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弦指了几样自己爱吃的,心想虽说是在盛京行宫,一切从简,可是究竟也不比在宫里时差着多少。她哪知道,自己这一餐,是皇上特许按着天子的标准来的。
李玉站在一边偷眼观看顾锦弦,这在宫里当然是不敢的,不过他实在是有点好奇。这个坐在桌边的丫头,睡过一觉之后精神大好,吃起饭来胃口也不错,使唤起自己更像是天经地义似的,哪里有半点被人绑架的意思?这个,越发让人看不出这丫头的深浅来……李玉自顾自的沉吟,却不料乾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顾锦弦对面的椅子上了。他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万岁爷……”
乾隆并没理他,只是微笑地朝顾锦弦点点头。顾锦弦放下点心也笑了,“我早该想到你是皇上的。”她淡淡地说。
两个人隔着桌子对视了一会儿,李玉趴在地上一个劲朝顾锦弦挤眉弄眼,呶嘴儿打手势,提醒她赶紧给皇上跪下行礼,可惜顾锦弦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好像没看见一样,弄得李玉差点七窍生烟!
顾锦弦甚至有点不太客气地对乾隆说:“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儿?”
乾隆看了顾锦弦半晌,“你猜呢?”他有点严肃,这个女人!简直枉费他对她花了这么多心思。
“我猜你心情不错,而且这会儿又刚好没什么事。”顾锦弦直截了当地说。
Wшw¸Tтkā n¸℃o 乾隆“啪”地一声把手拍到桌子上,脚边的李玉也跟着一哆嗦,“你敢这么和朕说话!”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从没有人,敢这么狂妄地无视他,尤其是一个被自己看中的女人!
“如果你不肯放我走,我就只有死在这儿,你说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乾隆“腾”地站起身,抬手指着顾锦弦,“朕是上天庇佑的皇帝,福泽天下,你也敢忤逆!”
顾锦弦坐在椅子上,她盯着站在自己对面青筋暴起的乾隆,不知怎么,脑子里却想起另一个身影,那个在现实中猥琐佝偻又蠢笨,在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却可以像大英雄一样叱咤风云的哑巴大叔。她微微眯起眼,叹了口气对乾隆说:“其实,你不过是比别人更幸运罢了。”
李玉已经瘫在地上了,皇上眼看就要大开杀戒了,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只要顾锦弦再多说一个字!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落针可闻,乾隆眼神复杂地盯着顾锦弦,半晌,他终于不发一语,迈步走了出去。
李玉试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这一回,他算是彻底服了顾锦弦了。敢这么激怒皇上的,整个大清朝还真是头一份儿,更神奇的是,皇上竟然没留下任何旨意!
吕四娘彻底消失了,甚至不曾见程瑶音最后一面,她以这份决然来保全所有她在意的人。这一份情意,程瑶音自然也了然于心。
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到天涯海角去。也许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愿意珍惜你的人,或者,孑然一身仗剑天涯,也不错。
慕松年因为顾锦弦被捉去盛京的事情自责不已,如果他在,她绝不会出事。现在,山寨里所有的人都聚在大堂里商量如何营救顾锦弦。
“照厉大家当的情报来看,锦弦怕是已经被押进盛京行宫去了。”武灵风眉头深锁地说,“这丫头放走吕四娘,不知道皇上究竟想怎么处置她。”
“最坏,当然是就地处决,”厉熊非说,“但是吕四娘还没抓到,杀了锦弦也无济于事,我想很可能还是要押回京城。”
程瑶音却一脸犹疑不定的神色,“锦弦这一次出其不意的救四姐,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为什么这时候皇上的近侍会出现在这里,又偏偏是他们捉了她,这会儿又直接把她送进行宫呢?”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又说,“会不会这些大内侍卫,原本就是为她而来呢?”
