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崔京云越族同意合作、行云寨也愿意参与他的计画后,紧接着的好一段时间,凌冱羽都在来回奔走安排中度过了。
基于路途长短、场所隐蔽性及人员安全性等种种考量,越族与海青商肆双方的会谈最后定在五月初五、端阳时分于行云寨中举行,由中间人兼日后重要合作者的凌冱羽负责接待、主持。届时,双方将正式会面并就合作的各项细节进行商讨、立约。待到约成,凌冱羽便也将正式卸下「牵线者」的身分,转而以合作者的立场继续和崔京云往来。
这样的进展和他当初告诉谢季允的没什么差异,可相较于此,理当同时进行的、他对崔京云的认识和察探,便显得停滞不前了。
虽说自个儿近日来因牵线之事而奔走不休,没什么时间另外找机会接近崔京云,但双方毕竟也因着那「正事」见过好几回了,也有过几次一谈就耗去了两个时辰不止的情况,怎么说都该有些成果才是……可回想起来,除了对崔京云的能耐有了更深、更实质的认识外,凌冱羽并没有太多的收获。两人依旧兄弟相称,却也依旧互有防备──尽管他对崔京云极有好感,但当对方对自己的态度都仍停留在公事公办的层次上时,他自然也没办法贸贸然做出过度热情的举动。
这种情况,约莫就是所谓的吃鳖了吧?虽有意开动,却终只能对着眼前的缩头乌龟干瞪眼、无处下嘴……
等等,这么一来崔大哥不就成了乌龟了?
脑海中气宇不凡的身影瞬间与池塘中慢悠悠游着的墨绿色生物相重合,尽管是十分失礼的想象,却还是让凌冱羽不由自主地「噗嗤」出声。幸好眼下正是向晚时分,大街上充斥着寻常摊贩收拾货物的声响,这才没引来什么注意。
深吸口气敛下了满腔笑意──爆笑之意──后,少年在心底默默地向对方道了声歉,唇间却已是一声低叹逸出。
──虽说谢大哥当时只说让他尽力就好,可除却这所谓的「交易」或「任务」,他是真的很想再多了解崔京云一些的。只是眼下直接接触没什么成效,从慕容仲武那儿也没听说什么……要说如今这岭南有哪些人是比较有机会和崔京云接触的,也就只有青楼的姑娘了。
可上青楼能问到些什么?他是有把握能让那些姊姊妹妹们回答问题又不向崔京云通风报信,但以绮罗阁夜宴当日对方的表现来看,想必也不大可能做出那种沉浸温柔乡结果举止失仪的事。既然如此,他还问什么?问崔京云持不持久?温不温柔?
或许有人真的可以透过在床笫间的表现去判断一个人的性子如何,可尚是个童子鸡的凌冱羽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能耐,也没胆去碰这些……不说别的,单是在想到「青楼」二字就让他头大了,更别提还得在姑娘们的包围中忍耐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去问那些个……
香气?
于脑中闪过的词汇让凌冱羽先是一楞,这才注意到鼻间不知何时已然萦上了阵阵脂粉味儿。心下暗叫不妙定神抬眸,而入眼的景象,让他当场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他竟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花街柳巷来!
