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生母现身真相白,水根凭空遭祸灾

隔天臧水根先是去看了一下智子的葬身之地。发现那里的虚土和上面覆盖的杂草,心里极端的不舒服。一个活生生的人一天之间说没就没了,真不知道活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他本来想弄出个坟头来,这样以后也好辨认,等将来有一天佩勋长大了也可以让他给他的亲娘上柱香磕个头,也不枉智子生了他一场。可是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妥,凭空在野地里出了一个坟头,村子里肯定会议论纷纷。最后,臧水根放弃了坟头的想法,只是默默地行了一个大礼,离开了智子。回来的路上,臧水根觉得自己太残忍,非常后悔没有让智子看上自己亲生儿子一眼,不过也没有办法,人既然都走了,说啥也枉然。

回到家,臧水根精神多少有些恍惚,李馨就问,“这事儿你要告诉二哥吗?”

“不知道哇!”臧水根无精打采地说。

“按理说,应该告诉他一声,毕竟你们是亲骨肉,等将来我们回去了意大利,也只有二哥能在家里看住这份产业。”李馨在一旁唠叨。

开始臧水根没有反应过来,可是他突然抬起头问,“你说什么,我们,不, 不是我们,是你要回到意大利,我不能走,也走不了。这么一个县二十多万人呢。刚刚有点起色。刚刚有点成就感,我怎么能离开呢?”

“你着急什么?我也没说马上让你离开。但是我们必须做好长远打算不是。佩立来了,他可是要不停地生长,过不了几年就该去学校,接受教育,难道你就让我们娘儿俩单独在欧洲吗?”

臧水根听了,想回封一句,“你们也可以在国内吗?”可是他还是耐住性子没有说出来,而是解释说,“不是有你爸妈在吗?他们可以帮上一点忙的。”

“那能一样吗?”李馨说了这么一句再也不说什么。她也觉得臧水根确实有点为难,让他马上离开,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可是,只从有了这个儿子,她一下子那种工作热情似乎锐减了不少。在她眼里,除了孩子就是水根,这世界上再没有别人比这两个人能牵动她的心啦。

臧水根在个人困苦的自责中挺过了三个月,总算是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这时候,水渠基本上完工,剩余的事情就是选个好日子,举行个通水仪式,这样整个沿线的十来个村庄就可以使用自流水了。为了这个事情他又忙了一阵子,总是凑不出一个合适的日子,不是这个人有事情走不开,就是那个人不合适,最后终于敲定了时间,可是省长那里时间又出了问题。这样不得不重新选择日期。就在臧水根忙活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欧阳明和祺姗带着孩子回到了岳西。他们没有先回到城里欧阳家,倒是先来见了臧水根,“哎呀,没想到。你们能回来,这样更好,我正忙着安排通水仪式呢, 你们也别走了,过了这个仪式再走?”臧水根非常高兴,看到自己的老朋友,自己的大妹,还有那个外甥,他突然又觉得这个家增加了活力。不过,欧阳明没有像他那样高兴,而是淡淡地说,“我就是路过这里,给你打声招呼,我们准备先在老宅住一段时间。”

“中,回去吧,反正我不在家,老宅几乎没人住。你们回去住,老宅还多一点人气。”臧水根因为高兴,没有注意到欧阳明的心情。

“三哥,我们是长住。你没明白他的意思。欧阳担心你会不高兴?”祺姗见到自己的三哥没明白自己男人的意思,就补充了一句。

“老宅也是你们的家,我干嘛会不高兴呢?”臧水根反问了一句。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注意到眼前这几个人的脸色不大对劲。“你们这是怎么了?回来了还不高兴?”

“高兴,高兴!”欧阳明絮叨说。

“咋高兴啊?”祺姗提高了声音。“欧阳上海的公司出事儿。”

“咋啦?”

“被封了!”

“啊?”这一下子臧水根才像是大梦初醒一样,大概明白了一点。“好好的,怎么就被人封了?欧阳明,你是不是进口什么违禁品了,是走私武器了,还卖迷魂药了?”

“三哥,不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再说你办公室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回家来再说吧!”

祺姗说完,就准备离开,可是被臧水根叫住,“等一下,我安排车子送你们回去!”

