凶险

沈青正不妨她忽叫了出来, 再一看她的脸忽变得一丝血色都没有, 只痛苦地弓着身子抚着肚子。他不由得吓了起来,忙上前扶了她, 对外面大声叫道:“快来人啊,快啊。”

绿果与外面的婆子忙冲了进来, 瞧到心儿的模样都暗叫不好, 忙一面抬了软轿来, 将她送回至百花坞, 一面命人禀了穆老夫人。

沈青正忙见过了穆老夫人, 只嘱咐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心儿的身子,便匆匆离了穆府,往昭勇将军府去了。

穆老夫人忙去瞧了心儿,见她已不住得喊痛,下面也见了红, 知道是要生了,忙遣人去请了产婆来, 所幸老爷穆齐今日不当职,穆老夫人也忙将他请了来。他为心儿诊了脉, 知是要生了, 忙又命人取了几味补气助产的药材,煎了给心儿服了。

心儿只觉得如同千万双手拉扯着她的腹部, 让她疼痛难忍。可她心中的痛却更加折磨着她,听周大爷所说,那便是岳明屹在福建出了事, 若是他回不来了,这孩子便再瞧不到他爹爹的模样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紧咬着双唇,可眼泪还是扑簌簌落了下来。

绿果瞧到她眼角的泪,只当是她疼得紧,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着说道:“小姐,你再忍忍,产婆方才说快生了。”

心儿点了点头,嘴边便泛起丝丝血腥气来。一旁的婆子瞧到她竟咬破了嘴唇,忙取了快干净的帕子来,说道:“小姐,你若是痛就咬着这帕子。”她一面说一面将这帕子放在她口内。

她摇了摇头,只紧紧拉了绿果的手,用尽力气说道:“绿果,无论如何,也要保下这孩子!”绿果忙含泪应了,她才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口中的帕子,腹中的绞痛与心头刀割般的痛混在一起,让她痛不欲生。

众人都在外面焦急地等着,产婆已经在里面两个时辰了,却仍不见心儿生产,众人不由得担心起来。她先前本就动了胎气,如今还未足月便要生产,恐怕是凶多吉少。众人不敢再想下去,只强装镇静地等着。

心儿不知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已用尽了,可这孩儿却仍不出来。那产婆也急了起来,只不住地说道:“再用点力,再用点力,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绿果一面替心儿拭着额头上的汗,一面说道:“小姐,快好了,你只用力便是了。”

心儿摇了摇头,她再无半点力气了,她太累了,她只想歇歇,哪怕只合一阵眼也是好的。想到这里,她忽觉得眼皮有些重了起来,忍不住轻轻合上了眼。

那产婆抬眼瞧到她竟要合上眼睛,忙大叫了起来:“四小姐,你可不能睡着了啊,孩子的头快出来了,你得加把劲,若是你没了力气,你这孩子便再也出不来了!”

心儿听她的话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用力睁开眼睛,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在何地。绿果忙拍着她的脸,说道:“小姐,你可不能睡过去啊,腹中的孩儿还想见见娘亲呢,你不能让他既没爹爹又没娘亲啊。”

心儿只觉腹内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她想到了岳明屹,他若是真的有什么不测,我总得为他留下后人,即便今日拼了性命,九泉之下再见到他,也算是有个交代。想到这里,她咬紧了口中的帕子,向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产婆瞧到她终用了力气,再一瞧那胎儿似乎也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丝力气,便也忙钻了出来。瞧到胎儿的肩膀出来了,她忙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心儿只觉得腹中忽空了起来,再听到那产婆的话,终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似乎能飞起来一样,她想闭上了眼睛。可忽觉得少了些什么,她似乎在等着什么,却并未发生。

她抬眼瞧了一眼那产婆,却见她不住地拍着那红红的孩儿的背,那孩儿却一动不动。

心儿忽明白自己在等什么了,她在等一声婴儿的啼哭,可这孩儿却不肯哭。她不由得有些好笑起来,这性子定是随了岳明屹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哭。可这孩儿却也一动不动,这倒不像是岳明屹的性子。

她想着,忽觉得房内静得吓人,似乎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了。她望向绿果,只见她似乎已经被吓呆了,只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大滴的眼泪却略过她指间落了下来。

心儿正有些不明白,忽听那产婆说道:“快,快将这孩子抱给穆大人瞧瞧,兴许还有得救。”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可却分外刺耳些。

心儿瞧着她,忽觉得心里空了起来,身上似乎也泛起从未有过的疲乏,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那产婆忙几下裹了那孩儿走了出来,夫人蒋氏瞧到门帘一动,见有人出来了,忙迎了上去,问道:“可生了?”

