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连老天也觉得顾府这一段时间来太过波折坎坷了罢——自从赶走了乐妈妈以后,府中突然一下子平静极了。事事井井有条、人人谨守规矩,加上顾成卉的能力本就不俗,尽管因为老夫人新丧而有些素淡了,但顾府仍旧度过了一个太平年。
不再家事公事事事缠身的顾老爷,成日闲云野鹤一般,竟也体味出了几分赋闲的好处来。甚至他有时还会想:早知道五丫头理家的本事这么不错,还不如早让她来管家呢!只是这话却不能在孙氏跟前说就是了。
腊八、清明、立春……都还是往年的那一套老规矩,即使换了人来掌家,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一路安安稳稳地到了四月,忽然江州传来的一个小道消息,便把半个顾府炸开了锅。
顾成华的婆家,以其生不出孩子为由,给顾成华的夫君纳了一房平妻。
其实想一想,顾成华嫁过去也才不过三年的工夫——虽然在古代来说这个时间有点儿长了,可也绝没有到一个不得不纳平妻了的地步。再说,又不是什么商贾之家,纳的哪门子平妻?这不是就在打脸吗!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家将消息瞒得死死的,顾府是彻底被瞒在了鼓里,还是一个在外地跑生意的家下人听说了一点儿,便匆匆忙忙地回来报了。
纳平妻,肯定也是多亏了顾五小姐那一封信的推波助澜——
大雁粗喘着气,在心里想着。
“慢慢吞吞地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来,随即。小腿弯处便受人踹了一脚。
大雁一下没站住,险些将肩上扛着的两只大水桶都翻出去——好不容易站稳了,她回头瞧了一眼那叫衾烟的大丫鬟,咬着牙。继续迈开了步子。
说什么也没用,自从乐妈妈一事被同院小丫头叫了那么一嗓子以后,尽管她矢口否认,可不知怎么太太对她还是起了疑。日日里总要给她分许多苦活累活——尽管五小姐明里暗里维护了她不知多少回,可对太太来说丝毫没有半点用处。
“衾烟姐姐,你来!”一个大雁熟悉的嗓门,在不远处招呼着衾烟——正是当日叫破大雁夜里曾经起过床的那个小丫头。
衾烟瞥了大雁一眼,笑着走了过去。“德双,你这丫头架子倒大!怎地不过我那儿去?”
德双忙拉了她手压低了声音笑道:“这不是她在嘛!”她朝远处的大雁努了努嘴。
“怎么,有什么发现了?”
德双看看周围,轻轻地道:“……她昨儿个不是出去了吗?我当时留了个心眼,跟了她一段儿。她没发现。原来大雁是去见另一个丫头去了。好像叫罗巾儿的。两人话说着说着。突然那个罗巾儿就拿出了一锭银子来给她,说什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姑娘也是看在眼里的
。以后定不会亏待你’……”
衾烟两眼立刻瞪圆了。罗巾儿她还不知道是谁?本来是老夫人院里的,如今被收进了关月山居——正正经经的顾五小姐嫡系!她忙问道:“这事儿你可作准?”
德双点点头。又道:“其实那个罗巾儿,也不是第一回给大雁拿钱了。院子里我们几个住得近,都见过的……只不过,大雁每回都说是她欠了钱来还的,我也就没提。一直到昨儿个,听见了两人说话,我才觉得有些不对……”
“啪”地一下,衾烟的巴掌打在了德双的肩膀上,她连连叹道:“你这丫头,早来说就好了!不过好在现在也不晚……你这就随我去见太太罢!”
“可是现在太太——”德双顿时有些犹豫了。
自从顾成华家里的事传进了顾府,太太的情绪就十分不对头——已经两天了,依然动不动就能看见大丫鬟们从主屋里,搬出一堆一堆的瓷器碎片。有时候太太骂人的声音尖了,在下人睡的通铺里都能听见。
别说小丫头了,有点脸面的大丫鬟们也不敢接近孙氏。
“没事。”衾烟看起来却信心十足的样子,“咱们是去回事的,你放心,只有得赏的份儿!”
不过,小丫头就是小丫头——即使衾烟这么说了,德双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心惊胆战似的,随着她一块儿进了主屋。而这个时候,后院的大雁正趁着衾烟不在,放了水桶喘气儿呢,一点也没留意到主屋这边的动静。
孙氏此刻的心绪,似乎还算平静。“怎么了?”
