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兰月皱眉道:“爹爹,虽然女儿现在怀上龙种,但毕竟众人都知女儿已经有孕四月,自古妇人怀胎十月即瓜熟蒂落,女儿怕产期到却无生育,会招人生疑啊!”
辛相拈须自信地道:“不怕,爹爹自有良策。老夫听闻汉武帝时钩戈夫人怀胎十四月而生,被武帝封为“尧母”,享尽尊贵。所以说,这天下万物之事,利用得好便是有对已有利,利用得不好,只能招来杀身之祸。放心吧,有爹爹在,女儿只管安心养胎便是。”
我听得心突突直跳,万没料到兰夫人为了怀孕竟出此计策,更料不到辛相一计连一计,后路早就铺好,完全将澹台谨玩弄于股掌之中!
“有爹爹的安排,女儿就放心了。不过长孙流华也怀孕了,女儿担心她比女儿早诞下龙嗣。”辛兰月皱眉说道。
辛相点头道:“这件事为父也知道了,因为太后突然暴毙一事,只怕长孙华那老狐狸便忍不住了,我暗中打探,听闻长孙氏秘密养兵,在民间铸造兵器,只怕是伺机而动的。但忽然闻女有喜,便按了下去。看来长孙氏是我辛家大敌呀!”
“嗯,现在皇上又添新宠,只怕也在培育自己的势力,想改变肖,辛,长孙三家三足鼎立的局面。爹爹需告知哥哥们万勿贪功急进,更不要在军中竖敌,小心被人抓了把柄。”辛兰月饮了一口茶,沉思片刻道。
辛相点了点头叹道:“外人只看到我们辛家面上看着荣光,却不知背地里担了多少风险。这后宫险恶犹胜战场,女儿要小心保重身体,爹爹再为你调进几个身怀绝技的婢女来贴身保护你。”
父女两人又叙了离别之情,辛相方扮成太监模样秘密离开。
崔惜朝带我下来的时候,我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意识的,想要告诉澹台谨辛兰月假孕的事。
崔惜朝拉住我道:“你去哪里?告诉皇上你听到的一切?”
我茫然地点头:“是的,我不能让她这么骗皇上。”
他冷笑道:“我且问你,如果皇上问你如何知道此事的,你怎么回答?”
我一愣,默默无语,答不出来。
“我再问你,就算皇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了,现在辛兰月已经怀上了,就算你说出来也于事无补了。”他咄咄逼问让我讷讷无语,只是反复地道:“那该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道:“像你这般蠢的人实在不适合生活在这后宫中。你须知在这后宫中需要忍,需要用脑子来说话行事,而不是冲动。否则只会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你现在所能做的,便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一举证明她的谎言。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
我醒过神来,一甩手,赌气道:“本宫做事不用你教训。”
他亦恼道:“若不是为了顺华,你道我愿意理你吗?”
崔惜朝说完,翩然离去,只留我一人在深深的黑暗中。
我一步一步向淑华殿行去,只觉得那冷直浸入骨头,那黑暗无边无际,让人心生惧意。
我不知道后宫的斗争是如此的复杂,更不知道人心是如此的莫测,顿时有种无力感油然生起。
我不过是想好好地爱一个人,不过想保护那个人不受任何伤害和欺骗,为何,竟是这样难?
我不适合生活在宫里,这话已经不止一个人对我说了。
倘若那次我跟步轻尘离开,那么,我的生活又会是怎样?
再假如我跟浩走,我都可以离开这高高的宫墙,但是我却选择了留下来。
那么,不管前面的路有多难走,我都必须要走下去,因为,这是我选的。
新年来得这样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宫中张灯结彩的时候。
澹台谨自然赏了许多物品于我,不少份位低的宫妃也纷纷登门拜访,我俨然已是皇上的宠妃。
谁能料到,去岁一个小小的花奴,今年已是高高在上的妃子!
