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妥当,且还担着风险,因及时地捺住话头,不着痕迹地又把那个荷包拿到手中仔细把玩着,欢声笑道:“姑娘的活计我真是越看越爱,我待要老着脸求姑娘也赏我这么一个,只是不敢开口……”
阿离便也笑道:“我这拿不出手的糙东西,难得能入了姐姐的眼。姐姐要是不嫌弃,我就依着样儿再给姐姐做这么一个。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花样的?”
莲心歪着头想了片刻,笑道:“八小姐有了这个云雀的,我自是不能再犯忌讳,跟姑娘们比肩……”
“如此,我倒有个主意”,阿离轻声细语道:“把姐姐的属相绣上去如何?倒显得活泼又特别,只不知道姐姐……”
“这主意好!”莲心已笑得眉眼弯弯,不假思索道:“就只是我属相不好呢——偏是属老鼠的,只怕绣上去不好看吧?”
“属老鼠的……”,阿离凝神思索了片刻,便气定神闲地微笑:“那也要看是怎么个绣法啦。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绣好了也很可爱呢。”
“那就多谢姑娘啦,太太那里事多,奴婢就先告辞了”,莲心显得极为开心,站起身向阿离盈盈一福,却又站在那里没动,想了想复又有些踌躇地一笑,轻声道:“其实,姑娘不知道吧?后日是八小姐的生日呢,想来她请六姑娘去也是为的这个。既是去贺寿,奴婢想着六姑娘可能到时候银钱上会有些不凑手,所以斗胆……”
她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红着脸塞进阿离手里,有些局促地低声道:“姑娘别怪奴婢唐突才好,奴婢决没有不敬的意思,您要是多心奴婢就该死了……”
阿离一下子愣住了。
首先想的是:原来后日是娴娘的生日?看她的样子一点没露口风,不象是大请客的样子……她不会只请了自己一个人吧?再低头瞧着手心里那锭一两的银锞子,心绪更是复杂,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八小姐的生母走得早,太太事又多,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所以往年的生日有时也就那么混过去了……”莲心的声音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微叹了一声,语气中竟有两分怜惜之意,“八小姐瞧着笑嘻嘻的,心思却重。难得她倒跟六姑娘投缘,姑娘倒是不好辜负了她的心意……”
阿离从愣怔中醒过神来,点了点头,继而展颜一笑,道:“我知道。不过姐姐的心意阿离心领了,这银子还请收回去……”
眼角余光已瞥见玉凤在旁边杀鸡抹脖地使眼色,急得快要跳脚了。阿离心里一笑,只作没看见。
莲心满脸飞红,手足无措地讷讷道:“看,姑娘还是怪我了!我……”
“姐姐可别多心”,阿离在忙莲心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道:“你这样照拂我,我心里只有感谢,哪里还会怪姐姐呢?只是眼下我这里也倒不缺什么,何况姐姐刚也说了,八妹妹的生日并不想张扬,这银子放在这里也是闲着,所以姐姐先收回去,等我以后用得着了再找姐姐要去!”
