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尘

对一个孤独了太久的人来说,一刹那的心动,便是一生都不可卸除之重。

那心动的刹那,就像孤独一样,猝不及防,然后一生都躲不开了。

――不腐城君主孽云语

从醉卧在魔界到于不腐王殿的内园醒来,不过半个下午,而亭云的酒向来都是藏了好几年的好酒,孽云只睡了这么短的时间,酒气还没过呢,她如今靠在亭云的背上,宿在明月盏丛中,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或许是今天饮了太多的酒,又或许,是缭绕在鼻间的花香太过撩人,孽云难得的梦见了以前的那些事儿。

其实,她并不是如传言一般,是在她十七岁那年才在风淄衣许了她不腐城君位后才带兵守着不腐城与魔界边境的。

十三岁之前,在不腐城中教导她的不仅仅只有亭云先生,还有已在人间享有尊名的帝师暮云深,而十三岁后,暮云深离去,亭云带她入世历练,同时教导故庭燎(故庭燎:老头子自从把他捡回来,就没有管过他好吧。)。十三岁与十七岁之间四年岁月,她与故庭燎都在不腐城边界历练,随着他们成长,她的手中慢慢的握住了不腐城驻在边界的兵马,到她十五岁时,她成为不腐城佐书,而不腐城虽有君主,但是,几乎所有权利都集在了她的手中。

魔界与不腐城的被世人所熟知的战事是风孽云在十七岁那年,当时尚是沈孽的风孽云逼得冕尊风淄衣授她不腐城君位的这事儿传开的那场,而世人不知,在那场战事发生的三年前――孽云十五岁时,魔界与不腐城的战事比三年后被世人所熟知的那场还要惨烈的多。

那年,战事有半年未修,几乎每天都有战斗,除了二月二――不论三界,还是魔界,都因为上古时所定的君祭而休战了。

“曾见周灵王天子,碧桃花下自吹笙。”

孽云初见不遇,便是那天君祭日,她以佐书身份随着早已没了实权的不腐城君主上了天界参加君宴,在三十三重天,不遇守着的那满园碧桃花下。

不过那日,她为了省却麻烦,让喜欢捣鼓奇怪东西的故庭燎做了一张人皮面具,这样即使是神格高如冕尊的那几位也看不出她的真容,不过那天,故庭燎不知为了满足什么恶趣味,让她顶的却是风素仙的脸,在她发现时,宴会终了,已经回了人间。

二月二时尚寒,从小便伤了身体底子受不得冷的风孽云在上了天界后,便寻了天界最清净的三十三重天,享受在战事起后难得的清闲。

孽云坐在椅子上,自在洒脱地翘起二郎腿,眉飞唇红,眉目间虽尚显稚嫩,可自有少女才有的风情,然而,她低头时,纤长素白的手中是她与故庭燎亲绘的人间十八处仙乡中不腐城全界的地图。

她身侧落满了桃花,衣上也沾了两三处,可是她侧眸时,却理也不理,竟将第三十三重天――这天界最神秘的禁地当作自家书房一般随意。 不时有落花坠下,留在她的发间,她从未有所察觉,或是根本懒得去察觉什么,偶尔,也只是将落在地图上的落花闲闲地伸手摘去。

宿醉后歇在第三十三重天之上,三千里桃林中最大的桃花树上的不遇初醒时,便觉察到了生人的气息,他低头看时,就见血衣招摇的女孩子坐在花树下,低头时,眉目间却是难得的沉静。

他并没有藏匿他的气息,却也未曾料想到,他只一动,那人便察觉到了他的气息。

“可是看够了?”她的手指沿着地图边缘滑过,半晌后似自言自语般冒出了这么一句,头也没抬,也不知她在说给谁听。

三千里桃林就算在平常,不遇去三界各处……唔,体验生活之后,空无一人,倒不是因为不遇让人恐惧,而是,不遇只是站在那处,便会让人想要膜拜,觉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所以,对于他的居处,天界众仙也带着敬意。更何况,今日是君祭日,更不会有人了,风孽云也是知道这点后,才来了这三千里桃林。

