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杉点头道:“这一次,幸好有傅大哥帮忙,我才能够找到我爹的尸骨,”她感激地看向傅恒,又转回头对纳兰萦月说:“纳兰姑娘,祝你和傅大哥……白头携老。”说完,陆云杉来到桌边,抱起白瓷坛子,向亭外早已备好的马儿走去。
“陆姑娘……”纳兰萦月似是有话要说,却终于没能说出口。
傅恒也神色凝重地说:“陆姑娘,万事珍重……”
陆云杉甩身上马,回眸一笑道:“陆云杉就此别过,二位保重!”说罢催马绝尘而去。
纳兰萦月和傅恒目送陆云杉的身影渐渐远去,过了半晌,只听纳兰萦月轻轻地说:“其实她心里……分明是喜欢你的,我感觉得到。”她转头看向傅恒,“为什么刚才你不挽留她?”
傅恒淡淡一笑:“陆姑娘和顾姑娘,她们都是我很欣赏的女人,可是我从没想过要留住她们,事实上,我也不可能留得住。”
纳兰萦月脸一红,有点羞涩的低了头,嘴角儿不经意间泛起笑意。
傅恒略带玩味地看着她,“这下你满意了?”他逗她说。
“我…”纳兰萦月更觉无地自容,“讨厌……”她一扭身上了马车。
叶家庄的日子是那样温暖而恬静,这里很多年也不曾来过外人,所以乡临们特别热情好客,顾锦弦和武青岚他们商量着,要怎样回报一下乡亲们才好。最后决定由顾锦弦帮忙教孩子们识字,因为庄子里的私塾先生最近病了。武青岚和慕松年每天帮大家打柴挑水。这样,钱若男既可以留下来安心养伤,乡亲们也更加欢迎他们了。
每天,慕松年挨家挑完水,总要在院子里冲个凉,然后再来照顾钱若男。只要他一推门进来,顾锦弦总是没多久就借故离开。这一日,慕松年进来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顾锦弦。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钱若男:“今天……锦弦这么早就出去了?”
钱若男一见是他,忙从床上欠了欠身,“慕大哥,”她笑着说,“孩子们很喜欢她,一大早就拖着她出去了,神神秘秘的。”
“哦……”慕松年看到桌上的药碗,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觉得药已经温了,就端过来。他坐在钱若男床边,用小瓷勺喂她喝药。
钱若男安安静静地把药喝完,她从不知道,那些看起来黑乎乎的药汤,其实喝起来却并没有多苦。“慕大哥,”她有点动容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慕松年扯了扯嘴角,“别胡思乱想,你这样,伤口怎么会好的快?”
钱若男有点害羞地摇摇头,她深情地望着慕松年说:“我才不在乎……”
“别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
“慕大哥,到了那个时候,你还会像现在一样,这么关心我么?”钱若男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慕松年心里一痛,他挣扎着点了点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钱若男终于放心地睡了。
慕松年一个人默默地走在稻田旁边的土路上,他只觉得整个心狠狠纠在一起,正被一块巨石重重地压着,他明明站在开阔的田野间,可是却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只想抛开一切,什么都不必再考虑,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从此以后,他就只能是这样,为了钱姑娘的快乐活着么?是的,只能是这样,否则,他就不算是个男子汉!
这时候,他忽然远远的听见一群孩子在田地里大喊:“锦弦姐姐——锦弦姐姐——这里,在这里!”
慕松年不由自主地朝着前面走去,只见顾锦弦穿着粗布长衫,正一身脏兮兮地和孩子们趴在稻田中间呢!“小宝!”她喊,“快点过来帮我!”
小宝是来福嫂的儿子,七八岁的样子,现在他已经和顾锦弦混得很熟了。他响脆地答应了一声,就站到顾锦弦旁边,两个人一起鼓捣了半晌,终于从田里拎起一个大竹毫子,里面活蹦乱跳地装着好多鳝鱼和泥鳅。
“噢——”所有的孩子们都欢乐的叫起来,顾锦弦高高地提着竹毫子,自鸣得意地说:“鱼儿鱼儿莫怪我,你进了咱们的肚子,也算是行善积德,下一世托生成王侯将相的,还得感谢咱们呢!”
她转过头兴高采烈地冲着孩子们说:“走,咱们烤鱼去!”孩子们都高兴地跟在她后面。这时候顾锦弦才看见站在田边的慕松年,她很开心地冲慕松年说:“慕大哥,你也一起来嘛!”
她一边说,一边擦了把汗水,结果却在脸上留下一块泥巴。
“我……”还没等慕松年答应,孩子们早就跑过来,拥着慕松年一起跟在顾锦弦后面了。
慕松年帮顾锦弦生了火,大家把新鲜的鳝鱼和泥鳅洗干净,用小树枝窜好,放在火上烤,香气很快就出来了。
“慕大哥,给。”顾锦弦朝慕松年递过来一只烤好的。
慕松年接在手里,不经意又看见顾锦弦脸上的泥巴,他忍不住“噗”的一乐,指指自己的脸说:“脸上。”
顾锦弦一愣,“什么?”
