诬陷

“说吧,怎么回事?一早上都出门,你走,她也走,刚回来就吵吵闹闹的,听说还晕过去了?”张氏沉着脸。

梅家恩怏怏的坐在对面,将事情说了一遍。

张氏一听就变了脸,“太子看上了二小姐?”

心里飞快的盘算了一圈,缓缓道,“要我说,这个事也不妥,二小姐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过于毒辣轻狂,让她去太子府,她若得宠,也记不住梅家对她的恩德,反要在娘家作威作福,这倒也算了,我也不指望她能给梅家带来多大的富贵,只怕她惹怒了太子,自身不保不说,还要连累这一大家子吃罪,那又是何苦?”

梅家恩垂首不语,良久叹道,“娘说的是,还是娘想的长远、通透,儿子远不如娘,儿子只是觉得可惜,这么多年来在国子监不上不下,实在窝心,前几天儿子与同僚联名上书,太子必是感谢儿子的,故而才愿意给若胭良媛的名分,想必这也是太子有意推举儿子的第一步,总不想轻易错过。”

张氏眼睛一转,试探的问道,“映雪的亲事已经推掉了,不如……”

“这恐怕不行。”梅家恩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连连摆手,“太子不是旁人,可以随意糊弄,太子既然指明说的是若胭,要是换人,怕要惹怒太子。”

张氏眼睛眯起,想了想,很是遗憾的叹道,“那就只能二小姐了,只是杜氏不同意也没办法,还是算了吧,也别想什么前程不前程了,终归是夫妻情分重要,只要杜氏高高兴兴的,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你就在国子监呆着吧。”

梅家恩一听这话就皱紧了眉头,恼道“娘,您总是这样纵着她,她却不识大体,越发的叫我烦躁,我只是念着夫妻情分,日复一日的由着她去,她却越来越不知进退了。”

矛盾已然转移,他相信所有的问题都出在杜氏身上。

张氏却是宠溺的呵呵笑,忽又问起,“算了,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能让着便让着吧,她现在晕过去了,你也别再提了,对了,你怎么还在书房?那是谁把她扶去东园的?”

“若胭,还有巧云和初夏。”

张氏目光一闪,“巧云?这丫头昨天一天都去哪里了?中园那边出那样大的事也不见她露个面,大晚上了才回来,这会子又跟着杜氏了,一个丫头动不动就出去,可别出事,府上的规矩也都不放在眼里了。”

梅家恩此刻并没有心情管巧云如何,一心都在太子和若胭的婚事上,摆手道,“若胭说让她去云府送信了。”

张氏冷冷一笑,“送信?上次云府六小姐送来的那些东西,你已经忘了吗?我虽然封了口,对外只说是二小姐不敬不和,但是,你可别忘了映雪发的誓,我看这事,十之八九是真,只怕巧云送的这信,不是给六小姐的。”

“娘——”

经张氏这一提醒,梅家恩又想起前几天棒打若胭之事,心里也认定梅映雪所言都是真的,气急败坏,“若胭……实在恬不知耻!”

张氏痛心的摇头叹气,又道,“单是二小姐有什么糊涂心思也不够,只怕巧云和初夏这两个丫头也脱不了干系,二小姐每次出门,初夏都跟在身边,有什么事她能不知道?巧云又帮她送信,只怕也都是心知肚明,这也难说是不是丫头们的可恶,把二小姐给带坏了。”

迟疑片刻,接着说,“我倒想起一桩事来,你等着,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起身打开衣柜,翻出一只荷包来,递过去,“你看看这个,这是有一次从巧云身上掉下来的,因为她是杜氏的人,我也不想让你们夫妻生了嫌隙,瞒了下来。”

梅家恩纳闷的接过荷包,只一眼,就暴怒而起,将荷包狠狠的摔在地上,怒吼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居然绣这种□□图案!快把她叫来问实了!”

张氏赶紧阻止,“不行,这是丑事,万不能张扬。二小姐的绣工十分生疏,这府里都知道,杜氏的绣工倒是好,看着荷包上的针法平平,想来都不是她们俩的,东西是从巧云身上掉下来的,很可能就是她的,这丫头最近三天两头的往外跑,也难说倒底是为二小姐传信呢,还是自己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跟着杜氏这么多年,杜氏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宠着,哪还有个丫头的样子,现在杜氏病着,没有她伺候也不行,还是先忍着吧。”

张氏让他忍着,梅家恩可忍不住,怒道,“听娘这么说,铁定就是她自己的,那还忍什么?没有她这个丫头,太太就活不下去了?快把这贱人打死了丢出去,别丢了梅家的脸!”