那一家三口离开,臧水根就开始担心起来李馨她们。难道上海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也不知道李馨从上海走了没有?她一个女人还带了一个孩子,很不方便,当初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离开。至少应该把佩立留下。可是李馨太执拗,怎么解释她都要带着孩子走,说是她有办法安排这一切。她依然是唯一希望就是让水根考虑前去意大利团聚的建议。想了半天时间,心里异常的烦恼,就差人通知已经上任军服厂副厂长的窦煜芳过来,他这个时候很想和一个人聊聊天,很想让人能和自己分担一点什么。很快,窦煜芳来了,看到臧县长一个人在屋子里发闷,就问,“县长大人今天这么有兴致,召小女子前来伴驾?”

臧水根没有回应,只是指了指沙发让窦煜芳坐下。

“你这是怎么啦?工作出了岔子?不顺心?”窦煜芳看到臧水根有点不正常,就关心地问。

“说说工厂的情况!”臧水根没话找话说。

“工厂很正常啊,只是厂长经常不在工厂里,也不是办法,听说他在活动要调回省城去。”

“为啥?他不是好好的吗?”臧水根听到这个消息,又精神了一些。

“还能为啥?你们男人要不就是为了工作,要不就是为了女人。要是这个厂长能够为了工作这个样子,那真是老天爷开眼了。”

“他不是有个女人跟他一起吗?”

“分手了。那女的不知道怎么跟部队的一个采购军服的跑了,这两天他正难过呢。”

“你帮忙再给他介绍一个?工厂里那么多女工呢!”

“县长, 你真是糊涂了。像他那样花心的人,我才不会去做这样缺德的事情。再说,工人们都还巴不得他走呢?”臧水根明白了,这个上面介绍来的关系户厂长大概不会是因为一个女人才这个样子的,肯定是看到这里财务管理严格,赚不到外快,才会想到要另谋高就。不过,他真的要走,只要他跟他的后台说清楚了,自己也不硬拦着。反正现在窦煜芳已经有半年多的经验,已经熟悉了工厂的全部流程,就是明天接手估计也不会有大问题。他这样想,就问,“要是他真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你问我干啥?这是你的事儿?我还不想干了呢!”臧水根也不管窦煜芳说的话,他知道这是窦煜芳给自己使性子。因为半年多了,自己也没能给她一点希望,不过工作上,她还是没勤勤恳恳。

“走吧,今天我请你出去吃饭!”臧水根站起来说。

“请吃饭就省了吧,你要是真有那个好心,你教我开汽车吧?”窦煜芳也站起来,认真地看着那张英俊男人的脸。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俘虏不了这个男人的心。

“车子出去了,今天不行!”

“公车私用?”窦煜芳开玩笑说。

“算不上公车。车是我弟媳妇借来的。至多油费是公家的。”

“也让你弟媳妇借一台军车给我们工厂用呗!”窦煜芳纯粹是话赶话赶到这儿的,可是臧水根却不一样,觉得这倒不是不可以。不过借军车倒是用不着艾丽斯,自己就可以到当地的驻军那里借一辆,了不得等他们有任务的时候还给他们。于是,臧水根就说,“好了,过几天,我去给你们借。但是条件是你必须好好看着这家工厂!”

两个人走到大街上, 好像也没有目的地,就不由自主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差不多就到了小妈的那个院落,两个人才相互看了一眼,觉得好像是心有灵犀。进到院子,吴管家赶紧出来,“水娃,”只从娘离开人世,也只有这个老拐叔偶尔这样称呼他,不过他很受用,听起来比什么都好听。“大妮子回来了,你不回去看看?”

“我见过了!你怎么知道的?”臧水根有点纳闷。

“他们来过这里。刚走。要不是两个孩子上学,我也得回去一趟。”

“咋啦?”

“家里那么乱,我得回去帮忙安顿一下!小两口这是遇到难啦!他们过来跟我借了一点钱。”吴管家吞吞吐吐,很不想说出口的样子。

臧水根知道自己太粗心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于是就说,“老拐叔,套车,走,咱们这就回去!”