慕松年无奈地想,这丫头一玩起来还真是够投入。他摇了摇头,只好自己动手,很温柔地替顾锦弦擦净了脸上的泥。
也许是离得有点近,连对方的呼息都能感觉到。这一瞬间,两个人恍惚中都不由失了神,半晌,顾锦弦才反应过来,她忽然有些紧张,忙急中生智地把沾着炭灰的手朝慕松年额上抹去,“要你笑话我!”她不服气地说。
只见慕松年额头上立刻多了三条又黑又粗的印子。慕松年却定定地望着顾锦弦,一时间竟分不清心中是喜是悲。
顾锦弦一咬嘴唇,“喂,你发什么傻呀?”她打量了一下慕松年,眼珠儿一转,“我看,要这样才像……”说着,她又用食指在三条线之间添了一个竖,这下变成一个“王”字了。
一旁的小孩子们看了,都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慕松年回来的时候,额头上还顶着那个“王”字。他颓然地坐到水渠边,低头看自己的倒影。半晌,他忽然从渠里掬起水,发泄一般开始狠狠地洗脸,一直洗到面皮有点发疼才作罢。他猛地拔出铁剑,手起叶落,飞闪腾挪,练起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昆仑剑法。
那柄铁剑在慕松年手里浮光掠影,上下翻飞。什么是情难自已?什么是苦苦痴恋?什么是寒夜无眠?什么是忘我牵念……到头来不过是相识一场,梦一场,心碎一生,怨一生!
忽然,只听树下有人长叹一声道:“好烂的剑法。”
慕松年蓦地回首,这才发现坐在树下的湛元光。“太师叔……”他有点羞赧地说。刚才自己太专注于想心事,竟然没注意到树下有人。
湛元光了然一笑,“年轻人,你的剑,凌厉有余而沉稳不足,昆仑派一向以道家天人合一的境界为武学宗旨,像你这样心浮气燥,怎么配用这柄掌门铁剑?”
“太师叔,我……”
湛元光脸色一沉说,“那天在法场上,我看到你和许宗炎比剑,你的火候还差得远呢,可见这些年,你有多不务正业!”
慕松年一听,忙跪到湛元光身前说:“太师叔教训的是,松年……愧对师父!”
湛元光闻言却乐了,“你的剑法虽然很差,不过,也不是不可救药。”他仿佛回忆起从前的事,脸上颇为得意地说,“当年,我没有自废昆仑派武功之前,曾经是昆仑派的第一高手……”
慕松年猛地抬起头,他望着湛元光,眼里的痛还没退尽,便起身重新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朝湛元光磕了个头,“求太师叔指点!”
湛元光微笑地看着脚边的慕松年,“傻小子……”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以来,顾锦弦单纯地快乐着,她既不必像武青岚和慕松年那样刻苦练功,钱若男的伤也慢慢好起来,不必她花费太多心力去照顾了。大多数时候,钱若男喜欢自己走到院子里,看慕松年他们练武。
而顾锦弦整天和孩子们在一起,又怎么会不快乐?她穿着来福婶的粗布衣服,腕上带着小孩子们用干草为她编的手镯,头发松松垮垮地绾着。她和孩子们上山下河,摸鱼捉虾。现在,她正坐在祠堂里,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起老先生的课本,摇头晃脑地教大家念《诗经》。孩子们响脆的朗诵声从祠堂里传出来,震得附近树上的鸟儿“卟愣愣”地四散飞去。
“锦弦姐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小宝眨着大眼睛问,其他的孩子们也眼巴巴地看着顾锦弦。
“呃……”顾锦弦心想,这些小孩子还真是让人伤脑筋呐,“‘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呢,就是说在那河中的小岛上,有睢鸠鸟儿在关关的歌唱。”
“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呢?”另一个孩子问。
“嗯……就是说,善良美丽的姑娘,是小伙子的梦中情人。”顾锦弦有点不自在地解释道。
“咦?慕哥哥——”一个小女孩忽然指着窗口说。
“慕哥哥!慕哥哥!”一大群小孩子从祠堂里面跑出来。
任何一个可以中断读书的机会,他们从来都不肯放过。
慕松年闹得老大不好意思,他忙背过身去,抬手抓起窗边垂下来的一段红鲜鲜的杏花。
“慕大哥?”顾锦弦也从屋里走出来。
慕松年不得不转回身,他有点尴尬地一挥手里的红杏,讪笑着说:“呃……我,我在赏花……”
“喔……我知道啦!”一旁的小宝开心地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说,美丽善良的锦弦姐姐,就是慕哥哥的梦中情人,对不对!”
所有的小孩子们都瞪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顾锦弦和慕松年,等着两个人告诉他们小宝说的对不对。
慕松年和顾锦弦对视一眼,顿时满面通红,顾锦弦有点手足无措地说:“小…小宝,不许胡闹!”
小孩子们却不依不饶地拍着手笑:“噢——锦弦姐姐是慕哥哥的梦中情人……”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顾锦弦和慕松年的脸都紫了,顾锦弦一个劲儿嚷:“哎,你们不许胡说,不许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