大年三十照例是皇家的家宴,而我听闻,浩也从边关回来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我不由自主地心跳慢了一拍。
大概是因为我伤了他的心,所以不敢与他相见吧。
而这次夜宴因为太后新丧,并不曾大操大办,只是简单的宫妃宴会,除了一个戏班细细地唱曲,歌姬跳舞庆贺外,别的没有其它的节目。
而皇后,也被破例允许出席宴会。她坐在太妃的下首,面色漠然,不显喜怒,虽然被禁足,但穿着广袖密襟的紫金百凤礼服正襟危坐,袖口与衣领微露一带金红绢质中衣的滚边,杏黄金缕月华长裙卓然生色,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绫披帛宁静流泻于地,衣着华美,不失皇后威仪。
她看到我,眼中冷冷地闪过刀锋,不过瞬间归于平寂。
我想,她也只能用皇后的衣饰来装饰她的尊言了。
因为太后不在,太妃为尊,所以太妃便坐了首位,她穿着一身蓝妆锻团五色寿字的平纹仙鹤旗装,满面笑意地道:“大伙儿难道在一起聚一聚,大家不必拘礼,只管放开吃。”
辛兰月居左下首,因为怀孕,腹部微微隆起,她精心梳理了一个雅致的九环望仙髻,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步摇灼烁生辉,仿佛是闪耀在乌云间的星子光辉。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的锦衣,水钻青丝滚边,以平金针法织进翠绿的孔雀羽线,越光显得艳丽夺目。
而众妃也纷纷对她谄媚附炎,兰夫人风头劲盛,显然压了皇后一头,辛兰月自持份位,只是浅笑少言,应景而已。
肖淑妃也是盛妆而来,她头戴像征身份的六翅金步摇,步摇左右的璎珞长长垂下,动静之间,唯闻得珠玉脆响。身着真红色联珠对孔雀纹绵裙上系深紫蹙金飞莺腰带,裙角缀以明珠镶边,怀抱幼子,独得其乐。
我坐在肖淑妃下首,心神不定,毫无欢喜之意,只是想浩来了,他现在在哪里,我会不会碰上他。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各色食物依次罗列端上:一品官燕,砂锅煨鹿筋,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八宝兔丁,玉笋蕨菜、白扒广肚,菊花里脊,清炸鹌鹑,红烧赤贝等十分丰富。
众人纷纷举酒敬太妃,说些吉祥话来应景。太妃十分喜爱承怡,便命他过来,自己抱着他亲自为他挟菜。
又看到辛兰月怀孕,便命人嘱咐她少吃点酒,大家表面上一团和气,举箸同食。
吃到一半,太妃道:“大过年的,大家过来难道只是为吃这一顿饭吗?依本宫看,须得行个春喜上梅梢的令才应景。”
大家齐声说好,就是不知道梅枝到谁手里是怎么个玩法。
太妃虽年纪大,但年轻时也是极爱玩的,便道:“有了,旧日里你们不是爱玩抽花签猜谜的游戏,梅枝到谁手里便抽上一签,她若猜不出谜底,便罚她三大杯,命她为众人倒酒。”
众人都说这玩法又雅又有趣,不禁跃跃欲试。
少倾,有宫女折了一支梅枝过来,另有一人捧了一个黄杨木的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青竹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
太妃身边的得力侍女拿了花鼓开始敲响,梅枝从太后手里开始向众人手中依次传去。
鼓声越来越急,大家不禁紧张起来,梅枝也越传越快,辛兰月爽利的接过梅枝,塞给肖淑妃,肖淑妃颇有些慌乱的往下传,传到我时,鼓声更急,我忙将梅枝传给了左边的嫔妃们。
梅枝到太妃手中时,鼓声嘎然而止,众人都道太妃好福气,事事都占得头筹。
太妃道:“既到我手中,我也不赖,只管摇签。”
宫女哗哗摇了一阵,太妃伸手去掣出一根,只见上面写着:酒晕无端上玉肌
太妃微微一思索,瞧见堂下摆着一盆一品红开得正艳,已经得了,笑道:“这劳什子倒有趣。酒晕上玉肌,颜色娇美红艳,宛如花开,必是一品红!”
我道:“太妃位置一品,此刻又是新年,人人穿红着绿,此谜倒真应景。”
太妃一直被太后所压,今天才抬头吐气,听了此话自觉得意,也笑道:“下面还有:得此签者富佳天下,荫及子孙,富贵之签,在座者须举杯同饮以庆。”
大家纷纷举杯,饮下一杯酒。鼓声又响,梅落鼓停,这次却是落在皇后手中。
皇后微微一怔,皱眉伸出素手,思索片刻,抽出一支青竹花签,只见上面写着:绿叶成荫子满枝。
我心道,这谜底是无花果,意寓无花无果,凄凉一生。
皇后看了此签,脸上青白乍现,隐忍不发,最终掷于桌上,默然不语。太妃却已经命人击鼓,三声鼓绝,皇后仍末答出谜底,只到太妃命她倒酒给众,她才恍然惊醒。
皇后份位高,虽然被禁足,但仍有规矩不能越,除了太妃,谁敢喝她的酒?因而众人都笑言免了,唯独给太妃敬了一杯了事。
我观皇后神情恍惚,眼底难掩疲色,以手轻抚小腹,似乎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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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却是轮到了辛兰月,辛兰月用力的摇了摇,这才缓缓的抽出一支,宫女轻声念道:不如归去。众人却已经知道谜底便是杜鹃花。
杜鹃花只在春季怒放,因颜色红艳,被寓为泣血之花,又有杜鹃泣血之说;且此花十分娇弱,不能禁风雨,因而也有薄命一说。此刻花语又是不如归去,大有不吉之兆。
辛兰月怒道:“什么玩意,尽是瞎说。”
啪一声,将签折断。
太妃道:“不过是玩的东西,当不得真,继续抽。”
辛兰月刷地站起身,皱眉道:“回太妃,臣妾身子不适,要告罪回避一下。”
太妃体贴她正值孕中,便命人扶她下去歇息。
再击敲时,却轮到杨选侍,杨选侍末语面先红,小心的抽了一支签,却是一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杨选侍从来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随口一笑道:“必是郁李。”
宫女点头,继续行令。我瞧了她一眼,心道她虽为选侍,却从不受澹台谨的宠爱,想必内心极苦,怪不得人生在世不称意呢。
白才人抽到的却是:风前挥玉尘,霜后幻杨花。
白才人最机敏,此刻却强笑道:“这个东西倒极难猜,莫不是柳絮?”
