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萦月坐在车里犹豫了一下,终于对两个人说:“今儿早上,我隐约听见钱姑娘和陆姑娘说话,好像陆姑娘说要去菜市口儿来着。”
“什么!”傅恒大吃一惊,他连忙牵过来时的马车,冲顾锦弦说:“上车!”
顾锦弦也立刻紧张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啦?”她忙问。
“先上车,我慢慢告诉你。”傅恒一边吩咐下人送纳兰萦月回府,一边跳上马车和顾锦弦直奔菜市口而来。
陆云杉和钱若男都是习武之人,又是姑娘家,相见恨晚,钱若男要在京里打听慕松年的下落,陆云杉想找到她爹,两个人正好结伴出行。
当陆云杉看到菜市口贴出的布告的时候,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好像整个世界都要塌了,她险些昏过去,等缓过神来之后,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把陆九渊救出来!钱若男劝她先别冲动,回家从长计议。
陆云杉回到富察府思前想后,觉得这事不能拖累其他人,所以第二天单等傅恒和纳兰萦月前脚出了门,她这才收拾停当,推门出屋。
钱若男早等在院子里了,“云杉,”她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若男姐,这是我一个人的事。”陆云杉神色坚定地说。
钱若男也有点急了,“你一个人去必死无疑,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她攥住陆云杉的手,“如果不成功,至少两个人逃出来的机会大些!相信我,无论如何,咱们两个都会活着!”
“若男姐……”陆云杉看着钱若男不容置疑的眼神,眼前只是一个自己刚认识不久却已义气相投的女子,在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在九死一生的关键时刻,是她给了自己无尽的力量和信念。
陆云杉终于把手用力握回来,“好!”她说。
闻讯赶来菜市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最特别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其实并不特别,特别的是他身后背着一把大椅子。椅子是红木的,上着酱色的漆,左右带扶手,四条腿比寻常家用的椅子粗一倍。上面坐着一个四肢瘫痪,双目炯炯的老头儿。老头儿六七十岁,身材高大,须发灰白,泰然自若地坐在上面。少年虽背着这一人一椅,可是却步履矫健,气定神闲。
少年走到离断头台不算太远的地方,忽听背后的老头沉声说:“青岚,就这儿吧。”
原来这一老一少正是顾锦弦失散已久的弟弟武青岚,还有当初虏走武青岚的湛元光!只不过此时二人早已成为生死患难的师徒。
“是,师父。”武青岚答应了一声,他转过身,曲膝半蹲着把椅子放在地上,然后自己站在湛元光身后。
这时候许宗炎正骑着马从宣武门出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陆九渊坐在囚车里,缓缓从远处而来。
陆云杉的心都要碎了,囚车行到眼前,她在人群中痴痴地喊道:“爹——”
囚车里的人身子一震。陆云杉隔着官兵紧紧跟着囚车,要不是钱若男硬拉着她,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囚车劈个四分五裂!
囚车缓缓停在一家铺子门前,押解的差官替陆九渊拿了一碗酒,陆九渊一口喝干,差官接过空碗,问他还要不要,陆九渊却摇了摇头,于是那差官将瓷碗高高举起,“啪”的一声,响脆地摔在地上。在场众人听了,心里都不由一颤。
队伍继续前行,这时候,忽听囚车里陆九渊朗声吟道:“昆仑山,高万丈,皑皑雪峰镇四方,穷鸟纷飞堕莽苍。剑横秋水气凌云,万里肝胆高歌唱。阎公殿,鬼头刀,青天不复艳阳时,魑魅魍魉敢当道!我以热血洒黄土,指开海角天涯路,长风大浪漂蓬根,一刀斩断无牵挂……”
车外喝彩声四起,陆云杉在喧嚣而又兴奋的人潮中肝肠寸断,她泪流满面,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唯有大声地叫喊:“爹——爹——”
终于到了断头台前,差官把陆九渊架到一块大石枕旁,让他面朝西天跪在上面。行刑的刽子手之前得了傅恒的好处,况且杀的也不是普通人,因此格外用心。这时有人端上红托盘,上面是三个大白瓷盅,一盅是水,一盅是酒,一盅是茶。只见刽子手先含一盅水,濑了口,吐净,再干那盅酒,却存在口里不咽,憋足了气直喷在鬼头刀刃上,这叫先让刀饮酒,最后才拿起茶一饮而尽。
许宗炎仰头看着天空,多年以前,他也曾觊觎昆仑派掌门之位,可惜当年师父偏心,明明他的武功更胜一筹,最后却是陆九渊继承依钵,这一口怨气,今天总算是出了……
他用朱笔一勾,高声道:“午时已到,行刑!”
刽子手往后退一步,口中喊道:“爷,我伺候您走,也是吃哪碗饭办哪桩差,您放心走好勒——”说话间双手举起鬼头刀,就要手起刀落的当口,忽然一把匕首破空而来,直插进刽子手眉心,同时另一个方向陆云杉也早已飞身上了台,一剑刺穿刽子手的胸膛!
这一瞬间的巨变,让围观的百姓立时大乱,许宗炎却胸有成足,他立刻摘下弓,朝空中射了一支响箭。箭声一响,四面八方的街巷里忽然涌出无数清兵来!
