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姚先生把肩上斜挎的一个大黑布兜揭开,那四只小兽就接二连三地跳了进去。

“这,究竟是什么呀?”顾锦弦好奇心一起,其它的事暂时都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姚先生一乐,轻声说:“这可是南边儿的宝贝,叫穿山甲,生死关头用来逃生的。”他拉起顾锦弦的胳膊,“走,大家都在外面等你呢!”

原来这就叫绝处逢生!顾锦弦开心死了,她吸了吸鼻子,“噗”地笑出来,“姚先生,你真是活菩萨!”

“走吧。”姚先生一边笑着一边催道。

顾锦弦想了想,忽然嘿嘿一乐,找了支笔在墙上大力地留下一行字,这才钻进地洞。姚先生把洞口周边的泥土小心地擦净,又从地洞里面把青砖重新严丝合缝地盖好,这才和顾锦弦一起,两个人在行宫的地下缓缓爬行。

保极宫西间,夜已深了,乾隆和盛京将军阿兰泰正聊到这些年关外八旗人的生计问题,乾隆看过阿兰泰一早递上来的折子,也觉得一筹莫展。他略叹了口气,冲站在桌案另一侧的阿兰泰说:“旗人不事生产,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那些包衣阿哈们不愿跟着主人受穷,自己另谋出路,也实在怨不得他们。”

阿兰泰躬身道:“皇上说的是,只不过那些包衣阿哈们,原本都是正身八旗人家的世袭奴隶,如今有的当了地主,有的甚至还开设工厂,这样一来,咱们辽东的经济命脉岂不是要渐渐把持在这些奴才们手里了么?”

乾隆眉头深锁,他随手从沉香木笔筒里抽出一支朱笔,在嵌玉的黑漆盒石砚里沾了墨,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地在宣纸上写下“八、旗、不、事、生、产”几个字。

阿兰泰看乾隆正凝神思考,自己只好静静地站在一旁,心里却想着:厉熊非,你要我帮的忙,我已经帮了,辽东明里是我的地盘,暗里却是你的天下,这份人情,我到要看看,你打算怎么还。

这时只听乾隆说道:“这件事,容朕再想想。”

二人正说着,忽听吴书来在门外轻声道:“万岁爷,继思斋那边儿出事了……”

顾锦弦觉着自己的胳膊早已经没有知觉了,她单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念,拼命向前移动身体,和姚先生一前一后在闷热黑暗的地道里艰难地爬行。胜败在此一举,他们必须尽快钻出地道!

地道的出口就在四平街头的牌楼底下,厉熊非心急如焚地等在那里。这会儿正是戌时,夜色渐浓,周围的店铺早就打烊了。厉熊非警惕地四下观望,一回身的功夫,就见地道口有人影晃动,他仔细一看,可不正是顾锦弦和姚先生么!

顾锦弦爬出地道一眼就看见等在外面的厉熊非。她兴奋得刚要冲过去,结果脚下一软,却歪倒在地上,顾锦弦也顾不得自己有多狼狈了,站起来直奔迎面而来的厉熊非。

“厉大当家!”顾锦弦曲膝跪在厉熊非身前,郑重其事地说:“您和姚先生的大恩,锦弦没齿难忘,请两位受锦弦一拜!”

厉熊非和姚先生急忙扶起顾锦弦,“傻丫头,”厉熊非笑道,“再说这些见外的话,就是看不起你厉大叔!”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动静又说,“听着,从这儿往东走,转过前面的街,再往北一直走就是福胜门,”厉熊非从怀里掏出一捆飞爪百练索交给顾锦弦,“你找隐蔽的地方爬上城墙,上面有咱们的人接应你。”

顾锦弦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疑道:“那你们呢?”

姚先生一乐,“我们只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等天一亮,光明正大地从城门里走出去就行啰。”

顾锦弦了然一笑,“那好,咱们城外见。”说完,她朝厉熊非和姚先生点一点头,便一没身隐入街角的暗影之中了。

戌时刚过,外间上夜的宫女轻轻推开门,探着头想看看顾锦弦要茶水没有,却只见床帐大开,被褥整齐,屋内空无一人,而迎头的墙面上赫然写着:三丈红墙也拦不住我。

宫女一声惊叫,随后赶来的李玉也懵了,“还不去请吴公公过来!”李玉火烧眉毛地尖声叱责道。

吴书来一筹莫展,他埋怨地看了李玉一眼,“废物!万岁爷好端端的盛京之行,都让你们几个给搅和了!”说完,他一拧身朝保极宫去了……

乾隆一拳砸在桌子上,脸上的肌肉隐隐跳动。好个狂妄的女人!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被她弃如敝履;别人绞尽脑汁想要得到的帝王垂青,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三丈红墙也拦不住,只有她才说得出!

李玉领着掌事儿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皇上……奴才这就派人去追!”李玉趴在地上忐忑地说。

乾隆却并未说话,过了一会儿,直到巨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稳下来,他才缓缓启口道:“不必追了,朕不信她真能逃得出去!”

可是,这么个不按规矩出牌的女人,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呢?