臧水根这个时候心里只想着赶紧回到老宅,问清楚到底这小两口出了什么状况,也不管窦煜芳是不是跟着自己上了车。一直到了自家门口,他才想起来窦煜芳来不合适,可是已经到了老宅门口,再让人家回去,这也太不给面子,所以还是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两个人一起走进了自家老宅。

老宅里,没啥人,平时也就是老拐叔的老婆子和几个下人在打理这处宅子,姓臧的人几乎见不到一个。祺蕙已经去了欧洲,说是到那里去念书。剩余三个孩子跟着臧水根在城里上学。所以,往日里热闹的老宅,此时此刻就显得异常寂落。

“大婶,祺姗呢?”一进门,臧水根就问。结果是吴大婶,也就是吴管家的老婆,愣怔在那里,半天才说,“你说是大小姐?没见到哇!”

吴管家进来,就赶紧叫了仆人去跨院收拾屋子,臧水根就来到大门口,不时地向街道上张望。不一会儿,听到汽车引擎声,他知道肯定是他们两个到了。果不其然,汽车停下,欧阳明和祺姗从车上跳下来,臧水根过去抱住自己的这个外甥。小家伙很听话,一点也不认生,还问了一句,“你是谁呀?”可惜她说的不是标准的家乡话,带了一口吴侬音。

“三哥,小囡跟着保姆学的宁波话。”祺姗进到院子里,心情觉得很舒畅,说起话来也开朗多了。

放下小囡,臧水根就把欧阳明叫到自己屋里。“说吧,到底是咋回事儿?”

“我说了,你可要保密。李大伯不是去了欧洲,所以军队的采购也逐渐没了生意。我呢也做一些进口生意,你是知道的。可是,这里面大部分药物和日常用品都是给李路大哥准备的。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好长时间都没有了大哥的消息。就在几个月前,突然来了一帮黑衣人,包围了我们的公司,搜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可是被他们一纸命令让我们停了业。”

臧水根明白了,可是依然问,“难道李路大哥的身份你不知道吗?”

欧阳明点点头,“咋能不知道呢。难道祺姗的身份你不知道吗?”

臧水根也点点头,没说什么。

沉默,沉默,好长时间以后,臧水根才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祺姗她说要听上面指示。可是已经好几个月了,没有半点音信。所以,我们想回来躲躲。”

“你是不是也加入了他们的那个?”臧水根想了半天问。

“这个不能说。我也不合格呀!”

对于地下组织,臧水根还是知道不少,尽管在这个偏远山区的县里,没有什么那个D的活动,可是上面的文件以及那些县D部的人免不了会给他透露很多信息。不过,臧水根还是过去那个态度,他不是很关心到底是什么D派,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要给当地老百姓带来福祉。否则他这个县长就不合格。“这样好不好,要不你们先去我们工厂里管管事儿。等你们有了什么决定,再告诉我。”

“这个我要听祺姗的决定。”

听到欧阳明这样说,臧水根心里就觉得这个妹夫怎么没有一点男人的血性。不过毕竟是自己妹夫,也不好说多了,多了自己妹妹也会不高兴。不过他还是问,“干嘛给我外甥起个女孩的名字?”

“小名。不过这个你也得问祺姗。”

弄清楚了情况,臧水根心里也就踏实了。随即他就要返回县城。可是从屋里出来,也见不到窦煜芳的影子,到跨院里去找,就听到屋里有两个女人说话声,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是肯定是谈得很投机。臧水根就纳闷,两个初次见面的人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讲呢。他在院里干咳了两声,屋里人出来,臧水根说,“走了!”

窦煜芳偷偷给臧祺姗使了个眼色,就跟着臧水根离开。

“你在跟祺姗聊啥呢?”路上,臧水根问。

“没有啥。你妹妹是大记者,我在报纸上读过她的文章。所以就请教了她不少问题。”

臧水根不大相信这是真话,尽管他也知道祺姗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这是她作为记者的本分,可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显得那么亲密,这就有点说不过去。

过了两天,欧阳明一个人回来县城,说是祺姗同意三哥的安排,这样过几天他们就可以到城里面上班。因为欧阳明家里祺姗不愿意去住,所以她们也只有临时住在小妈的这个院子里。虽说有点挤, 但是这样臧水根觉得又有了一大家子人的热闹。