许宗炎阴狠地说:“陆九渊,你以为只杀你一个,就能化解一切恩怨,向皇上证明我的清白么?今天,我要将所有和你有关的人一网打尽!”他手势一起,所有的官兵都朝陆云杉冲过来。
钱若男一见形势不妙,忙飞身上前加入战团,可惜二人势单力薄,哪是这么多官兵的对手?两个人拼力厮杀,最后还是被清兵逼到刑场一角,团团包围起来。正在危急时刻,忽然一个人影从外围飞身进入战圈,他手起掌落,十几招内就连劈数十人。
陆云杉眼睛一亮,“武青岚!”
钱若男冲武青岚一点头:“和他们拼了!”她怒道。
许宗炎一见形势有变,正要拔刀加入,不料斜里有人一剑刺来。
“掌门铁剑!”大他吃一惊,这才看清楚刺杀他的人原来是慕松年。“是你?”许宗炎面上肌肉一跳,他借一回身的功夫弃刀拔剑,屏气凝神迎战慕松年。
许宗炎的昆仑剑法也是得自昆仑祖师元亨道长的真传,而且又苦修多年,自然比慕松年更为精纯,二人缠斗中许宗炎渐渐处于上风,只是他不愿与慕松年过多纠缠,只见许宗炎虚使一招逼退慕松年,转身从桌上拿起弓,趁慕松年再次出招的当儿,朝空中射出第二支响箭!
顿时,四面八方的房顶上现出无数手持长枪的清兵,围观的老百姓一见这些人,立时吓得四散哄逃,一边跑还一边喊:“火器营!是火器营!枪子儿不长眼睛呐——”
这时火枪声大作,刑场上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儿。顾锦弦和傅恒的马车刚好也在这时候到了。顾锦弦见形势危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冲傅恒喊道:“你下车!”
傅恒的确不该露面,可是他却抓着缰绳不肯放,“你疯了!”他大叫。
“下车!”顾锦弦怒视着傅恒,声嘶力竭地吼道。
傅恒终于放弃和她硬抗,他刚一跳下车,就见顾锦弦一抖缰绳大喝道:“驾!”然后连人带车地冲进乱枪中去了。
慕松年对许宗炎的恨岂是许宗炎想躲就能躲掉的?虽然他武功稍逊一筹,但是拼尽全力应战,就算许宗炎再厉害也颇为忌惮。两个人渐渐从观斩台上打到台下,许宗炎不愿恋战,只想把慕松年也逼入钱若男她们的战圈,然后利用火器营围剿。
正在此时,却有一颗流弹拖着长长的尾音直奔慕松年后心而来!
“慕大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轻灵的身影早已用肉身挡在慕松年身前!
“钱姑娘!”
“若男姐!”
“若男!”慕松年一把环住这个拼了性命替自己挡了一枪的女人,也不知她伤在哪里,只觉得她胸前的衣服红了一大片。
这时候顾锦弦的马车已经到了跟前,“上车!”顾锦弦喊道。
慕松年忙把钱若男抱上马车,这时顾锦弦已经意外地看见了武青岚,她喜出往外,把缰绳往慕松年怀里一塞,“是青岚!”她一边说一边跳下马车。
“锦弦……”钱若男硬撑着掏出顾锦弦的袖刀,拼劲力气朝她抛过去,“接着!”她气若游丝地说。
顾锦弦凌空一跃接起自己的刀,她冲钱若男一点头,转身奔向武青岚。
断头台上的陆九渊静静听着法场上的一切,忽然,他“啊——”的一声仰天长啸,整个法场内外在这一瞬间好像静止了一般,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听陆九渊慨然道:“我陆九渊,虽遭奸人所害,但此刻能有众位英雄舍命相救,今生无憾,旦愿来生有缘,九渊食草衔环,报答各位!”他说着,朝前方深深磕了一个头,然后大喝,“云杉,你们还不快走!”话音未落,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铆足全身劲力,一头撞向大石枕!
“爹——”随着陆云杉绝望的叫喊,断头台上早已鲜血迸流!
远远坐在一旁的湛元光默默地望着断头台上,一双饱经沧桑的眼里仿佛有泪,“九渊……”他喃喃自语,这一瞬间,多少沉年的恩怨,早已付诸东流……
顾锦弦抓起陆云杉,“走!”她叫。
无数清兵潮水一样涌来,顾锦弦施展出诡异的哑巴剑法,武青岚以大罗神功相助,两个人刀掌合璧,发挥出最大的威力,清兵众人竟然丝毫伤不得他们!
慕松年驾着马车横冲直撞,替他们挡了不少冷枪,最后顾锦弦、陆云杉、武青岚、湛元光,也都上了马车,一个追得最近的清兵刚要挥刀砍过来,湛元光提一口丹田气,冲那清兵短促有力地大喝一声:“哈!”只见那清兵骤然钉在地上不动,眼角和耳孔汩汩冒出鲜血来。
所有的人都不敢再靠上前,慕松年一扬鞭抽在马身上,驾着马车朝城外急驰而去。
许宗炎刚要指挥人去追,却见传旨太监张公公匆匆忙忙从远处跑过来,口里大叫道:“许大人,许大人——皇上口谕,宣您即刻进宫!”
顾锦弦她们的马车在城外的野道上一路逃亡,早已不辩方向。车是大鞍车,虽然里面有五个人,但是还算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