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约翰烈龙

歌曲结束,陈莉姗微吐口气,翻译完毕。

“that’s_beautiful。”闭目中的我,听到格洛丽亚又感叹了一句。

“好一段翻译。”程佳华对陈莉姗表示了肯定。

“the_world_will_be_live_as_one。”瑞克学着那个约翰烈龙的唱腔,哼了一句。

我闭着眼睛,还在回忆陈莉姗翻译出来的歌词。

“还好吧,这词儿真的挺简单。”陈莉姗说,“就像一个睡梦中的人在梦呓。”

“是啊,我看歌名应该改为白日梦,扯得太玄乎了。”吴林禹插话说。

“这不叫梦呓,叫诗意。”程佳华纠正陈莉姗,“列侬写歌都像在写诗。”

“不过,”吴林禹又说,“按照陈老师的翻译,这个叫什么龙的人,瞎扯出来的白日梦,跟我们现在还挺像的呢。”

“像?”程佳华问他。

“你看,说什么没有国家。”我听到吴林禹抽了口烟。

是啊,现在没有了国家界限。

“还说大家都没有钱。”他继续补充着。

是啊,我们现在兜里都没有一分钱。

“又让我们活一天算一天。”吴林禹努力回忆着。

是啊,我们经常是吃了一顿,再去找下一顿。

“还有呢?”陈莉姗笑着问他。

“我记不起来了。”吴林禹说。

睁开眼,面对着璀璨的夜空,我也不禁思考起来。没有国家、没有财产、没有宗教,原来这就是约翰烈龙幻想中的乌托邦。恰巧的是,这三个看似完全不可能成真的条件,在如今的世界里,全都实现了。

没有国家。人类都没剩下几个呢,更别提国家界限了。

没有财产。事情发生到现在,金钱的概念,早已从我脑海里消失了。

没有宗教。人类是一切组织的基本载体,就跟国家一样,人没了,宗教组织,或者有组织的宗教,也肯定消失了。

那我们现在已经到达了乌托邦,进入了大同世界了吗?

我没感觉出来。

“不会有人杀生,也不会有人被杀。”陈莉姗好像翻译过这句。

“人们没有贪婪的需求,大家都像兄弟一样。”陈莉姗也说过这句。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一个人。是的,又是那个烂耳朵,以及黑皮那帮人。

乌托邦?狗屁。

很遗憾,就算是把“没有国家”、“没有财产”、“没有宗教”当成理想世界的前提条件,最后所得出的结果也不会是“人们不会杀生,也不会有人被杀”。

更不会是“人们没有贪婪的需求,大家都像兄弟一样”。

所以,就算是客观世界里束缚我们的条件全部都消失了,人类依旧还是会争来斗去,永不停息。我不知道这个约翰烈龙是谁,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我能猜想到,如果约翰烈龙现在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很失望。

因为他所谓的“想象”,只能是一个白日梦。

“是啊,有些像,又有些不像。”程佳华说。他们还在继续着刚才的讨论。

“总之列侬幻想的世界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程佳华又补充道。

“废话,谁想要一个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臭味儿的世界?”吴林禹说。

“但就是要人类非自然死亡,才会没有国家,没有财产啊。“程佳华道,“这两者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要是没有病毒,国家肯定不会解体,人们也会攥着自己的财产不放。”

“也别太消极了,以前的世界虽然消失了,但我们努力去朝着这首歌的方向去做,去想——”陈莉姗插进话来,“就像歌词说的,要是所有人一起做这个梦,说不定就成真了呢。”

吴林禹冷笑了一声,说:“陈老师,您还真是天真呐,还真以为大伙儿会一起做这个梦?如果每个人都做同样的梦,那就不叫人了。”

我赞成。如果烂耳朵赵当时能和张大叔,能和我们想到一块儿去,哪里还会有悲剧发生。

“只有同一个世界,没有同一个梦想,是不是?”程佳华笑着问吴林禹。

“是,咱不是还有句古话吗,叫人各有志。”吴林禹觉得有些冷,又将背心穿上了。

格洛丽亚和瑞克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看我们用中文讨论个不停。

格洛丽亚好奇的问,你们这是在说啥呢?

