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奕一脸无奈的摇摇头,抱着花倚在陆云杉窗口。正一个人无聊,回头一眼瞥见陆云杉房里挂着的一幅水墨,画中景致十分眼熟,他略一沉思,便记起那日陆云杉带着他们游览瑶池时,远处的玉虚峰,山下的碧湖,可不正如画中所绘!但见留白处有诗写道:日边攀垂萝,霞外倚穹石。飞步凌绝顶,极目无纤烟。落款处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为救一友人,辞昆仑而赴关东长白,临行舒怀,吕四娘。
高奕顿觉心下一惊,暗叹吕四娘离开昆仑山后竟是去了关外的长白山,难怪她近些年绝迹江湖。
原来,高奕的大伯曾是当年雍王府的剑客之一,因厌恶雍正残暴,终于离京还乡,后来听闻吕四娘悲惨身世,收其为关门弟子。
高奕想起父亲临终前再三叮嘱自己,一定要找到吕四娘,告诉她当年是许宗炎把追杀江湖人士的恶行,嫁祸给大伯,害得高家满门被杀。许宗炎是陆九渊的师弟,当年在昆仑山时曾与吕四娘有过一些交情,可惜时过境迁,吕四娘并不知道如今许宗炎早已沦为朝庭鹰犬,寻了她多年,目的就是为了至她于死地!
高奕一时思绪万千,心潮翻涌,正想跳进房内看清楚这幅画,忽听身后有人轻声道:“高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一回头,就见陆云杉正满脸疑惑地站在廊下。高奕此时一只手扶着窗棂,一只脚已经搭进墙内了,他脸一红,顿觉有种偷东西被人捉住的感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猛然记起手里还有捧花呢,忙把顾锦弦的紫菀捧到胸前笑道:“我…我来给你送花。”
“啊?”陆云杉的脸刷的一下红起来,“这…谢谢你……”
“喜…喜欢吗?”
“喔,很…漂亮……”
两个人默然站了一会儿,气氛尴尬之极!
高奕道:“我…我走了。”
“好……”
陆云杉从小到大还从未被男子追求过,虽然这些天她暗自垂青傅恒,可是傅恒一派谦谦君子作风,似是有情,却又滴水不露。反到是高奕,之前毫无预兆,这会儿竟特意送花来,让她终于体会到了一种被男子倾慕的小满足。
埋在深闺的珍珠初获赏识,那一份说不明白的惊喜,那一种朦朦胧胧的情素,夹着一点由然而生的小小自信和患得患失,实在让人不知所措!
如果是傅大哥,那就更完美了……可是,现在她要怎么办,拒绝高奕?他一定会很伤心的,和他在一起?傅大哥怎么办呢……
唉,女人呐!
高奕一路往回走,半晌才平复了心情。这时正看见找到花瓶的顾锦弦,他有点埋怨地说:“找个花瓶用这么久,这会儿人家早就把花插好啦。”
顾锦弦无所谓道:“那正好,这个我自己留着用!”
莽莽雪山,皑皑无边,说不清的苍凉,道不尽的寂寞。在一片晶莹剔透的冰川之上,一个人影倏忽而过,恍若山风卷起的一层浮雪。只见那人神色凄然,灰白的眉毛和胡子上厚厚地覆了一层霜雪,只几个提纵,人已在数十丈开外,身后远远留下一声痛楚的长啸。
那人行了半日,抬眼看见前方隐隐显出玉虚宫的山门楼,只听他仰天笑道:“柔儿,我来找他算账了——”
日月如梭,转眼间顾锦弦她们已经在玉虚宫住了半月有余。傅恒依旧是那个偶尔在夜阑人寂的时候,能与陆云杉谈心的男子。高奕自从上回送花之后,又变回那个吊儿郎当半真半假的高奕。顾锦弦和武青岚心中毫无包袱,每日交朋结友,活得最快乐。只有慕松年明显神不守舍,动不动就坐在那里发一阵子呆,越发连人也瘦了下来。昆仑弟子都传言他是因为和顾大川比轻功输了,于是才受了刺激。陆云杉心里是矛盾而又甜蜜的,对于傅恒的期待,对于高奕的臆想,让她时常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恼之中,而这份苦恼,却又那样令人回味无穷。
这一日,顾锦弦正一个人坐在太极殿门前的石阶上发呆呢,就见武青岚匆匆从后面跑过来道:“锦弦姐,咱们就要回家啦。”
顾锦弦一愣,“高大哥的事情办好了么?”她问。
“我刚刚去找高大哥,结果他和傅大哥两个人都不在,我一问才知道,原来陆掌门已经出关啦,说要单独见他们。”武青岚说。
“太好啦!”顾锦弦一听也来了精神,“说起来,这一次咱们离开的也够久了,二姨娘还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呢。”
“是啊,我也想家了。”武青岚说。
两个人正兴高采烈地商量回家的事,忽听玉虚宫正殿传出悠远雄浑的钟声,那钟声铿锵有力,缓急错落,各殿宇值事弟子闻听之后皆面色凛然,纷纷赶往正殿去了。
顾锦弦和武青岚不由心下大惑,二人相视无言,便也起身跟着众弟子一同赶往正殿。
玉虚宫正殿门前,是一套开阔素雅的大院落,院内青砖铺地,殿宇翅角飞檐,气势果然与众不同。这时众昆仑弟子早已站成左右两列结集在院内,只见正殿廊下摆着一把太师椅,上面泰然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只见他神色凝重,双目紧紧盯着站在院子中间的一个人。
顾锦弦低声在武青岚耳边道:“原来这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陆掌门,比我想象中的却年轻些。”
二人又看向那个站在院子中间的老者,只见那人仆仆风尘,满面杀气,灰白零乱的发须团在一处,上面的雪珠此时正化做缕缕白气。只听那老者铿然道:“陆九渊,你还记得咱们二十年前的约定么?”