张氏还在犹豫,似有不忍。

梅家恩已经喊了起来,“富贵,去叫几个婆子,把巧云绑了。”

富贵在门外听的魂飞魄散,撒腿就往东园跑,好在杜氏未醒,富贵一进门就哭了起来,“巧云,巧云,出了大事,老爷要绑了你打死。”

屋里人猛然听到这一句,无不吓得面无神色,若胭一把拉了富贵就往外走,其他人一并跟上,“究竟怎么回事?”

富贵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急道,“巧云,你我相识多年,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只是现在情况紧急,也无人为你佐证,老爷也不会听你解释。”饶是她一向稳妥冷静,此刻也乱了心神。

巧云则是个爽直、泼辣的,一听这话就竖起了柳眉,切齿道,“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我不担!我何曾有过什么荷包掉落,也不知老太太从哪里捡来的恶心东西非要栽在我的头上,我就是死也要求个清白。”说着甩开众人要去中园说理。

若胭忙拉回来,道,“你要是有个意外,母亲也不安心,富贵说的对,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我有个主意,你先出去躲着,过几天再回来,我们自然为你讨个说法。”

富贵也说这样好,正劝着,就听屋里传来杜氏急切的声音,“快进来说。”

众人只好进去,却看见杜氏满脸是泪的坐了起来,巧云便跪在床边直哭。

杜氏也抱住她的头流泪不止,十六年前杜氏从半缘庵回府的路上,拾回被丢弃在山道旁的襁褓中的她,那时的杜氏正好失去对梅承礼的抚养权,心里孤苦悲痛,便将巧云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并多次提出要认巧云为女,都被张氏否决,说是梅家血统高贵,决不能莫名其妙让一个野孩子成为梅家的小姐,有辱祖宗,认女无望,只能做丫头,虽说名为丫头,杜氏却是真心疼爱,就是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私,也从不避她,这对主仆在这大院里,看似吃穿不愁,实则相依为命,半刻也不曾分开过。

杜氏哽咽道,“富贵,你先去,且慢点带人过来,拖延些时间,我来安排。”

富贵含泪应下,转身而去。

杜氏这才道,“巧云,若胭说的对,你先离开,你去庄子上,或者去古井胡同住几天,等我为你讨回公道,再接你回来。”

巧云只是不肯,痛哭道,“太太,巧云这辈子也不会离开太太半步,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死,也死在太太面前,巧云要是为了自己离开太太,说的好听是过几天就回来,可是一旦出了这个门,老太太是绝对不会让回来的,太太如今身体不好,也不能再为巧云忧心,太太要是再去找老爷、老太太求情,只会被他们气着,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不管大家怎么劝说,巧云只是不走,跪在地上不起来,杜氏急得话的都说不出来,只眼泪在一串串掉,若胭一边劝说巧云,还要忙着安慰杜氏,手忙脚乱,初夏则抿着唇若有所思,直到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粗使婆子冲进来,不由分说的架住巧云,其中赫然就有不久前从厨房管事降下去的姜婆子。

“不用你们绑,我自己走。”

巧云大喝一声,回头向杜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哭道,“太太,巧云这一去只怕再也难回来了,太太放心,巧云就是变成鬼,也会守着太太保护太太。”

又转向若胭道,“二小姐,奴婢求您,好好照顾太太。”说罢,也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了。

几个婆子一窝蜂跟上,尤其姜婆子兴高采烈。

若胭目光冷厉,吩咐初夏,“好好看着太太,我去陪着巧云,看谁敢打她。”拔腿就追上去,刚出门,就听初夏大声呼叫,心口一紧,又匆匆跑回来,只见初夏和巧菱分左右扶着杜氏,杜氏一身一嘴的鲜血,双目紧闭,已是又昏了过去。

“母亲——”若胭大哭,扑上去抱住。

初夏却突然退开一步,看着若胭眼泪扑扑,哭道,“二小姐,您在这里陪着太太,奴婢代您去看看巧云。”说罢,扭头就不见了人影。

若胭此时心乱成一团,脑子里浆糊一样,太阳穴突突直跳,隐约觉得初夏此去也无济于事,可又不能再离开,只好喊了两句不见回音,就作罢了,忙着和巧菱为杜氏擦拭,“巧菱,你先去熬药,顺便打听一下从敏怎么还没抓药回来。”

巧菱匆匆将帕子搁下便离去。

若胭心惊胆颤,使劲掐杜氏人中,她只会这一种方法,也不知过了多久,慢慢的见杜氏手指轻轻的抖了抖,然后眼皮、嘴唇都开始动,这才松口气。

杜氏迷糊醒来,却是极度虚弱,只微微睁眼看了看若胭,低低的叫了声“若胭”,又闭上眼睡了,呼吸虽弱,却平稳有规律了。

若胭稍稍稳下心,独自为杜氏擦拭血渍,扶她躺好,又收拾完屋子,还不见巧菱回来,心里又惦记着巧云和初夏,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正急得跳脚,却见梅承礼冲了进来。、

“大哥哥!”若胭欣喜若狂。

“母亲!”