陈莉姗回答她,我们在讨论刚才那首歌曲。

于是,她也加入了讨论。

格洛丽亚说,约翰烈龙写这首歌的时候,美国正在越南打仗。约翰烈龙除了是一名歌手外,还是一名追求和平的社会活动家。他和他的日本妻子,做出过许多大胆的尝试,来宣扬反战思想,来倡导“爱与和平”。

她觉得,这首“想象”,其实是约翰烈龙假借一个理想的世界,来表达自己对和平的向往。也许约翰烈龙本人,都不会相信歌词所描写的会成真。

我们便开玩笑说,约翰烈龙所描写的乌托邦,会不会就是现在这个世界?

瑞克说,差不多吧,既然人类死掉了这么多,国家和宗教自然就没有了。没有了国家和宗教,流血冲突自然会减少许多。

他又对安迪说,听到了吗,约翰烈龙都说了,美好的世界里不需要宗教,你们这些信教的,总喜欢为一个不存在的神,杀来杀去。

安迪一脸阴沉的答道,你干嘛还要提这个,我信我的上帝,关你屁事。说完他就戴回眼镜儿,跳下月台。

格洛利亚摇着头说,约翰烈龙的理想世界,当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现在没多少人了,字面意义上的和平,也就实现了。可是,约翰烈龙所说的和平,是指全人类都能幸福快乐的生活,而不是人类都被病毒毒死。那样,和平就没有意义了。

其实我很想说,就算世界被病毒毒过了一遍,和平也不一定会到来。

瑞克说,是呀,否则约翰烈龙也就不会搂着她的日本妻子,当着全世界的面,在床上躺一个星期了。他可以带着他的众多乐迷,请求苏联丢几颗原子弹过来。然后,两个大国的核弹在地球上空飞来飞去,把人类全都炸死。最后,人没了,世界也和平了。

陈莉姗说,你可真是幽默。

瑞克苦笑了一声,他说这不是什么幽默,要想世界和平,只有这一种办法,那就是人类全都死光。他以前随军征战阿富汗的时候,就悟出这个道理来了。

“我的国家,打着民主自由的旗号,宣扬要去消灭那里的独裁政权,实际却是给当地民众带来无尽的战乱。”

“而那些塔利班,那些恐怖分子,声称要赶出侵略者的同时,也会给十几岁的孩子绑上炸弹,让他们去自杀。”

瑞克说,相互杀戮,其实是人类的本能。这之中可能有很多原因,也许是为了钱,也许是为了权。但最重要的就是,我有能力欺负你,我就要在你身上掏得利益。而你要欺负我,我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反抗。

所以,只有人类都死了,地球上才会和平。就像现在一样。

瑞克还对陈莉姗说,他不想要什么和平,也不想进入什么美丽新世界,他最想的,就是回到过去,继续和他的妻子,在乡下过平静的生活。

原来瑞克看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还挺深刻的。但他跟格洛丽亚的想法一样,认为现在的世界已经趋于和平了。是啊,他们一直在赶路,也就碰到过我们这样的团体。没遇到其他人,自然就会以为世界上没有争斗了。

我想提醒他,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之后,以陈莉姗为翻译媒介,伴随着皮卡车播放出的不太吵闹的音乐,我们又瞎扯了一些话题。这样聊天不免有些麻烦,总不能进行即时交流。

瑞克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对陈莉姗抱怨说,这其实又得怨上帝,当初就是因为他,世界上才会有不同的语言。

陈莉姗问他,你干嘛如此讨厌上帝?

瑞克回答说,你去阿富汗打一仗就知道了。

不知怎么的,刚才在讨论那首歌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在飘荡着她的影子。她是段可。

你说要是段可还在,还跟在我身边,然后一起遇到这三个有趣的老外,她会觉得好玩,会感到开心吗?

