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犹自将死老鼠在贞娘面前晃动着,诧异地说道:“咦?你怎么怕成这样了?我还以为这是五姐跟我闹着玩,亲手放进我箱子里的呢……”
“我怎么会动这种恶心玩意儿?那是小厮……”贞娘又是急又是怕,两手捂住眼睛冲口而出。
“原来是五姐让小厮跟我闹着玩的?”阿离又往前走了一步,继续诧异地问道。
贞娘醒悟到失了言,可此时后腰抵在书案上,退无可退,也顾不得那些了。当下害怕得直往地上蹲,嘴里惊恐地尖叫着:“走开快走开!你这个贱坯子要做什么?!春喜小梅快来啊!”
贞娘的两个小丫环先也早吓得闪到一边去了,听见贞娘叫,这才战战兢兢地挨了过来,又没胆子上前抢下那只死老鼠,只愁眉苦脸地在旁嗫嚅道:“六姑娘您往后站站好不好?看把我们姑娘吓得……”
不过是些任性的小孩子把戏罢了……阿离看着面前众小姐丫环噤若寒蝉的样子,也就笑了一笑,打算回头唤金环进来善后,把这脏东西赶紧扔掉也就算了。说是去端茶,怎么还不进来……低头瞄了一眼那已经死硬了的大老鼠,还真是够恶心的……
阿离正打算走出去,让廊上的婆子进来连书箱一并拿去扔了,忽然就听见贞娘在身后委屈地高声叫了一声“爹!”,顷刻间便大放悲声,顿足号啕大哭起来。
阿离愣了愣。
眼帘里首先映入了一双厚底官靴;缓缓抬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昂然立于面前。一身石青九蟒五爪朝服;胸前饰有方方正正的补子,上面赫然绣着祥云,红日,锦鸡的图案,鲜明而威严;头上是镶嵌有起茂珊瑚的顶戴——正二品总督的服制。
显然是才刚从江北大营回府,还未换过官服,便先到了女儿们的书斋。
尽管在这十年间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勾勒描绘过父亲的形象,也不断设想过与这从未谋面的父亲相见时的情景,然而在这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猝然相见,向来淡定的阿离也不免觉得有些心慌。
他好高啊,阿离纤细清瘦的小小身影站在他面前简直如苍松下的一株小草,就算是仰视着竟也觉得吃力。
他有一双和大少爷曾品南如出一辙的眼睛,都是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只不过曾品南那样似睁非睁的眼睛便显得吊儿郎当,慵懒颓靡;而他的便是冷峻凌厉,令人望之心惊;有同样紧抿的薄唇和轮廓分明的面庞,但曾品南的是俊俏倜傥,两江总督的眼角只不过多了些许皱纹,颔下多了胡须,便显得沉郁沧桑,气势慑人。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身官服的曾雪槐站在书斋门口,沉声斥道。眼睛缓缓扫过房中众人,最后停留在阿离的脸上,脸上有片刻的茫然和愣怔。
阿离的手中还拎着那只硕大的死老鼠,看上去颇有几分诡异。尤其是父女初次相见的场景下。
贞娘则两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上,双手掩面哭道:“她拿死老鼠吓唬我,吓唬四姐!七妹和九妹也吓坏了!”
阿离有些失笑,还真是会说!
曾雪槐扫了贞娘一眼,皱眉斥道:“闺阁千金,大哭小叫的成何体统!”说着,便微微扬起下巴向两旁的丫环一点,冷声道:“你们站在那儿干什么的?”
他的声音不高,板板的脸上却是不怒而威。春喜和小梅两个小丫头浑身一激灵,二话不敢说,连忙唯唯诺诺诺地上前要搀扶贞娘;贞娘早住了声,犹自抽抽答答的不敢再哭,也不待小丫头扶,自己便攀着书案悄没声儿地站了起来。
曾雪槐的目光便重新落到了阿离脸上,有点冷淡,有点复杂。
阿离不由自主便垂下眼皮,口中轻轻地叫了一声“父亲”,双膝微屈行了一个福礼。
理应行跪叩大礼的,可是手中之物无可放置,却是不便……金环和婆子们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人影也不见。阿离心中有些懊恼。但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自己在找理由罢了——面对这个将自己母女弃如蔽履的总督父亲,她其实是抵触的,并不愿意跪他。
曾雪槐低头望了阿离半晌,脸上的神色渐渐沉郁下来,终于扭过头淡淡道:“你也是个胡闹的,才进府就生事!”
阿离微诧,目光在曾雪槐脸上极快地扫了一眼,便低了头一言不发。
门外廊上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二太太高氏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直冲进来,进门便惊慌地叫道:“我们静娘呢?是怎么吓着了?静娘她人怎么不见?”一眼看见阿离手中拎着的老鼠,高氏顿时花容失色,倒退两步险些没摔倒。
“侄女正在隔壁休息,小孩子们闹着玩,应无大碍,弟妹过去看看吧。”曾雪槐出于避嫌,并不朝高氏看,只是侧身望着她身旁的书架,歉然地说道。
高氏嫌恶地地瞪了阿离一眼,不及细问,立刻飞身往隔壁冲去。
旁边次间随即传为高氏带着哭腔慌乱的叫声:“静娘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可别吓唬娘……”
旁边有七嘴八舌的安慰声,出主意的声音,一片杂乱。居然葛氏和清娘的声音也混杂其中。倒没注意到,清娘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阿离不由牵了牵嘴角,淡淡一笑。
“还不快过去看看你妹妹们!”曾雪槐一双丹凤眼向着贞娘和阿离微微一瞪,当先转身出去了。
静娘本来胆子极小,又被高氏养得娇弱无比,被无端端一吓,一时竟如丢了魂一般。此时坐在一张暖榻上,小脸煞白,不住地干噎着,只是说不出话来。淑娘倒是没事,此时已活蹦乱跳地在一边玩耍开了。
……
葛氏坐在静娘身边,一边用手不断地抚着她的后背,好言安慰着;一边抱歉地抬头对高氏道:“已经给静娘喝了安神汤下去了,也派人去请大夫了,弟妹别急,不要紧的……”
“不要紧?”高氏狠狠地剜了葛氏一眼,冷笑了一声:“又不是大嫂的亲生女儿,自然没事!我可是统共就这么一个丫头!”两步上前搂住静娘,竟然哭了起来。
葛氏心中气恼,也不好说什么,便抬眼将几位姑娘一一狠狠地扫了一遍,怒声道:“怎么回事?快给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