眼见前方正热情地揽着客的姑娘们并未注意到自己,凌冱羽脚底抹油正准备开溜,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于此时映入眼帘,正是方才攫获他全副心神的崔京云。不知该说是在意料内还意料外的情况令少年不由得为之驻足,静静观察起对方。
今日的崔京云又是一袭锦袍裹身,衬上那过人的神采风姿,轻而易举地便赢得了无数的媚眼和纠缠,其中还不乏几个在漳州城排得上号的美人……往日自恃身分的她们此刻也难得地放下了架子出楼相迎,崔京云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望着男子身处花丛中却不显局促或沉溺、仍旧维持着平时沉着自若的模样,凌冱羽心下不禁又是一阵佩服──可这样的情绪,却又旋即转为了讶异与一丝困惑。
因为崔京云的神情──或者更仔细一些,他的眼神。
尽管面上颇为有礼地带着微笑一一应对,凌冱羽却无法从他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出分毫愉悦……没有沉溺,还可以说是崔京云懂得自制;可一个以此为「好」的人,在眼前的情况下眸中却连一丝和「喜」字沾得上边的波动都没有,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就好像……他并不是真正喜欢这些,而只是试图表现出这么一个「兴趣」而已。
回想起那晚进到包厢时,崔京云仅让美人随侍斟酒,却连一根手指都没碰着对方的情景,凌冱羽当下已隐隐明白什么。
或许就像师兄为欺了降低敌人防心,不但隐瞒白冽予的身分以「李列」之名行走江湖,更刻意摆出一副漠冷难亲、看钱办事的性子一般……也许,「崔京云喜好流连青楼」也是这么样一个「设定」。他特意让自己有个表现于外的弱点,好让可能的「敌人」在对付他时能有一个着手之处。如此一来,他不但能隐藏住自己真正的弱点,更能借着敌人防心松懈时从容应对并加以反击……除了搏了个花名和必须得花费不少金钱在青楼上外,这样的安排几乎没什么缺点,真可说是十分高明。
──可就算发觉了这点,也只能说「崔京云」此人并不简单而已。要想证明他就是霍景,还需要更多细节才能……
中断了思绪的,是自个儿已日渐熟悉的、男子低沉和稳的嗓音。凌冱羽微楞定睛,这才发觉崔京云不知何时已然摆脱了原先众星拱月的状态,面带笑意地朝他走了过来:
「怎么,又一不小心瞧出神了?」
这话中的「又」,自然是因凌冱羽先前几次瞧到呆了的「丰功伟业」而起了……闻言,少年不由得面色一红,苦笑着搔了搔头。
「又让大哥见笑了……我在漳州城待过的日子也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让那些姑娘欢迎若此,竟连几个红牌都出门相迎──」
「你若有兴趣,大哥也不介意做个中介人的。以你的才华和性子,几位姑娘想必也会十分乐于相陪。」
「咦?我怎、怎么好意思麻烦大哥──」
「大哥请你牵线的这份情都还没还呢,这点小事自然算不上什么。走吧!让美人空候许久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言罢,崔京云不待少年反应,抬臂搭上他肩头便要将他带往先前的「众星」之中──如此情况教凌冱羽为之一慌,再顾不得面子硬生生止住脚步一个反身、抬掌按上崔京云胸膛阻止了他的前行。
「大哥想必早已瞧出冱羽对此十分头疼,就别再为难我了吧!」
少年苦笑着道,清俊面容为霞色所染,直望向男子的眸中带着一丝恳求……瞧着如此,后者微微一顿,深眸间一抹难明的色彩掠过:
「不去不去!算我求你了,大哥!」
脸都已经丢了,凌冱羽自也懒得再管什么仅存的颜面,使尽吃奶的劲儿用力摇头道,空着的一手还不忘扯着男子衣袖以示哀求,「大哥要想坐下来聊聊的话,到隔街的玉泉楼歇会儿如何?他们的果酿以酒来说虽嫌淡了些,可若不求一醉,边聊边饮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既然如此,便依你吧。」
见崔京云沉吟片刻后终于点头应允,少年这才松了口气,顺着先前扯着对方衣袖的势子一把握上他左掌牵着人便往目的地行去。
本来以两人仍算生分的关系,凌冱羽是绝不至于做出如此亲近的举动──怎么说也该是有礼地一个侧身示意、道了声「请」后再相偕前往才是。可一旁「虎视眈眈」的众女子却让他一时情急下连这些都忘得一乾二净,本能地便拉着男子飞速离去。
可对于这样一个唐突的举动,崔京云却没有表露出分毫抗拒。他只是在微微一怔后便即放松全身力道,任由少年将他往前方「拖」去,仅一双深眸若有所思的望着彼此相握的掌。
这一番「奔逃」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空气中浓郁的脂粉香气渐淡,本自仓皇飞奔着的少年足下脚步略缓,而在见着前方写着「玉泉楼」三字的布幡后松了口气地一阵长吁。
──也直到此刻,他才发觉了右手正握着的、那比自个儿的还要大上些许的掌。
手掌的主人,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明白这多半是自己先前急着逃跑的「后果」,凌冱羽松开了手,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抱歉,崔大哥,方才一时情急所以有些唐突了……不过我有些意外呢!」
见少年顷刻间便敛去了所有慌张,带着歉意的清俊面容却隐透出一丝光采,崔京云面上几分兴味浮现:「意外什么?」
「崔大哥的手十分温暖……还以为像崔大哥这样律己极深的人,和『炽热』之类的字眼不大扯得上关系呢!」
凌冱羽笑道,纵然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试探,凝视着对方的目光却依旧笔直。
他也是刚刚发现自个儿的唐突之举时灵机一动才决定这么做的──既然都唐突了,对方又没有什么抗拒的反应,何妨藉此打蛇随棍上、一路唐突到底以此拉近彼此的关系?