欧阳明和祺姗还没来上班呢,县里就发生了大事情。臧水根不见了。据说是一个傍晚,县政府突然闯入了几个来路不明的黑衣人,一进门就直接奔向县长办公室。好像是回家那样,非常熟悉,很快,县长就跟他们一起出来,接着,就没了县长的消息。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见不到县长过来,这样不光政府的人着急,就是臧家也都着急得上了火。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一直到了十来天的时候,有人看到县长在县政府前面,奄奄一息。政府人员赶紧将他抬到医院救治,过了三四天,县长才从死亡线上醒过来。他模糊地看着周围的人,自己大妹,大妹夫,老拐叔,还有几张模糊看不清的脸庞。他知道自己没有死,自己挺了过来。但是他清楚地记得那些人凶狠的样子,那些狗日的口口声声说大东亚共荣圈的骗子们,臧水根也很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不过他没有告诉他们关于智子的真实情况,他也曾经在昏迷中觉得自己已经说了智子的下落,可是醒过来时,那些人再次动刑,他知道自己那是错觉。那些日本特务根本还不知道智子到底在哪里, 所以他就会侥幸地在心里笑笑。他知道这一次他可能也活不下去,心里想和自己家里的每一个人告别,他想到了李馨和孩子,想到了佩勋和佩瑶,想到了爹和小妈,也想到了老四和老五。他很后悔没有早一天安排大妹和欧阳去接管工厂。他也很后悔自己没有能力说服二哥回到老宅去掌管家里的一切。可是,每次他醒过来没多久,就会被那帮坏蛋用各种刑拘再次置于昏迷状态。就这样他在这种环境下坚持了四五个昼夜,终于在这间医院的病床上,他发现自己胜利了,自己挺过来了。不过,还有一件事儿,在他接受审讯的时候,那些鬼人说了一些胡话,他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他们说明秀已经被遣送回日本,他们还说水根到底是日本籍还是中国籍。毫无疑问,臧水根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过,他隐约也记得智子在他办公室提到类似含糊的字眼。他在苦痛中回忆过在日本的生活,他不记得自己曾经申请加入日本国籍。不过,似乎这些苦难都过去了。突然,他感觉到一双大手抓住了自己的手,他又努力地睁开眼睛,从眯缝里看到了二哥臧树根的脸,他想张嘴说话,可是嘴角蠕动了一下,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眼角流出了泪水。他听到二哥的声音,“老三,这一次你受苦了。听二哥一句劝,赶紧离开这里吧,我今天就回老宅。家里的事情我来弄,咱不能把命丢了!”

臧树根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想回答一点也发不出声音。不过他似乎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到李馨那里去躲一阵子,假如哪一天那些人再来一遍,估计自己小命也真的就玩完啦。

住了两三天,臧树根感觉到身上有了力气,就坚持要出院,二哥和大妹也都同意他的想法,所以就一起去了穹山凹那个房子。事先大勇已经安排人收拾干净,所以当臧水根被抬进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明亮而又温暖的新家。

臧水根能说话了,他做了紧急安排,首先是让欧阳明去负责两家工厂,让臧祺姗去负责学校和医院。二哥臧树根自然要负责臧家的一切。安排完毕,他拉着二哥的手说,“二哥,我对不起咱爹。家里的田地和房产让我卖了不少。一大部分用来修水渠修水库了,真希望我能亲眼看到自流水流到咱家老宅门前, 能看到水渠两边的旱地能够浇上水。 不过,我不一定有机会了。你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做完。 这不是为了咱们臧家,而是咱们金上的乡里乡亲,世世代代可以用上这些赢水。就是我死在国外,也都能瞑目了。”

“老三,你说啥呢!你出去暂时躲一阵子,等情况稳定了,再回来。我们会等你回来,正式举行通水仪式的!”臧树根听到自己兄弟的话像是生离死别的意思,也觉得心酸,就大包大揽地表了一下决心。

“二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当初要不是你出面主持建设水渠,我一个读书的,根本也干不成个啥。还有两个孩子,也是你侄子侄女,我知道你会待他们像杏花一样,让他们读书,一直读到他们不想读为止。”

除了这些,臧水根还把工厂医院和学校的资金和股份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二哥做了交代。他真的很担心,他一走,永远也回不来了。

到了月底,臧水根刚能下地活动,二哥就安排了他经武汉广州去了香港,然后再去欧洲。这样,臧水根就算暂时躲过了眼前的这个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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