“啊,我想起来了!”武青岚不由叫道,“我在京城遇见锦弦姐的时候,她就是刚从宫里逃出来的。”
难道这些大内侍卫本来就是要把顾锦弦带回宫里去?带回宫里去干什么呢?慕松年立刻无法淡定了。锦弦,她太容易引起男人注意,太容易让人记住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所以才会傻乎乎的去假扮什么秀女!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锦弦被送回紫禁城,咱们必须马上去盛京!”慕松年说。
“好,”厉熊非也斩钉截铁地说,“我和盛京将军阿兰泰有些交情,咱们到了盛京,不如先从他那里打听消息。”
盛京行宫,又是残阳西照。橙黄色的光晕挥洒在三层歇山琉璃瓦顶的凤凰楼上,越发衬得这座盛京城中最宏伟的建筑金碧辉煌。登楼远眺,可以尽览整个陪都,远处的佛塔;层叠的民宅;熙攘的行人……这座先皇入关前的宫殿,虽不及紫禁城那样恢弘浩大,却在威严之中不失纯朴。因为站在这里,可以看得见真实的生活。
乾隆和顾锦弦漫步在楼台上,远方的天际烟霞缭绕,隐隐发亮的红云之中忽然冲出一队大鸟,缓缓朝深蓝色的天幕中飞去,一大群宫女和太监远远地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
“这一片长天之下的沃土,总能让朕想起先皇们浴血杀场的丰功伟业。”乾隆志得意满地指着远处说,“可是驾驭这一片疆土,绝非易事,西藏、蒙古、大小金川;灾荒、朋党、文士乱政……我这个皇帝,当得也不容易。”
顾锦弦闻言也不由转过头看着乾隆。
“你说我比别人幸运,其实到也未必。”乾隆也转过头看着顾锦弦说。
“老天爷总是公道的,”顾锦弦淡淡地说,“在你生杀欲夺、谈笑间决定别人生死的时候,你的满足感可以抵消一切。”
乾隆一乐,“不错,朕有这个力量,所以能成为朕的女人,无疑会是天下间最荣耀的事。”他凝视着顾锦弦,夕阳映在她微颦的眉毛上,衬得她好像一朵无奈的、即将被人采撷的睡莲。“如果你肯答应入宫,之前所有的事,朕都可以既往不咎。”他顿了顿说。
“可是荣耀对于我来说,就像一场戏,只能演给别人看,”顾锦弦叹了口气说,“我一向懒得很,别人怎么看,我才不在乎。”
“你……你这算是拒绝朕!”乾隆一时又气、又急、又怒、又失落,这个女人眼里从没有过他,即使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即使他费尽心力重新找到她,自己站在她面前仍然不值一提。他的尊严已经严重受挫,他的忍奈已到极限!他一把掐住顾锦弦细嫩的脖子,咬着牙说,“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放走吕四娘!你已经是整个皇室的仇人,如果想活下去,就只有进宫一条路,否则,朕决不放过你!”
提起吕四娘,顾锦弦心中也燃起一团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吼道:“天大地大,反对满人的又何止吕四娘一个,如果你真有自信,就让反对你的人最终承认你,你越是要杀他们,就越证明你束手无策!”
“放肆!”乾隆猛地推开顾锦弦,他用手一指趴在地上的她,“你简直……不知死活!”
“皇上……三丈红墙关不住我的心!”
“朕不要你的心,朕要你老死在这三丈红墙之内!”乾隆暴怒,他瞪着顾锦弦,目光凛冽,良久,终于一甩袍角,大步流星地下了凤凰楼。
恍惚之中,顾锦弦觉得自己被宫女扶回了继思斋,她早已泪流满面。什么邀朋结友,把酒临风;什么鲜衣怒马,琴剑江湖?那些塞外的踏雪而行,那些中原的大江逐浪,从此以后,只得变成青灯冷室,独影枯坐了么?而自己,也终将被无数宫墙之内的明规暗矩,束缚成不得自由的死魂!
或者,从此变作另一个追名逐利的怪物?
不,与其困在这铜墙铁壁的宫城里,她宁可死掉……
顾锦弦一时之间万念俱灰,脑子里不断闪现出程瑶音、干爹干娘、青岚、三姨婆婆、二姨娘,还有格尔木的雪山和晴空,又想起陆云杉和钱若男,想起漕帮的好汉,还有精灵可爱的小冬瓜,从始至终都那么在乎自己的高奕和慕松年……唉,慕大哥……一想起他,她的心又开始纠痛了。
顾锦弦按着胸口,紧紧咬住嘴唇,她无力的抬起头,仰视着茫茫虚空。
老天爷啊,如果你真的想考验我,这一回,你赢了,我知道我从来就不够幸运,可为什么你给我的苦难总是更多一些?我努力的活,努力的活,可到头来还是摆脱不了命运。现在,我的命就在这儿,如果你真那么讨厌我,就请把我带走吧!把我带走啊……
她气,可是不知道该气谁;她恨,却又偏偏无从恨起。
顾锦弦正涕泪横流地胡思乱想呢,忽然听见墙角的地面上隐隐有响动,她立刻直起身子,紧紧盯住发出声响的地方。片刻功夫,只见地上有一块青砖缓缓向一旁平移过去,一只闪着鳞光的黑手扒在青砖上,原来的地面竟然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来!
顾锦弦屏息凝神,忽然,从洞内窜出四只浑身鳞甲,身体狭长,锥形头颅的小兽!她吓得差点儿喊出声儿来,连忙自己捂了嘴。那四只小兽瞪着黑豆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顾锦弦。顾锦弦脸上的泪还没干,却也睁大了眼睛瞪着这四只小兽。
这时候从地洞里钻出一个人来,顾锦弦一看,整个心都要蹦出来了,“姚先生!”她轻喊,同时又连忙回头看看门外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