这一想通,心情豁然开朗之余自是更显神采奕奕了……瞧崔京云似乎有些楞了,他眨了眨眼,突然又自伸手再次握住了对方的掌。
「冱羽说错了么?」
在彼此双掌依然相握的此刻,这「说错」所指的,自然是「律己极深」这一部分了……明摆着的试探,却很难让人心生厌恶之感。望着眼前俏皮中透着一丝敏锐的笑容,崔京云先是一个挑眉,而旋即轻轻哼笑出声。
「这就是你先前『看呆』的原因?」
没有回答而是一个反问,他抽回了给少年握着的掌,唇角微扬,却不是平时那种应酬般的笑容,而是隐隐带着一种……很难确切形容的冷意。如此变化让凌冱羽不禁又直盯着他瞧了好半晌,直到确定那不是怒气后,才放心了似地道:
「此事冱羽早有所觉。先前之所以看呆,只是觉得……大哥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般乐于流连花丛。」
「又是什么令你如此认为的?」
「眼神吧!一个人若是碰到自己喜爱的事物,不论再怎么懂得自制,多少还是会有些情绪起伏的……可我在大哥的眼神里却看不到丝毫的愉悦或陶醉。」
顿了顿,神情间几分无奈浮现:「就像你我虽已兄弟相称,但大哥也仅是在言词稍微亲近些而已,并未真正将冱羽从一个『生意的对象』换成朋友看待……不是吗?」
「……看来我还是小看三当家了。」
面对凌冱羽几乎挑明一切的话语,回应的,是崔京云略带些自嘲,却依旧波澜不兴的一句。彼此相对的深眸沉沉,打从偶遇之初便染上的兴味却没有分毫削减:「那么,咱们还有必要上玉泉楼吗?」
「上!怎么不上?就算没什么私事好聊,谈谈公事总还是成的吧?」
少年忽地展颜一笑,「况且,我可不是那么容易退却的……崔大哥。」
「那就好。日后合作的事宜仍有许多细节须得商拟,且牵线的事已成,也是时候谈谈你的报酬问题了。」
「……关于后面那件事,冱羽心中另外有些想法,不知大哥能否再候些时日,待冱羽想清楚后再提呢?」
「那我就先谢过大哥了……咱们进去吧?」
语音初落,凌冱羽已自伸手,也不待对方答应、拉过男人臂膀便往前方的玉泉楼行去。
知道他是在表明自己不会轻易放弃,望着少年再次奋力前行的身影,崔京云眸间终于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意……
* * *
和崔京云的偶遇,将凌冱羽本欲前往白桦探问详细情报的行程硬生生地延后了几日。
虽然对方仍未真正将他当成朋友,可把话说开以后,崔京云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只在表面上亲切应和,实际上却依旧客套疏离──他连表面上都不再客套,而是实实在在地将彼此初见时、那种冷峻无波的态度展露得淋漓尽致。就连那份出于自信的傲气,亦连同气势再无压抑地表现了出。
然而,面对这种变化的凌冱羽却是不忧反喜,意欲同对方亲近的举动亦变得更为直接──在他看来,比起外头老是罩着层壳,崔京云现在的态度虽然不和善,却要来得真实许多,也让他更清楚该怎么应对才合适……一如先前所观察的,崔京云是个律己极深的人物,对待事物更有种极端的理智,所以纵然凌冱羽不时会有些近于玩闹的举动,他却从没有动怒的时候。
知道这是代表自己在对方眼里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一时半刻还不至于关系破裂,凌冱羽便也不再顾忌礼节亲疏,开始放胆以对待朋友的态度对待崔京云……他虽然不晓得谢季允对他的信赖究竟从何而来,但有一件事却是无庸置疑的:只有示人以诚,才能同样得人真诚相待。眼下崔京云既已从壳里探出头来,他自然得加把劲以诚心相诱,让对方慢慢卸下防备与己亲近了。
