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冬
回到雅阁，心还是无法平静。胤禑赶来，没问康熙和我说了什么，只是劝我忘记这事，沉默着陪我。夜深了，他告辞离开。我在无数个疑问中浅睡，又被噩梦惊醒。
我起床倒杯热水，喝下去后好很多。推开窗子，东方已泛出鱼肚白。我出屋在院里站着，再次思索到底是谁干的。
一只手忽地伸向我，我猛地一颤，失声尖叫，那手捂着我嘴，在我耳边轻声道：“是我。”我激动不已，是胤禛，是胤禛。
我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扑进胤禛怀里，害怕和困惑转为两股喷涌的泪水。胤禛一手揽我腰，一手搂我肩，把我揉进他冰凉的胸膛里。他很用力很用力，仿若和我融为一体才罢休。他的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我真真切切的明白，他有软弱的时候，他在乎我，害怕失去我。
我们静静站着，紧紧搂着。好半晌，胤禛才用低沉的语气道：“我收到十五弟的信后连夜赶来，不用怕，有我在你身边，天大的事都不用怕。”我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胤禛小声道：“不管这事真相如何，你只要顺皇阿玛意，就不会有事。十五弟告诉我，你在殿内想为八弟说话，你那样做太冲动了。皇阿玛早就对八弟不满至极，这事只是个借口而已。皇阿玛铁了心要在上面大做文章，你就是为八弟说再多的话也没用，反而会搭上皇阿玛对你的宠信。答应我，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我们相离快十二年才有在一起的机会，我不想第四次心碎，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心就跟霜打的茄子般软蔫蔫，又跟泄了气的皮球般空荡荡。无力靠在胤禛胸膛，低声道：“到底是谁做的？”想着胤禛以前说的话，推开胤禛，“是不是你？”胤禛脸一沉，冷声道：“你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我？”我咬着下唇，不敢回答。胤禛笑了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谁做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总算为十三弟出了口恶气。起风了，我送你回屋，而后给皇阿玛请安。你不要瞎想了，好好歇息。”我嗫嚅道：“到……到底是……是不是你？”胤禛瞪着我，“拒绝回答。瞧你，眼肿似胡桃，用冰块敷敷。”说完拉我的手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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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四年春
胤禩收到康熙断绝父子情的圣旨，上折为自己辩屈，连称冤枉。康熙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惩治借口，怒斥胤禩一顿，冷冰冰的驳回。
先前康熙曾下旨将胤禩的奶公雅齐布夫妇充发边地，他们恃势藏匿京城，康熙派人将其捉拿正法，再次怒斥胤禩。胤禩面对康熙决绝的态度，抑郁几日病倒。我听到了很痛苦，想要为胤禩做点事填补愧疚，但实在不知该做些什么。
回京后，当值时不敢直视康熙的眼睛，总觉着康熙的脾气就像六月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时常担心哪天一踏进乾清宫的门，就被康熙找个借口赐死。
白天精神恍惚，疑神疑鬼，茶不思饭不想。晚上噩梦连连，时常惊醒。一月下来，终归扛不住，刚刚入春时卧病在床。
这次病得异常凶猛，吃过几剂药，作用甚微。孙太医诊病时道：“气郁症切忌胡思乱想，患得患失。姑娘思虑的事太多，病如何能愈？老朽劝姑娘静下心来多看看书，多写写字，多出去走动走动，多吃点黄花菜、海带、山楂等。改改喝白水的习惯，适当泡泡玫瑰花茶喝。橘皮粥和菊花鸡肝汤不错，有理气健脾之效，还可疏肝清热、健脾宁心。姑娘平日多疑是正常的病症，只要按老朽的药方慢慢调理，病症会渐渐消失，姑娘放宽心就好。”
我也想放宽心，然而多重事件压着，如何能释怀？眼瞅人生的春天快到，我却高兴不起来。
康熙忌讳有病人在旁，怕沾晦气，因此让我离宫。胤禛安排我去圆明园，我撒娇不愿意。一来不想不清不白进去，二来想跟两位妹妹好好聚聚。胤禛起初的态度很坚决，不管我怎么说，就是不同意。后来经不住我梨花带雨外加亲吻的双重攻击，笑骂我“折磨人的小妖精”，任由我住进平郡王府。
