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程心若已经缓了病情,面色如常,歇得安生,惠帝这才宽心。
看着廊下满庭月光,惠帝陡然想起现在还候在广阳宫的肖素珏。脸上一阵笑意阴寒,惠帝转头回了内殿,当夜在柔妃处歇下不提。
广阳宫里,肖素珏何曾受过这等奚落委屈,一夜强忍着没有掉泪,待天明一回到兰台殿,就抱着姐姐肖碧珂哭得泪人儿一般。
这次赵后反应平平,并没有责问肖氏姐妹,私底下却是心惊肉跳百般不踏实,生恐惠帝会因朝臣们的弹劾不胜其烦,从此冷待赵家。
不敢再依赖这几个小辈,赵亲自带了甘琼佛手清凉羹去探惠帝。旁敲侧击地问他,近日可是政务太过繁重,云云。
因着昨晚是给程心若瞧病,所以柔妃吩咐华宫里宫人一概不许外传,惠帝自然也不会说,只是顺着皇后的话含糊点头。
赵见惠帝仿若没有厌嫌的样子,忙试探道:「龙体要紧,皇上再忙也要歇一歇。如今天气热,怜儿那丫头《清心咒》弹得极好,若是皇上耐得烦,闲得时候可召她来奏一曲,解解闷气。」
惠帝自然知道赵的意思,当下点头道:「朕倒忘了这个,也好,今日午歇时,便让她来吧。」
赵心中一颗大石顿时落了地。
下午,赵怜儿就去御书房抚了两支曲子,据说惠帝因此歇得甚好,晚上便赏了香包。
肖素珏听说后,满腹怨气无处泻,只将所有恨意、错处一股脑都归在赵怜儿身上,将她恨恨咒骂了千万遍。
桐花殿里,浅夕又收到了芳怡送来的密信。
严若儒果然动作了。
密信中一条条仿若各不相干的消息,她都能与严若儒一一联系起来。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再计谋过人,翻来覆去总归不过就是那些害人手段。
昨晚程心若骤然发病,显见得就是严若儒和柔妃故意在坏肖素珏的好事。
浅夕挽唇冷笑,这些人都将宝押在冲动易燥的肖素珏身上,却忽略了看似温吞的赵怜儿。而她,偏就让赵怜儿来跟他们斗。
依旧找来秦月澜去给裴颐华传话。
秦月澜听完浅夕所言,点头之余面露难色:「有帝姬这般为郡主费心,月澜自是感激不尽,可长此下去,月澜只怕郡主要起疑。」
「无妨,充媛肯信卿欢就好。」浅夕莞尔。
「我对帝姬自是深信不疑的。」秦月澜一脸苦笑。
深知裴颐华的清傲聪颖胜于秦月澜,浅夕开解道:「充媛不要担心,倘若这次真能够帮到郡主,充媛帮我们引见就是,卿欢对郡主早就倾慕已久。」
得浅夕保证,秦月澜释了心结,自去游说裴颐华。
一切妥当,这天红日偏西,裴颐华便等在太液池畔。近日,赵怜儿去御书房抚完琴,总是从一旁的宫道的路过。
经过一个正午的灼晒,连湖风都是热烘烘的。
赵怜儿乘着御赐的步辇悠然回宫,远远便见湖畔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清绝遗世,衣袂翩飞间,仿佛俏立在另一个清凉世界里。
难抑好奇,赵怜儿驻了步辇,吩咐小宫女道:「你去瞧瞧,那边是不是裴郡主?」
小宫女踮脚看了一眼立刻伶俐道:「没错,是郡主,奴婢认得郡主身边的宫女明珠。」
「你们在这儿等着。」赵怜儿下了步辇,只带自己的宫女,信步往湖边去。
裴颐华其实早已手心微汗,若是赵怜儿不来,她便要自己追过去了。
团扇挡在额上遮了夕阳,赵怜儿含笑遥遥唤道:「这样的日头,郡主怎么在这里发呆。」
乍然转身,裴颐华清泠孤绝的脸上立刻漾开一抹笑意,浅浅福身下去:「请贵人的安。」
赵怜儿想起那日裴颐华面对肖素珏时的冷淡,心里就万分受用这份礼遇。当下伸手虚扶避开身子道:「郡主可折煞我了,都是姐妹,何必这样客气。」
二人客套一回,赵怜儿旧话重提,问裴颐华何故在此盘桓。
裴颐华谈性甚浓,盎然道:「昨日我弹顾泓水大师的《长空》,忽然有所感悟。想着太液池乃宫中最开阔的地方,便想在这里看一看,体味大师的心境。」
闻言赵怜儿当即心中嗤笑,越发笃定裴颐华站在这里发呆,是为了等自己。
倘若裴颐华寻旁的由头,赵怜儿或许就顺水推舟含混过去了,偏裴颐华与她谈曲。所谓能者相轻,裴颐华又有琴艺独绝东都的名声,赵怜儿顿时起了好胜之心。
「顾大师的曲子皆恢弘磅礴,郡主不在红日蒸蒸而升之际领悟,倒等在夕阳西下之时慨然,怕是悟不得曲中精髓吧。」
裴颐华神情怡然,蛾眉微挑:「世人都道昊日长空,在颐华看来,不尽然…」
难得与人斗曲,赵怜儿正起了兴致,就听身边有人「噗嗤」一笑,却是裴颐华身边的小宫女明珠。
「娘娘莫要嫌奴婢不懂规矩。」明珠蹲身仰脸儿赔罪,乌溜溜的眼仁活泼动人:「我家主子爱琴如痴,谈起来怕是能说到晚膳时也说不完。这里日头大,前头园子倒清净凉爽,不如二位主子移步过去,便是高兴了抚两曲也使得。」
明珠年纪尚小,笑起来笑涡隐现,模样很讨喜。
赵怜儿心情畅悦,也不责她打断了主子说话。
裴颐华却佯怒道:「我方才在这里站了半日,倒不见你说一句象样的『体贴话』。」
「主子是自家主子,随性儿也就罢了,总不能带累着贵人也跟您一块儿挨晒吧。」明珠揉着帕子嚅嗫。
两人听罢都笑了,赵怜儿不疑有他。顺着明珠指路的方向,众人一齐往御园里花树团围的小亭去。
一路上,裴颐华眺望着天边,与赵怜儿感叹道:「《长空》乃是顾大师古稀之年的遗世之作,如今想要知大师当年心境,已无从得知。今日我抚此曲,总觉当中情怀在高亢与委婉之间徘徊,并不同于大师其他曲子的磅礴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