至于那种过度理智的性子,由于师兄也有类似的状况,他反倒应付得十分熟练。打铁趁热地连着几日前往府上相邀,虽然在面对崔京云那位管家──这是凌冱羽观察好一阵子后的结论──时总有些尴尬,可谈论着日后合作的事宜时,彼此间偶尔交换的一些日常对话,却让他感觉与对方亲近了不少。
当然,那份渴望能寻求崔京云协助以改变现状的念头,也在几度往还中更进一步地加深了……这种情况下,前往白桦的预定行程自然是不能再拖下去了。正好崔京云也要为端阳的会商作准备,凌冱羽便趁着这个空档前往白桦,一方面看看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一方面也向谢季允报告一下自个儿的成果。
──也许,前几天他会那样急着和崔京云「培养感情」,也是有些担心自个儿没有足够的收获来换取相应的情报……虽说谢季允要他尽力就好,可在凌冱羽而言,还是不希望白白获得对方的帮助的。
略过「公事」的细节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形转述给谢季允后,少年一声叹息。
「虽说这些天总算有了些进展,可对于『崔京云是否为霍景』这点,还是很难找到确切的证据吶!」
「以崔京云的为人,你能让他以本色相待,本身就是十分大的进展了……就算他不是霍景,能对崔京云多一分了解也是好的。毕竟,他在海青商肆内的影响力可不是普通的大。」
见凌冱羽似乎有些沮丧,谢季允拍了拍少年的肩安慰道,「况且先前你得到的情报不够充分也是原因之一……这几天相关情报已经由总部送达,你仔细看一看,说不定能从中找到相印证之处。」
说着,他走到书桌旁打开暗格,将有半寸厚的文书递给了凌冱羽。后者颔首接过,却又在开始翻读前、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
「对了,从天方覆灭后就没听到师兄的消息了……师兄现在在苏州吗?报仇之事终于告了个段落,也不晓得……」
「二爷前些日子便随东方楼主往碧风楼去了,现在应该还在蜀地。虽说报仇之事有些波折,但我想他此刻应该挺不错的就是。」
讲到「挺不错」几字时,谢季允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地憋住了一般……凌冱羽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既已知道师兄一切安好,便也不再深究,改而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文书上头。
无愧于近月来的等待,相较于上回的概略,这次的情报极为详尽,将崔京云和霍景每一次现身的细节都记录得十分清楚。由于霍景极少露面,关于他的情报主要集中在霍家的背景与崛起上头;至于崔京云的部份,则详细记载了他在处理海青商肆的事务时所用的各种手段,以及他被认为「好女色」的理由──在各地的相好名单。
看着那耗了整整一页都还没到头的一长串花名,还有后头注明的、几天几夜未出青楼连驭数女的纪录,凌冱羽不禁有些傻眼,头一次怀疑起自己先前对崔京云只是做戏的判断。