也许会吧,古怪精灵的她,肯定还会问出许多奇怪的问题来。

有一种美好,是你只能用记忆里的她,硬生生的放进你所面临的环境里,去幻想,去揣测,去臆料她的一举一动。我望着篝火,望着三个老外,就是这种感觉。

其实这并不美好。

格洛丽亚借过程佳华的吉他,弹唱了起来。她唱的都是一些外文歌,虽然我都听不懂,但能感觉出她的嗓子还不错。众人都在为她的表演拍手,打起节奏,连安迪也挤出笑脸走出车来。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跳下了月台。

其实我也不是要出去干嘛,我只是想段可了,怅惘满心,想一个人静一静。

离开篝火堆,铁路上有些冷。安迪好像知道我的英文不好,他靠在皮卡车旁边,用极慢的语速问我:“hey,where_are_you_going?”

这句话我倒是听懂了,他这是在关心我要去哪儿。我停住脚步,支支吾吾的答道:“呃,just_walk,yes,walk。”

听完,安迪对我点头:“ok,be_safe。”

虽然他的眼镜镜片上反着火光,但通过他脸上的其他五官,我能感觉到他在对我笑。我继续踢着碎石子走了出去,心说这安迪其实并不是很怪。

没走多远,我就闻到一阵马粪味儿。扭头一看,发现是到了栓马儿的地方。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我看到被栓作一排的四匹马儿,都晃动耳朵,睁着湿润的眼睛在看我。

我微微一笑,朝它们走去。我那匹前额有白斑的马,在夜里有些显眼。我抚了抚它,然后靠在他的肚子旁。伸手一触,就碰到了那个用背包改造而成的简易驮包。这个驮包里,除了子弹、弹匣、几件衣服,以及段可的日记本,就装不下什么东西了。想到这里,我就伸进手去,摸出了段可的笔记本。

虽然每次读完她的日记,我都会惆怅无比。但我现在又很想翻开看一看。我找出手电筒,将它开启后夹在腋下。我靠着马肚子,将墨蓝色的封皮翻开。

所有的日记我早已读完,我随意一翻,就翻到了最后一则。这一页里夹着那张背面是“instax”字样的、我和她的合影照片。

笔迹歪斜:

周志宏今天跟我们说,还有一个星期,就要过年啦。唉,一提起这个,我的心情就特别低落。去年的除夕,我还在和奶奶他们一起包饺子呢,今年就见不到他们了。我总会想起他们送我上飞机,去学校的时候。我不会想到,他们也不会想到,上了那驾飞机,就是永别。

奶奶说,过去要好好念书,暑假回来就不吃饺子了,她会给我熬绿豆汤。我真想再见她一次。

不过也还好,这里有娄厉,有王叔他们陪我过年,我也不那么失落了。娄厉说,我们都是在失去一样东西的同时,再得到另一样东西。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他也不会遇到我了。于是我就问他,如果让他做选择,他会选家人朋友复活,还是遇到我呢?娄厉这个狡猾的家伙不肯回答,他说历史不容假设。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出来,因为我想见到我的奶奶,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好朋友,也想娄厉在我身边。

今天,张老师叫我们一起去钓鱼了。天很冷,路边儿还有白雪。在江边站了一会儿,我觉得钓鱼很无聊,就拉着娄厉走了。我和她骑上马儿,又去了以前那些经常去的地方。马儿好像也很冷,走路总是慢吞吞的。我跟他说,这城里我们都走遍了,你下次要带我去更远,更新鲜的地方。但娄厉却跟我说,更远的城区都没有开发,全是臭味,哪里适合谈情说爱。

我说下次我开车啊,在车子里边就不会有臭味了。可是我一提到开车这件事情,他就不说话了,好像我会嫌弃他一样。

后来,我们又去商场玩了一圈。商场里有好多手机,也有好多衣服。娄厉想玩里面的游戏机,可是没有电。我从柜台里取了几个手机出来,但那都是假的模型,不能用。我跟他说,要是这些手机能打电话多好,我想给我奶奶打一个电话。

娄厉跟我说,别去想那些了,我没有回到家这是一件好事,也许爸爸妈妈都还在家呢,可以给自己留一个盼头。

哎呀手好冷,写字都写不稳,我不写了,明天再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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