期盼十二年，终于逃脱紫禁牢笼，不说摆桌宴席一醉方休，至少也要翩翩起舞畅怀大笑。可是一月来，我郁郁寡欢，连勉强一笑都觉着多余。
“远远的就听见姐姐在叹气，这里按照悠闲居摆设，姐姐住着应该舒心才对呀。”
语薇笑靥如花进屋，跟在语薇后面的雨琴朝我福了下身子，把托盘搁到桌上。我放下修剪茶花枝的剪刀，“跟住处无关，姐姐是想高兴，无奈高兴不起来。”语薇和我坐在软榻上，拉着我的手，轻言细语，“姐姐不是说皇上巡幸畿甸后就给姐姐和雍亲王赐婚吗？多喜庆的事，姐姐没事想想，自然高兴了。”
赐婚当然高兴了，这也是目前为止最期盼的事。
“还有两个月呢，不知皇上究竟会选哪个日子让我们成亲。”
语薇接过雨琴倒的玫瑰花茶递给我，笑道：“姐姐多喝喝这个，香甜又清爽。我吩咐她们熬了橘皮粥，待会就端来，姐姐不爱喝也得强迫喝。我问过一些老大夫，这病不好好治会影响……”
语薇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我脸微烫，端起茶盅自顾自喝，并没理语薇。语薇摸着我鬓边，乐道：“姐姐别害羞，姐姐那么喜欢孩子，一定要多生几个。雍亲王的子嗣不多，姐姐更应快点把病养好。以雍亲王对姐姐的疼爱程度，一定是天天……”
“还要说？”我彻底受不了，给语薇一个小爆栗，嗔道：“行啦，行啦，姐姐知道啦，姐姐又不是傻子。”语薇打趣道：“姐姐这般说，好像自己经验很丰富的样子。”我再次给语薇一个小爆栗，“打住，仔细我撕烂你的嘴。”语薇娇哼一声，白我一眼。我掩嘴哈哈大笑。
“大姐早，二姐早。”乐蕊声音沙哑，脸色不好，在白旗装的映照下，就跟雪花似的冰冷。
我招呼乐蕊坐到我身边，柔声道：“为何生气？不会是安文轩欺负你吧？”乐蕊冷笑好几声，喝道：“他才不敢欺负我，我气的是苏哲。不就生了个儿子吗？平日不来请安倒罢，今日一早，居然来挑衅我。”
我道：“挑衅？你们吵架啦？”乐蕊柳眉倒竖，“我才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只要她不过分，我就忍着，但她说大姐和二姐的坏话就不行。”我和语薇道：“我们的坏话？”
乐蕊点头道：“是啊，她说，她说，她说……”声音蓦地变低，最后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我笑道：“到底是何事？狗嘴吐不出象牙，大姐想听听她能说我们什么坏话？我保证不生气。”语薇道：“就是，快给姐姐说说。”乐蕊沉吟片刻，“她说我们曹家三姐妹是狐狸精，还说她姑姑观察很久了，八贝勒每次见大姐都欣喜若狂。去年在热河行宫，八贝勒和大姐在桂花林谈话后不久，就出了老鹰那事。”
话犹未落，语薇将一道复杂的眼光射向我。
老鹰的事我本就难过，此刻听到乐蕊的话，浑身都不自在，语薇的眼光更让我感到不安。
我定了定神，拉着语薇的手，轻声道：“你不会不相信姐姐的为人吧？姐姐可能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吗？”语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相信姐姐的为人。不过我也发现他看姐姐的眼光不同，他是不是……”
语薇双眸饱含哀怨和质疑，眉头蹙得很紧。我笑道：“哎哟，我的好妹妹，你误解了，我和八贝勒是朋友。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姐姐会生气的。”语薇勉强点了点头，幽幽的道：“皇上昨天下旨停他以及属官的俸银俸米，还有执事人等的银米，唉，以后……”
三人沉默不语，气氛变得有点僵。乐蕊忽而笑道：“大姐二姐放心，我骂了她一顿，安文轩也呵斥过她，她以后不敢乱说了。”我道：“语薇，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啊。”语薇舒展眉头，嫣然一笑，“我们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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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说闲暇时可骑马，踢毽子，对恢复病情有帮助。今日春光明媚，难得的好天气，用完晚膳，独自一人骑马踏青。
西郊天蓝水清，浅草间有很多细碎的野花，星星点点巧装扮。暖阳照身，清风拂面，策马狂奔一程，暂忘英年早逝的曹颙，暂忘长久绕身的病痛，心情开朗些许。
康熙于昨天自畅春园起驾巡幸畿甸，胤禑和胤禄随驾。胤祉和胤禛今天一早到京郊处理公务，大概要到月底才会回来。
策马到一排柳树前，胤禟、胤礻我、胤祯疾驰而来。我下马靠边站着，准备给几位阿哥请安。胤禟和胤礻我带着十几个随从飞快掠过我，留下漫天沙尘和笑声。我一手捂嘴鼻，一手扇灰，怒火四起，很想扬鞭朝他们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