虽然清楚男人就算没有感情也能享受鱼水之欢,也知道做戏要做足才好,可以崔京云的自律,这戏做到这种地步,也实在太牺牲了些。毕竟,这种纪录可不是喝喝花酒就能达到的,一定得「身体力行」才成。可尽管过着如此荒唐的生活,崔京云身上却看不出一丝给酒色掏空的迹象……想来是倚仗了他那一身颇为强劲的内功修为。
这些日子来对崔京云的观察让凌冱羽即便见着那样负面的描述,还是忍不住要为对方找理由──只是看到后头还列上了几个小官、戏子的名字后,少年的面色就不禁有些铁青了。
崔大哥也是有苦衷的……崔大哥也是有苦衷的……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数十遍后,他才勉强平复了起伏不定的心绪,强迫自己把心思完全集中在公务上。
这份情报详细列出了崔京云曾有过的交游,也将已确定或可能的暗盘交易等逐条记下。但对于此人的背景,内容却不比上回的清楚多少。
据上头所载,白桦──或者说冷月堂──曾追查过此人的来历。得到的结果是崔京云出身北地某个小村落,十多岁离乡出外闯荡,在某次学徒经历中意外与霍景结识,从而得了他的培养与重用……这一系列的人生轨迹都能循得一些文书佐证,但真正前往询问那些理当与崔京云有过来往的人后,得到的答案却都是模糊不清的,几乎很少有人能真正说出他平日的处事为人。问题是,以崔京云的能耐,断无遭人忽略之理。如此看来,这所谓的「经历」,其真假自然相当耐人寻味了。
尤其……若是以「崔京云」的经历来看,是断无可能培养出那种全无一丝造作、自然而然透露出来的世家风范的。
看到此处,凌冱羽心里对「崔京云就是霍景」这点已然信了□□成──问题是,要想把这个「□□成」变成十成,还是得要有证据才行。
若是换做别的对象,他想办法设个圈套逼出答案也就罢了。可面对崔京云这样不论见识智计都犹胜自己的人,玩这等阴谋只会徒然破坏二人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一点交情而已。
「唉!如果师兄在此,就能央着他帮我出谋划策了。」
阖上了书册,凌冱羽叹息道,「若是师兄,必能顺利套出崔大哥的话吧?」
「三当家也不必丧气。比起设些阴谋圈套之流的,你不是还有更好的『武器』么?况且……就算没法自个儿设套,顺着大势把握机会总是没问题的。」
「霍景被盯上了。」
「被盯上?你是指……有人要他的性命?」
「不错……这是今早才刚送来的情报。据咱们埋伏在海青商肆的钉子调查,三大执事之一的刘建明从两个月前就开始与敌对的德源堂暗中来往,其心腹在各自负责掌控的事业里亦有了些不大寻常的举动。从种种迹象研判,刘建明应该是对霍景有了异心,意图内神通外鬼谋取海青商肆的基业。」
「以霍景的能耐,若他还在京里,理当没可能发生这种事才对──想要他性命的,就是刘建明?」
「嗯。他曾和北地某个杀手组织有过联系。之后,这个杀手组织便前往白桦来探霍景的底,并开始逐步派人南行……」
顿了顿,谢季允语气一转:「作为霍景之下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三执事之一,刘建明和霍景的接触绝不会少,很可能知道两人是否为同一人……如果他为除掉霍景而将其行踪透露给杀手知晓,那么……」
「杀手的南行,就表示霍景在南方么?」
接续了谢季允未完的话语,凌冱羽眉间微结,初见时、崔京云正与两名黑衣人交手的情景浮现于脑海,某个本该遗忘的细节亦随之闪过──
雨日南行,寻隙狙之。
这是那天,由鸽脚上取下的字条所写着的句子。
当时他还觉得这话写得太过含糊,可如果……那「雨日」二字指的不是天候,而是代称对象的暗号呢?