顿了顿,乾隆才又沉声说,“如果她真能做到,那就是天意,朕……也不会再为难她。”

的确,他不是什么佛爷,也不是什么神,他只是一个同样会饱受七情六欲之苦,爱恨情仇之痛的男人。无论她在哪里,只有她同样活在这天地间,才会让他觉得自己不像是飘在天上的云,而像是踩在地上的人了。

放眼天下,能够挺起胸膛站在他面前,得到他真心佩服和欣赏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她。

他忽然想起紫禁城里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他和她悠然地坐在御花园里的凉亭顶上,她豪情万丈地说:“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去江南看一看……”

“江南……”乾隆喃喃低语道。

福胜门城门紧闭,通向城门楼上的石梯有官兵把守。这时候夜阑人寂,一队巡逻的官兵正从城墙上缓缓走过。顾锦弦潜到暗处,扬手把飞爪百练索一端扔到墙垛内,等飞爪攀结实了,这才把身子隐在高大的城墙暗影中,借着百练索的力,一步步登上墙顶。

城墙之上夜风徐徐,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四野一片清平,银河两岸时有浮云流动。顾锦弦抬起袖口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忽然感觉不远处有人影朝自己缓步走来。她立刻扭头看去,只见那人身穿石青色圆领对襟的武官补服,胸前镶一方绣着猛虎的丝筛,顾锦弦浑身上下不由自主的戒备起来。

月光皎皎,自万里长空倾泻而下,照在渐行渐近的人脸上。

“慕大哥……”顾锦弦看清楚来人之后,定定地站在原地,她眼里蓄满泪水,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慕松年在离顾锦弦五六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一脸满足地看着她,低低地笑起来。

真的是她,这个让人无论走到哪儿,心里总是放不下的女人。此时此刻,只见她头发蓬乱,衣服皱皱巴巴,脸上蹭得全是黑泥,可是,只要是她站在面前,他的心就有说不出的踏实。

顾锦弦也跟着笑了,她猛地奔进慕松年怀里,在星光中,在月辉下,在夜风里,在高高耸立的城墙顶上,在旷远辽阔的苍穹底下……

“怎么是你?我不会是在做梦吧……”顾锦弦甜蜜地问。

慕松年抓起顾锦弦的一只手,轻轻地摁在自己胸口,神色凝重地说:“从现在起,我们永远也不要再分开。”

顾锦弦含泪把头埋进慕松年怀里,感受着他胸膛里充满力量的心跳,一股酸楚的喜悦*心间。她张嘴狠狠咬住他胸口,而慕松年的胸前,早已沾满了她脸上混着泥巴的汗水和泪水。

慕松年回身从城墙垛口处拽出一只大铜环,铜环的另一端连着一根碗口粗细,固定在暗处的老藤,“咱们走。”慕松年底头一笑,看着面若桃花的顾锦弦,单手把她搂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握住铜环。

顾锦弦的目光顺着那老藤一直落入城下遥远的黑暗中,“去哪儿?”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正在这时,忽听城门楼那边有巡逻过来的士兵大喊道:“什么人在那儿!”

慕松年一抬脚蹬上城垛,他双腿一使力,整个人带着顾锦弦一起,从高高的城墙顶上,沿着那老藤缓缓朝城外的远方滑落。

“出城!”他语气中透着志在必得。

顾锦弦用手臂慢慢环住慕松年,两个人从城头上一跃而下,在城外苍茫的旷野上急逝而过。夜风在耳畔轻抚,他们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老藤的尽头,连在一座石碑的地基上,夜色昏暗,碑上写着什么已经看不清楚。等顾锦弦双脚刚一着地,慕松年就掏出匕首,反手一切,把老藤斩断,只听远处的黑暗中隐隐传来几声哀叫……

次日天明,盛京郊外。顾锦弦、慕松年、武灵风、武青岚、程瑶音、厉熊非、姚先生还有小冬瓜,大家正依依惜别。

小冬瓜百般不舍地拉着顾锦弦,“锦弦姐姐、慕哥哥、青岚哥哥,我不要你们走……”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小冬瓜,”顾锦弦摸着他的头微笑着说,“我们现在离开,是为了在远方等你,总有一天,你长大了,变得更强壮的时候,希望你能走出辽东,就象我们离开格尔木那样,到外面的世界看看,那时候,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聚。”

小冬瓜擦了把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好,咱们一言为定!”他一脸稚气地说。

程瑶音将一把镶着七彩宝石的匕首赠给顾锦弦,“这把匕首,是蒙古乌珠穆沁部的信物,”她缓缓地说,“当年我在巴里坤的时候,曾经和他们有过很深的渊源,现在你们要回西域,也许以后会有用处。”

“娘,”顾锦弦泪眼滂沱,“为什么你不肯和我们一起回去?”

“是呀,”武灵风也在一旁劝道,“顾少奶奶,这么多年来,阿雪也一日不敢忘记和你的姐妹之情。”

程瑶音淡然一笑,“西域也好,辽东也罢,总有许许多多我割舍不下的人和事,与其进退两难,到不如随遇而安。天大地大,无论身在何方,我总会知道,有你们牵挂着我,而我,也牵挂着你们。”

武青岚走上来跪在程瑶音身前,“干娘,师父的伤,就拜托给您了。”

程瑶音冲他一笑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