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多少人能理解,这看似显赫的身份,同样也是一副无法挣脱的桎梏呢!
总管海旺早等在门口了,一见傅恒独自从街角走回来,忙小跑着上前请安道:“爷吉祥,大冷天儿的怎么没让人跟着?回头皇后娘娘要派奴才的不是了。”
傅恒抬手示意海旺起来,自己一边迈步进了门一边说:“我一个人透透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年前福建进的笋干还有剩的没有,这会儿忽然想吃点热的。”
海旺听了忙说:“有现成的,就着热乎乎的梗米粥最好……”他正说着,却见傅恒猛地定在原地,眼睛愣愣地瞅着回廊上挂着的十二对绢纱彩绘宫灯。
海旺赶紧笑着回道:“爷,这灯上绘的是昆仑二十四景,小元子到机灵,今儿一大早在红福祥看到这个,立马儿就给您淘回来了。”
“昆仑二十四景?”傅恒走到灯笼跟前仔细把玩了一会儿,“这个画画儿的人,一定在昆仑山生活了很多年罢……”他喃喃地说。
何老板吃过早饭,满面红光地站在院子里濑口,就听她女儿何柳韵在屋内撺掇陈君厚主动接近陆云杉。只听她说:“像陆姑娘这么知书达礼,模样又俊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君厚,你可别犯傻啊,这时候不出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又听陈君厚闷声道:“话是不错,可惜人家正眼都没瞧过我,我看,我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你呀,条件不好的看不上,遇到好的又不敢追,活该一辈子当光棍儿!”何柳韵恨铁不成钢地说。
何老板听到这儿忍不住推门进了屋,他有点埋怨地冲何柳韵道:“胡闹,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年轻人的事,让他自己拿主意去嘛。”
何柳韵对她爹的话颇不以为然,“谁爱替他操这心了,我看年轻人除了一时犯傻之外,没几个真正明白的!”她想了想又问,“对了,一大早的,陆姑娘人呢?”
何老板只好说:“陆姑娘在铺子里,这两天她画的灯笼卖得好,这会儿正忙着呢。”
何柳韵有点责怪她爹说:“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做这些事。”
“怎么,你爹救她一命,又供她吃住,不要银子的?”何老板一瞪眼睛,“要是她真没去处,就在咱们铺子里当个画匠,我按月给她工钱也不错……”他一边盘算着一边说。
陈君顾一撇嘴,暗想人家陆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这小小的灯笼铺还想留住人家?真是做梦不打草稿。
几个人正在房里说着,忽见有下人奔进来道:“老爷,富察府的元公公来啦。”
何老板立时变了脸色,忙喝道:“还不快去奉茶!”话音未落,人早急急地往门外迎了出去。
元公公已经一脚迈了进来,何老板满脸堆笑,“哎哟,元公公!怪不得一大早就有喜鹊叫呢,赶情今儿是黄道吉日,您大驾踏着祥云来啦!”
元公公一沉脸,“还不快把闲杂人等撵出去,谁奈烦和你贫嘴!”
何老板碰了一鼻子灰,正纳闷儿呢,只见门外一个朗眉星目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黑缎绣暗花的马褂,前胸后背各是一只蟒,两寸高的紫貂领子,领子向外微微地翻着,一大片毛露在外头。衬着一件湖水蓝的木机春绸皮袍,应时的银狐嗉筒子,前后摆襟赫剌剌地露着圆圆的狐肷。
“小元子,我只是随便看看,用不着弄得人扬马翻的。”男人说话中透着雍容。
小元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又说:“爷,就是这家。”
何老板张开嘴之后就没合上过,心想元公公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却在富察府当差,能让他如此尊敬的人,那一定是紫禁城的大贵人!
只听那男人很随和地问:“谁是老板?”
何老板立刻上前一步道:“我……小人就是!”
“我想见见你铺子里的画师。”傅恒说。
陆云杉握着竹筒笔杆儿正沾饱了颜料,她寻思着画一幅“红梅落雪图”,既映景、又喜庆,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一准儿喜欢。
自从顾锦弦和慕松年离开昆仑山,没几日陆九渊和白方晨也起程了。陆云杉只知道父亲要来京城找二师叔许宗炎,可是几个月过去了,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再加上陆九渊之前身上本就带着伤,陆云杉越想越不放心,便也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独自上京了。
可是她必竟年轻,江湖阅历又少,随身的包裹被偷不说,一个人来到京城,两眼一抹黑,既没门路,又不知她二师叔究竟是个什么官职,要找到许宗炎又谈何容易呢?一来二去的,也就落迫到红福祥灯笼铺来了。
这会儿她正凝神作画,偶尔一抬眼正看见傅恒站在对面,陆云杉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傅恒,他这会儿不似在昆仑山时的简朴样子,通身的雍容气派,非但不像个游走四方的书生,倒活脱脱是个身份尊贵的王侯了。
不管怎样,陆云杉总算是在孤助无援的京城遇见了熟人,她又惊又喜地叫道:“傅大哥!”