太妃大笑道:“错了错了,该罚,该罚。是芦苇。”
众人欢声笑语一堂,我却觉得微微心酸,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表面上光鲜亮丽,谁没有难言的苦楚,命如芦苇一般飘遥,可还要强颜欢笑。
闷闷的喝了一会酒,觉得酒劲上来了,脸颊热辣辣的滚烫,便拿了泥金芙蓉的香扇轻轻的晃着。
我低声对小蝶道:“去准备些醒酒汤。”
小蝶应了一声逶迤而出,众人继续行令。这次却轮到刘碧巧,抽到的是一支碧绿的花签,上画镌着一行清秀的小楷: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刘碧巧早已经猜到,故意七错八错的,乱猜一气,罚了好几杯酒,引得太妃开心得大笑,最后才说出谜底是天门冬花。
刘碧巧完了便是张妃,张妃看众人都一齐看着自己,沉默地抽出一支花签,上面写着: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此语不详,张妃心中一凉,有泪意涌了上来,哪有心思猜谜。
“是什么,快说呀?”众人催促着。
杨选侍悄声对张妃道:“是鸟不宿。”
偏偏白才人眼尖,早已经看到,立刻叫嚷起来:“太妃,杨选侍告诉她谜底了。”
太妃道:“该罚该罚。”
张妃趁人不注意悄悄拭了泪,自愿受罚,给众人都倒了一杯酒。
肖淑妃麻利的抽出一支签,上面却是:欲穷千里目。
肖淑妃满意一笑道:“是步步高。”
我正默默的想着各人的花签诗句,却不料一枝梅枝已经塞到自己手里,正在错愕中,鼓声突然停止,大家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都呵呵的低声笑了起来。
那支青竹雕花打磨极为光滑的签筒里,整齐的排列着上百支花签,有着粉色的心形的签头,触手温凉微滑。明知道这是一个游戏而已,却抑止不住的,微微有些紧张。
我闭眼摇了几摇,突然有一支花签蹦了出来,拿起来凝眸细看,纤细的签身写着一句话:竹露风影自销魂,独占人间第一香。
批语是:此为百花之王,在座者不分尊卑,同饮三杯庆贺。
我心道,此花莫不是牡丹?便又疑惑,前一句分明不是形容牡丹的,倒有几分神似芙蓉的。
想了一想只得道:“想是两种花,芙蓉和牡丹。”
太妃奇道:“这签子竟还有两重谜?”
宫女翻了底牌,笑道:“回太妃,醉妃倒猜对,的确是两种花,还须众人同贺三杯庆祝醉妃占得花魁。”
太妃道:“这丫头的运势出奇的好,好,我这老婆子还从没有给人敬过酒,今天就破个例,来,同为花王庆贺。”
我连连摇手道:“太妃使不得,如此折杀臣妾了。”
无奈力单势弱,阻拦之间,众人已经喝了三杯酒坐下。虽然大家再次言笑如常,但看我的眼光却隐隐有一丝异样。
尤其是皇后,那眼中的恨意越发浓了。
因此花令在宫中只行过一次,正是先太皇太后少年时行过,当时她也抽中此签,不过并没有猜出谜底,最后却如愿以偿当上了皇后。
虽说是游戏,但其中或真或假蕴含的寓意都多少给人带来一些猜想,我今天竟抽中此签,怪不得会引人注目了。
我暗悔抽到此签,此时更是如坐针毡,便趁人不注意,推说喝了酒出汗,要去换换衣服,借机走了出来。
此刻月已半斜,夜风凉透人骨,被冷风一吹,嫣红的脸上酒意渐退,里面依旧灯火升平,热闹非凡。夜色漫漫如水,临水的楼台映出点点灯火如萤。
我轻叹一声,忽闻有人在背后道:“良辰美景,佳夜良宵,美人为何独自叹息?”
那样熟悉的声音,飞扬的声调,我猛地一震,回头,撞上澹台浩一双比夜还黑的双眼。
半年时间不见,浩变了,他的肌肤呈现阳光的古铜色,带着大漠边关的烈日颜色,他的脸削瘦了,不再是王爷养尊处优的丰盈,而是坚韧明晰的线条,是瘦不露骨的风彩。
他,更像一个男人了!
“臣妾见过浩王爷!”我微施一礼,凝视着他柔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