「谢大哥,借笔一用好吗?」
知道他必定想到了什么关键,谢季允当即干脆地让出书桌铺上白纸……只见少年入座提笔,沾了沾墨后提腕于纸上横写出「雨日」二字。
「谢大哥,我与崔京云初见当日曾意外抓到一只信鸽,鸽脚上头所绑的字条就写了『雨日南行,寻隙狙之』这八字──当时我还嫌那字条内容太过含糊而不以为意。可现下一看,若这么办──」
凌冱羽再次落笔,于雨字下方补了个「隹」、日字下方补了个「京」:「不就由『雨日』成了『霍景』?」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那字条上所写的便合理了。」
「嗯。而且若将这个『隹』字改加上一个『山』,就成了『崔』;『景』去『日』则为『京』……最后这个可能有些勉强:山中无日,便是云气缭绕;如此,便可凑出一个『崔京云』了。」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半晌,而在见着谢季允面上并无否定之色后,又道:
「听闻人在取化名时,通常喜欢由与自身相关的事物为灵感来源,或是直接用自个儿的名字做变化……东方大哥的『柳方宇』,后二字音与本名颇为相近;师兄也在化名中保留了『冽』字的音。由此看来,这『崔京云』是由霍景变化着弄出的可能应当不小吧!」
「确实。有了这点,再加上方才的『雨日南行』,以及刘建明的动向……崔京云此人,应该就是霍景的化身无疑了。至于相貌不同,多半是靠着易容的结果吧?以海青商肆的财力,要弄到面具或招揽高人加以协助绝非难事。」
「……这么说来,那日与崔大哥交手的两个黑衣人很可能就是刘建明委托的杀手了?谢大哥,那个组织的实力如何?」
「我只能说:由你的描述判断,那两个黑衣人只会是他们行动的一小部份。按白桦对他们的了解,这个组织绝对有能力策画更多的袭击。」
知道凌冱羽是考量到了崔京云──或者说霍景──的安全问题,谢季允说明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个组织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高手。除非碰上人海战术,否则你应该能顺利应付才是。即使对方真用了人海战术,以你的地利及人和优势,想必也是发挥不了作用的。」
「但也要事发之时我正好在旁边才成……等等,谢大哥,莫非这就是你口中的机会?」
「你果然十分机灵。」
见他已然领会,谢季允笑着点了点头,「有这个借口,就能正大光明地在他身边跟上好一阵吧?要是碰上杀手来袭,更是突破对方心防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就像我说的,没法设下足够好的圈套,把握机会加以利用总成吧?」
「……话虽如此,可经谢大哥你这么一说,不知怎地格外让我有种自己在做坏事的罪恶感。」
「怎么会呢?你可是给人做免费的保镖呢!若按擎云山庄的标准来算,以他的身份和你的身手,这帐可不是一千两黄金能打发的。」
「这样说确实让我感觉好过了一些……可就算我有意『做白工』,崔大哥愿不愿意接受还是另一回事啊?」
「就算不愿意又怎样?你尽管粘着就是了!他若够理智,即使不愿也会由着你来……毕竟,你可是他重要的合作对象吶!」
「我知道。但崔大哥若因此讨厌我,不就得不偿失了?」
一想到可能的情形,凌冱羽不由得垮下了脸,清亮眸子瞬间亦显得有些黯淡……将他如此模样收入眼底,谢季允心下微讶,突然一个伸手抬起了少年下颚。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后者为之一愕,却没有出声询问,而仅是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顺着对方打量的目光加以回望。
足过了好半晌,谢季允才似笑非笑地道:「三当家,你鲜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时候吧?」
「或许吧。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三当家在乎崔京云的程度颇不寻常而已。」
「嗯……除了师兄外,我还是第一次这样仰慕一个人。」
像是对谢季允的言外之意全无所觉,少年认真地颔首答道,神情间已是几分崇敬之色流泻,「能在这种时机遇上他,就像是上天给予的一线希望和转机般。而我无论如何都想要牢牢将之把握住。」
「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
见凌冱羽神态如此认真,谢季允便也收了玩笑之色转以肯定的语气鼓励道。前者则回应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清亮眸中漾起了坚定的光采。
──他已经决定了。
只要崔京云愿意亲口承认自己的身分,他就会正式向对方请求协助,借其之力改善行云寨的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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