陆九渊沉声道:“师叔,当年你自废本派武功,撇下新婚妻子,远赴大罗岛求艺,遥遥不知归期,难道要柔儿一直等你?”
那老者冷笑一声,恨恨道:“可她终归跟着的人,是你!二十年前,若不是看在柔儿临盆的份上,我早就和你了结了这笔账!”
陆九渊淡淡一笑道:“不错,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到不如早日做个了结。”
“好,”那老者道,“昆仑武功,我早已了然于心,你我不必亮招,只需一掌定乾坤!”
武青岚忍不住问旁边的一个昆仑弟子道:“哎,那个老头儿是谁呀?口气蛮大的,好像完全不把陆掌门放在眼里的样子。”
那弟子回头见是武青岚,忙低声道:“他可是我们太师叔,姓湛,名元光,据说几十年前为了练成绝世神功,自行下山另投名师了。”
另一个弟子低声喝道:“别乱说,让大师兄听见不得了的!”
这时陆九渊起身来到场中道:“师叔,今日就让九渊以昆仑派天罡掌领教您的大罗神功吧。”
武青岚不敢再多言,和众人一齐看向场内。只见陆九渊和湛元光二人屏息凝神,缓缓朝对方推出一掌。双掌相交,无声无息,众人看了半晌也不见任何动静,只觉陆九渊脚下石板隐隐似往下沉。又过了片刻,陆九渊面上已有铁色,忽听湛元光一边对掌一边朗声道:“三界之上渺渺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唯有元始浩劫之象,部制我界统乘玄都。有过我界身入玉虚,我位上王匡御众魔……”
当诵道“匡御众魔”四字时,只见陆九渊身后的太师椅轰然崩裂,湛元光肩头一抖,陆九渊已向后飞出丈许,摔倒在地!他面似金纸,口角流血,显然是伤了脏腑。众弟子大骇,白方晨和慕松年等人忙赶过去扶住陆九渊。
陆九渊惨然一笑,“师叔,大罗神功果然厉害,难怪…难怪你当年舍弃一切…远赴海外。”
湛元光仰天大笑道:“如果不是当年下定决心自废武功,我又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你说,这一切难道不值得么?”
陆九渊刚要说话,就听人群后面有人哭喊道:“爹,爹!你怎么了……”
陆九渊心中一急,皱眉道:“云杉,不是让你留在房里么,爹的话你都不听?”
陆云杉扑到陆九渊身前哭道:“爹,你怎么样了?只要你没事,以后无论您说什么,云杉都听您的……”
“傻丫头,爹没事,你…你不要哭了……”陆九渊缓缓抬起手,怜爱地抚了抚陆云杉的秀发。
陆云杉擦了把眼泪,猛地回身冲湛元光怒道:“是你伤了我爹,我和你拼了!”
白方晨等人忙要上前阻止,无奈陆云杉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决定拼命,众人哪里拦得及?只见她飞身拔剑,直刺向湛元光心口,湛元光本来挥掌欲挡,不料电光火石之际一眼瞥见陆云杉容貌,竟然呆若木鸡!
“柔儿?”他喃喃道,同时只觉护体神功激荡,肋下已是一片冰凉!
血,顺着剑身流出来,湛元光却并不在意,他立在场中柔声道:“柔儿,这一剑,本就是我欠你的,你…你是否肯原谅我?”
陆云杉见他神情恍惚,竟也不忍立时拔剑,只是握着剑柄问道:“你是谁?为何叫我娘的名字?”
湛元光神色一痛,“你娘?她…她在哪?”
陆云杉黯然道:“我娘在我出生那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湛元光面如死灰,他反手握住剑身,一把抽出宝剑掷在地上,颓然道:“陆九渊,她永远都是你的了……”众人只见他满身满手都是血,面目癫狂错乱,不由暗暗悚然。又听他神色凄厉道:“这么多年,你有妻女相伴,还有昆仑一众弟子,而我呢?孑然一身,除了武功,却什么也没有了……”
他仰天狂笑了一场,循视一周,忽见人群中有一个年纪不大眉目清俊的少年,见之令人倍觉亲切,于是飞身纵入人墙,抬手一提,便将那少年一同带入场中。
“青岚!”顾锦弦大惊道。
湛元光盯着武青岚道:“小子,你走了狗屎运,我湛元光孤独一世,如今决定收你为徒,从此以后,咱俩相依为命!”
“我才不要当你这个疯老头的徒弟呢!”武青岚嚷道,“快点放开我!”
湛元光哪里肯听,一只手捉着武青岚往外就走。
“住手!”顾锦弦分开人墙从后面走出来,顺便将一个昆仑弟子的佩剑拔在手里。“他是我弟弟,我不许你带走他!”
湛元光嘿嘿一笑,“由得了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