梅承礼几步就冲到床边,伏在床边压抑的痛哭。

若胭一时无措,僵硬的站着原地,这是自己第一次见梅承礼在杜氏面前表露孺子真情,这才是真实的梅承礼吧,一颗被压抑被扭曲了十几年的心,第一次敞开来面对亲娘,正该是这般的激动、不可抑制,若胭脑海中突然想起梅承礼曾在自己面前狂躁的说过一句话“我想爱她,可是我该怎么去爱她?”是啊,其实,他是一直爱着母亲也渴望母爱的,可是成长路上的陌生和刻意的引导让他失去爱与表达的能力,他是痛苦的,更是可怜的,他活得从来不是自己需要的,却在长期的思想灌输中一点点的失去自我、忘记自己的本能了。

脸上凉凉的,若胭摸一把,全是泪,她悄悄的退出去,退到门外。

天,暗了下来,屋子里朦朦胧胧,只能看见床边那个匍匐颤抖的身影,他还在哭,若胭点了灯,没有送进去打扰,只是放在门口,微弱的照着那个背影。

“二小姐——”

是巧云的声音!若胭惊喜的回头,果然是巧云,她正飞也似的跑进园子,一路飞奔一路哭。

若胭激动的迎上去,“巧云,你没事吧?有没有挨打?”

巧云摇头,“没有,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是要打奴婢的,都绑了起来,姜婆子说了,必要打死,但是后来又有婆子传来老太太的口信,说是先不打了,放我回去,奴婢心里糊涂,想去找老太太问个明白,又惦记太太,还是先回来再说,太太呢,可怎么样了?”

若胭听了也一头雾水,道,“不管怎样,你能回来就好,其他的先不管,母亲刚又吐了血,现在睡着,大哥哥在里面,让他陪会吧。”

“大少爷?”

巧云有些惊讶,随即舒心的笑起来,“阿弥陀佛,大少爷能来,太太这病就算好了一半。”

接着又轻叹一声,轻声道,“二小姐不知道,太太这些年心里想大少爷想的苦,都在一个府里住着,却见不上几次面,就是见了面,大少爷也从不与太太亲近的,尤其是大少爷回了一趟延津之后,对太太就更加冷漠了。”

“回延津?”若胭好奇的问。

巧云回忆,“是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少爷不过四五岁,回延津前的一段时间,大少爷对太太虽不亲近,却也不至于冷漠,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突然坚持要回延津,还要带上大少爷一起走,太太不愿意,争执起来,最后老爷发了脾气,还是让老太太带着走了,大少爷走后,太太天天以泪洗面,想大少爷想的发疯,几乎每个夜里都会叫着大少爷的名字哭醒,大约过了一年老太太才又带着大少爷回京州,回来后,大少爷就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老太太,谁都不认,太太有时想抱抱大少爷,大少爷不但不愿意,甚至说话很是伤人,句句扎在太太心里,再后来,这种漠然和敌对就越来越严重了,太太吓得也不敢再靠近大少爷,只远远的看着,自己再回来哭,直到现在。”

若胭默默无语,心中又酸又痛,自己还没有做母亲,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对孩子的那份感情,但是自己是孩子,完全能理解孩子对母亲的感情,这种被刻意引导和隔离的母子感情实在是天下最大的悲哀。

叹口气,若胭收回心思,就想起巧菱,“时间不短了,巧菱去熬药,该回来了。”

说着话,就见巧菱提着药罐子进来,看见两人站在院子里,惊喜道,“巧云回来了,你没事就好。”又向若胭解释,“厨房里除了佟妈妈一个人在忙,其他人都跑了,奴婢单生了炉子熬的药,时间就耽误了些。”

想起上次自己因为熬药委屈了她,这次若胭温和的笑笑,“我知道你是尽心的,并没有猜疑你怪罪你,你熬药也辛苦了,去把药倒上,悄悄的去门口看一眼,要是太太醒了,便端进去,让大少爷喂太太喝。”巧菱一愣,也不知明不明白意思,顺从的去了。

巧云则锁眉冷笑,“厨房里的人都去哪里了?无非是去看我挨打了吧?”

若胭闻言,心猛地跳了起来,巧云早已经回来,为什么那些婆子还没有回去?脸色一变,脱口问道,“初夏呢?巧云,你见到初夏了吗?”

“初夏?没有见过啊。”巧云怔住。

若胭心口一紧,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