那产婆点了点头,却又焦急地说道:“穆大人可在?这孩子哭不出来!”

蒋氏掀起襁褓的一头,便瞧到那孩儿的面色已经发紫,她呆呆望着那孩儿,半晌才轻轻垂下手,缓缓说道:“恐怕是不中用了,也不要抱给老爷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穆老夫人的声音:“怎么了?这孩子怎么便不中用了?”

那产婆忙将孩子抱到她面前,她瞧了一眼,忙说道:“快去抱给老爷!”

那产婆闻言,忙跑了出去,蒋氏伸手扶了穆老夫人的手,说道:“母亲,别急,老爷……”

穆老夫人甩开她的手,也不理她,只焦急地望向门外,扶着高嬷嬷的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老爷穆齐匆匆走了来,他身后便是那产婆仍抱着那襁褓。

穆老夫人瞧到那仍没有声响的襁褓,不由得抓紧了身旁高嬷嬷的手,穆齐走上前来,说道:“母亲,这孩儿是救了过来,只是气息不匀,还是送到他娘亲身边才好。”

穆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忽瘫软了下来,众人忙扶了她坐下来,她才说道:“快、快去送到里间去。”那产婆这才抱了那孩儿走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心儿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挣扎着抬起眼皮,便瞧到祖母穆老夫人正慈爱又焦急地望着自己。

穆老夫人瞧到她醒了,终松了口气,眼中却落下泪来,说道:“心儿,你可算是醒了。”她身后的蒋氏、秋露与烟婉都泪光点点,不住地拭着泪。

心儿笑笑,想坐起身来,却觉得浑身没一丝力气,只得说道:“心儿让祖母受累了。”

听到她虚弱的声音,穆老夫人忙说道:“你没事祖母便放心了,你定要好生养着,这次可真是伤了元气了。”

心儿忽想到了什么,忙问道:“祖母,心儿的孩儿呢?他在哪里?他可好?”

穆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孩儿好得很,他正由乳母抱着呢,是个小少爷。”说着,便朝人群中瞧了瞧。

那乳母忙将怀中的襁褓小心送到穆老夫人手中,她轻轻接了过来,放在心儿身旁,说道:“你瞧瞧,他正睡着呢。”

心儿侧过脸瞧着那襁褓中的小人,他一动不动睡得正香,小小的面孔似乎没有自己的手掌大。心儿伸手轻轻碰了碰他那皱皱巴巴的脸蛋,他温润的鼻息触到了她的手指,她才缓缓舒了口气。她望着他那淡淡的剑眉和细长的眼,不由得涌上一丝笑意来,他真的是岳明屹的儿子。

秋露瞧她望着那小少爷出神,手却仍极为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便笑着对众人说道:“有心儿这手在旁边衬着,倒显得这小少爷黝黑了不少。”众人也瞧到了,都笑了起来。

心儿仍抚着他的脸庞,半晌才轻声问了一句:“祖母,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这么小的?”

穆老夫人也瞧着那小少爷,缓缓说道:“这孩子还未足月便出来了,自是要小一些,好在身体结实着呢,养些日子便好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眼睛却紧紧瞧着那孩儿,他那么瘦小那么娇弱,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他爹爹那么大呢?想到岳明屹,她不由得一阵阵痛了起来,难道他真的在福建出了事?他可不能没了,他还没来瞧这孩子一眼呢。

穆老夫人瞧她紧咬着嘴唇,眼角渗出泪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事,忙说道:“心儿,这孩子的名字还等着你取呢。”

心儿回过神来,想了想,缓缓说道:“祖母看‘顺儿’这个名字可好?”

“哦?”穆老夫人不由得问道,“这‘顺’字可有什么讲法?”

心儿挤出一丝笑来,说道:“心儿盼着这孩儿能一声顺遂,若是不能,便希望他事事能顺其自然、凡事顺心而为。”

穆老夫人忽想到慧觉大师送的那幅字,便点了点头,说道:“既是你这娘亲取的名字,自有一份心意在,想必这小顺儿也会喜欢这名字的。”

众人也纷纷点头,只“顺儿”“顺儿”的叫着那小少爷的名字。他似乎也知道娘亲给他取好了名字,嘴角竟露出个浅浅的笑来。众人都笑了起来,只赞果真是母子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