她坐在妆台前,抬起眼皮,从镜子里望向身后走来的衾烟。
在她们进屋之前,屋里除了孙氏,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孙氏独自在镜子前坐了多久了——这个念头不知怎么地,叫德双突然激灵了一下。
衾烟柔声道:“太太,我之前按您的吩咐,叫德双多留意留意那个大雁,不想还真发现了点儿什么……因此马上来和您回一声。”
孙氏眼神一厉,顿时将目光放在了德双身上。“是你发现的?”
德双面色有点儿白,忙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不需害怕——”孙氏的嘴角动了动,好像要露出一个笑一样,不过这笑意随即就像沙漠里的水珠一样消失了。“你说,都发现了什么?”
德双忙将方才告诉衾烟的话,又说了一遍。见孙氏的眼睛越来越亮,她说到后来,也不由有些吞吞吐吐地,嗫嚅道:“太太,还有一事,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孙氏厉喝了一声。
“是、是这样的……过年的那几天,太太不是也赏了我们许多酒席吗……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大雁便吃醉了,还是我给她扶回房的
。当时她嘴里含含糊糊,说了许多话,其中有一句,便是什么‘两头应付,真真难死个人了。’我当时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方才消失的笑意,一下子重回到了孙氏的脸上。配上那一双亮得不正常的眼睛,看着还真有几分怕人——半响,见孙氏不说话,衾烟有点不安地叫了一声:“太太……”
孙氏这才好像惊醒了一般,笑着对她道:“这个德……德什么的丫头,倒是一个好的。你去给她拿一点银子赏给她,随后来找我。”
衾烟忙应了,赏了德双一些碎银子——德双很知趣儿地倒把一半都给了她——心下十分满意的衾烟又重新返了进太太屋里。
“她不是一向最护下吗?”
衾烟才一进门,孙氏兴奋得有几分尖利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一回,我要当着她面儿,将她的人卖掉!你去找几个婆子,将大雁捆上,再叫一个人牙子在外头候着!”
听了这话,衾烟忙忙地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她吩咐婆子捆人的声气便隐隐约约地能听见了,接着窗外猛地响起了小丫头惊慌失措的叫喊声,随即又没了响动——不一会儿,衾烟进来回道:“太太,都弄好了。”
“押着她,咱们走!”
随着孙氏一声令下,正明居里两个婆子,便带着嘴里被堵上了,还兀自挣扎扑腾的大雁出了院子,竟是要亲自送去给外头候着的人牙子——
就像特地示威一般,孙氏特意绕了一个圈儿,走向了关月山居。
正在院门口磕瓜子的小丫头,远远地一见着这个阵势,登时吓得瓜子都扔了,忙忙地跑了回去——就在孙氏一行人正好儿路过关月山居门口的时候,阴沉着一张脸的顾成卉出现了。
一见到五小姐,后头本来就不老实的大雁“唔唔”声更响了,不住乱扭。
顾成卉一眼也不看她,只强笑着问孙氏:“……太太这是做什么去 ?怎地还捆了一个小丫头?”
孙氏的表情愉快极了,她紧盯着顾成卉道:“这个丫头做事太差,我不喜欢,要卖了她。”
“做事不好,叫年长的多教教也就是了,动辄发卖,不免叫下人心里……”顾成卉一句话没有说完,孙氏便冷笑着打断了她:“五丫头这是要教训我行事不得体了?”
顾成卉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小五不敢……”
“不敢最好!今日我就是要卖了她,倒要看看谁敢多说一个字!”话音一落,孙氏一挥手,谁也不瞧一眼,大步地当先走了。
大雁脸上猛地遍布眼泪——她挣扎了几下,便抽抽噎噎地不动了,任由婆子将自己架了出去。
目送着一行人走远,顾成卉叹了口气
。
“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残忍了?她虽有些不择手段,可到底还是想为我做事的……就这样发卖了,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顾成卉收回目光,轻声对身边的忍冬道。
“姑娘何必自责?她既存心要来探听咱们的把柄,便是立意不正!我看,若不是姑娘一直以来哄得她信了,只怕早就卖主求荣了……”忍冬不以为然道。
顾成卉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她回身进了院子,对忍冬道:“一会儿你去给德喜拿些赏钱,还有点心去。我记得他说过他妹妹德双最爱吃橘子糕?多拿一些……只怕那丫头今儿个出力不小。”
忍冬笑着地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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