“那也好……”莲心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神情还是有些忸怩,颇有两分讪讪的,手里攥着那锭银子就象握着一块烧炭,慌忙又塞回了袖中。
阿离瞧出了她的不安和尴尬,忙拉着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笑道:“不过,如果莲心姐姐能想法子帮我弄一小坛子甜酒,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呢。”
莲心立刻神色一松,点头笑道:“这没问题,今儿晚上我就叫个婆子偷偷送一小瓮桂花清酿过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莲心便福身告辞,步履轻盈地转身而去。
……
“姑娘也真是的!手头这么紧巴,莲心姐姐既然已经看出来了,诚心想帮姑娘,那银子您干嘛不接?”莲心前脚出门,玉凤后脚就忍不住埋怨阿离。
“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银子才能接,谁还跟钱有仇不成?”阿离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为什么这银子不能接?我不懂。”玉凤瞪大了眼睛,一脸困惑。
阿离顺手将那个荷包放进包袱中收好,抬眼看着玉凤,沉声道:“太太显见的是不喜欢我,所以把我安置在这边院子里。我跟三姨娘斗得越厉害,她看热闹就会看得越高兴。莲心姐姐是太太跟前得意的人,岂会不明白这个,她犯得着冒着风险这么帮我吗?不怕太太生气?要知道,就算再得意,她的前程也在太太手里攥着呢。”
“这……”玉凤搔了搔头皮。
“除非她对姑娘是有贪图的,值得她冒这个险……”金环在旁幽幽地道了一句。
“贪图?姑娘现在两手空空,又不得太太的喜欢,莲心姐姐能有什么好贪图的?”玉凤又有些不服气。
阿离摇了摇头,淡笑不语。
金环忍不住从鼻子里扑哧笑了一声,细声细气地说道:“没错,姑娘什么都没有,但姑娘有个哥哥。”
“哥哥?”玉凤傻傻地张大了嘴,越发糊涂了。
阿离伸手在金环头上轻轻敲了一记,无奈地冲她皱眉笑道:“玉凤是太老实了,你呀,却又太机灵。你们两个要是能匀一匀就好了……”
这下子连玉凤也恍然大悟,急忙道:“原来莲心姐姐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呢?可她不是太太跟前的红人吗?将来太太还不给她指个好人家?何苦这么巴巴地要走姑娘这条道儿呢?”
“将来……”阿离徐徐地呼了口气,“将来这两个字太虚了。越是在主子跟前得意的人,恐怕烦恼越多。你想,好不容易刚调教出来了,用着趁心趁手的,岁数却到了,舍不得放出去也是有的。莲心姐姐是属老鼠的,你算算……”
话犹未完,金环早已在心中算了出来,脱口道:“属鼠的今年十七!”思忖了一下,又更正道:“不对,现在都进腊月了,该说十八啦。”
阿离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十八……在咱们乡下,可就实在不算小了,该定的早就定下来了。可你们看,太太有一点发话的意思么?”
曾府的规矩,丫头最迟满了十九,就放出去配人。莲心已经快十八了,在葛氏面前是第一得脸的丫头,事无巨细地掌管着葛氏的一应起居琐事。若是定了要放她出去,应该一早就定下了接替她的人选,现在应该跟着莲心好好学习了。可葛氏却依旧象没事人似的照常使唤着莲心……面对青春渐逝终身尚无着落的情形下,再有心机的女孩子,恐怕也会暗暗惊惶起来了吧?
“她着了急,所以就来走姑娘的门路了?”玉凤好歹明白了一些,呆了呆又问:“那她为何不等着最后太太指个人给她呢?她尽心尽力伺候了太太这么多年,太太决不会慢待了她吧?”
“怎么叫不慢待?若是个普通小丫头子也就罢了,偏她又得脸,总不能给配个担水喂马的小厮吧?那可有多寒碜!咱们府里的管家爷们一个个都四五十岁了,家里都早娶妻生子了,这条道儿也不行;若是凭着太太的恩典嫁到府外去,有些钱势的人家谁肯娶个丫头做正妻?无非也是做小罢了,若是那样,还不如早些在大少爷身上打主意呢?好歹是自家主子,至少脾气禀性是知道的”,金凤条理分明地给玉凤分析了一遍,转头冲阿离道:“姑娘说,我说的对不对?”
阿离正在脑海里将这两天里莲心对自己无端端的种种示好又过了一遍,忽然听见金环的话,也不并答言,只是叹了口气,脸上板板的说道:“希望是我想错了,不然,可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我跟哥哥又何曾有交情?不过是担着个兄妹的虚名罢了。漫说我根本也说不上话,就算能说上话,难道妹妹还能管哥哥纳妾的事不成?那成何体统!所以,你们想,这个钱我能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