三月初六,漕帮的九万石改兑粮总算是顺利到了通州。主簿邓千江一大早就来到码头,张罗着核对、登记、入仓。老百姓看着码头上来了这么多粮食,一时间无不欢欣雀跃,有了这些粮,这个饥荒年算是能熬过去了。
萧玉德、钱若男、顾锦弦、高奕四个人一路押粮而来,他们也一起拜见了县令杨唯之。漕帮这一回算是帮了官府的大忙,杨唯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在县衙内设宴,邀请大家一同庆祝,又特意给漕帮众人安排了行馆。
过了几日,老百姓只是发现舍粥的铺子多了两家,却并未见官府派发赈济的粮米,一时间心灰意冷,街头巷尾也不乏有人抱怨。
陈君厚刚从京里回来就匆忙跑来见杨唯之,他一进书房就迫不急待地说:“大人,外面百姓们都说您捂粮,说官府要哄抬粮价!既然咱们有足够的粮食,为什么还不放赈啊?”
杨唯之不慌不忙地说:“你懂什么,咱们这边一放赈,明儿一早,我的公案前就要排满各县衙借粮的人,这年景,准保有借无还,等真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那才要出大乱子呢。”
“可是……”
“别说了,”杨唯之一摆手,“你当我不想当好汉?这场饥荒还不一定挨到什么时候呢,手里握住粮,比千军万马管用,老百姓不到真活不下去那天,闹不起来。”
陈君厚被杨唯之几句话给打发出来,心里正不痛快,一抬眼看见衙门隔壁的行馆里灯火通明,他早就听说里面住着漕帮的人,心里好奇,不由自主的就朝行馆走来。
顾锦弦和钱若男正站在院子里收衣服呢。这些日子为了赶路,大家在路上也没做什么休整,这会儿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各人都把脏衣服换下来,两个人忙了一天,总算是统统洗好晾干了。
钱若男一边从竿子上揭下一件浅灰色的粗布褂子一边说:“算起来,慕大哥来京城少说也有两个月,不知道他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
顾锦弦想了想说:“陆掌门的事,我也觉得离奇得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弄清楚的,慕大哥是个急性子,我到有些担心他误中人家的圈套。”
钱若男听了正中心事,不由有点着急地说:“我看,不如咱们去京城探探情况,找到慕大哥,好歹能给他当个帮手。”
顾锦弦也说:“正好我也想顺便打听下我弟弟的下落,咱们一起去京城再好不过。”
这时候高奕正从里面出来,他躲在两个人身后突然笑道:“呵,你们俩个背地里商量着去京城,把我和萧大哥撇在这儿卖苦力,我告诉萧大哥去!”
钱若男和顾锦弦不由吓了一跳,顾锦弦一撅嘴说:“背后听人闲话,十足的小人做派,你呀,当心有一天成了三国里面的蒋干!”
高奕正要争辩,只听钱若男笑道:“高兄弟,你放心吧,京城我早前来过几次,弄不丢锦弦。如今朝庭的银子没到,萧堂主还有些账目上的事没处理完,你留下,正好是个帮手。我们两个只不过去寻人,稍后你们忙完了,咱们在京城会合。”
高奕只好耸肩道:“我没意见,”他撇了眼顾锦弦又说:“只是咱们这儿有个疯丫头,既贪吃,又贪玩,还贪睡,到时候可有得你受了。”
钱若男听了不由“哧”地一笑,顾锦弦早瞪了高奕一眼说:“难怪有人在昆仑山借花献佛,把别人辛辛苦苦摘的紫苑转手送给陆姑娘,原来是因为倾慕陆姑娘温柔体贴,知书答礼呀……”
“你怎么知道……”高奕满脸窘色,百口莫辩,他想了想忽然乐道,“咦,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顾锦弦忍不住一乐,“为了一个搞不清状况就自我膨胀,专爱吃霸王餐,还动不动喜欢翻小肠儿的男人?笑死人了!”
高奕一时被话噎住,他气鼓鼓地盯了顾锦弦半晌,然后故意一语不发地转身进了屋。
顾锦弦和钱若男不由相视大笑,这时候她们同时看见站在行馆门口的陈君厚,笑容就同时卡在脸上了。
陈君厚迈步走进来,直截了当的问道:“请问,你们刚才提到的陆姑娘,是不是二十左右岁,家住昆仑山的陆云杉?”
“你是谁?怎么会认识陆姐姐?”顾锦弦好奇道。
陈君厚有点腼腆地说:“不才正是本县的师爷,我刚巧前些天在京城见过陆姑娘,当时她用光了身上的银子,饿昏了,幸好县太爷的老泰山收留了她。”
“真的!”顾锦弦大喜道,“那陆姐姐现在在哪?”
“这……”陈君厚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三天前有一位贵公子见过陆姑娘,第二天她就被一位公公接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想这时节正赶上宫里三年一次的选秀,没准儿陆姑娘跟着那位公公进宫了也说不定。”
“这,这怎么可能!”顾锦弦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陆云杉向来善良敦厚,人又长得美,在京城这样的龙潭虎穴,万一被人骗了也不是没可能。她越想越觉着担心,最后忧心忡忡地对钱若男说:“若男姐,咱们还是明天就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