可风孽云未曾料到会有人也来此处。

唔……自他有了记忆始,除了地藏王外,再没有人敢用这般不客气的语气同他说话,就算是九天之上无比尊贵的天君寂非岑见到他,都要跪地拜下去,然后恭敬的称他一声“王冕”或“小叔叔”。树上,不遇似笑非笑,难得的起了戏耍的心思。他眸光一闪,敛了周身神威,然后缩了身形,随着桃花落了下去,啪地一声落在了地图上。

然而变小了后没有掌握好力道,连着翻滚了好几下才停下,正好在了风孽云的视线处。风孽云看时,就见一个巴掌大的仙坐在地图上的不腐城王殿,对着她笑。坐在纸上的不遇不过巴掌大小,眉眼却生的精致,细长的远山眉向上挑着,似要入鬓,而他那一双豆子一般大的桃花眼,竟像是碧落寒潭般,波光潋滟间,深不见底,他略仰头和风孽云对视:“多饮了些……一时兴起就没顾上规矩……”

风孽云将地图放平在两腿之上,和气的道:“无妨。只是以后若不注意些,在这九天之上这般随意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遇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闲闲地理了理衣袖,道:“他们早就酒醉了,哪里会留意三十三重天里的这冷清处。倒是你,明明来了这天上地下最热闹的寿宴,却躲在个无人的角落,岂不遗憾?”

“我喜欢的热闹自是与那些不同。”风孽云也坐的随意了些,望向不遇,“仙界热闹淡如清水无味,在我看来,却不如人间十里红尘来的轻快。”

不遇正要开口,却听得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忽然一阵惊风,还没等风孽云有所反应,不遇在她身上丢了一个仙诀,把她变得与刚才的他一般大小,而他恢复原身,挥手时,将她卷入了袖中,他却旋身坐在了她的椅子上。不遇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孽云茫然的在黑暗中翻了几个跟斗,好半晌,才手扶着额头短促的笑了一声。

君祭之日,来九重天的无一不是身份尊贵显赫之人,而她虽然是不腐城佐书,却不被君王与风淄衣承认,身上因此毫无半分瑞气,这人,怕是将她当做了一个私自闯入的花草仙罢?

此前岁月,她一直在征战与离乱中走过,虽有亭云先生与老师暮云深护着她,可是,他们皆要求她站在他们身前,而他们只是守在她的身后,若她实在顶不过了,他们才出手,就算暮云深,也一直是与她并肩的,而此前岁月中,从未有人这么的将她护在身后。

或许,这在不遇只是一面加上随手的动作,而于她而言,此后岁月,她怕是要难忘了。

只是……孽云有些无奈,初时,她竟然将这天地间无上的神尊当做了一介花草仙。

“怕是来了人,”不遇卷起地图塞到袖中,闲闲地站起身,“你别出声,我自然会将你带出三十三重天,保你今日周全。”

来人跪伏下身,语气十分恭敬“冕上……”

孽云当时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冕上”,神识中就传来故庭燎的急唤。孽云心中一沉,风月什么的尽数湮灭了。

君祭将尽,战事又起了。

她隐了身形回了不腐城,将心思全放在怎么瞒过天君的不遇却对这一切没有查觉得到。他以为那小仙子周身毫无半分瑞气,怕不过是个私自闯入的花草仙,如若被人看到,无论是谁,他们只是轻轻一句话便会折了她千百年道行,再重些,怕是会丢了性命。他难得起了分管闲事的心,欲保她平安,可那人大概也是不需要的。

而事后,不遇捂着空空的袖,无奈的笑,笑过之后,如孽云所料般,却并没有将那一面放在心上。

因此,他也不会知晓,上百个日日夜夜中,有人在纸上一遍遍的描写他的眉眼,又一遍遍的擦去,直到那眉眼镌刻入心,再不会散去,她也在夜深时想过她与相关的他以后,然后痴笑着睡去。

可是,在她被风淄衣追杀,入了浮罗塔后,他与她之间的那么多可能,都变成不可能――她知道,她的神魂中寄居的那些东西随时都有可能夺了她的生命,那是自上古便传下来的诅咒,即使强如不遇,也是没有办法的。

睡着睡着,眼泪却从风孽云眼角流了出来。梦中,她绝望的轻唤不遇。

捏着棋子的不遇抬头,似刚才出神间有了错觉。

孽云,怎会唤他不遇?

孽云虽心伤,此处却是难得的静谧安然,可是浮罗殿中,风淄衣听着风素仙的哭声,有些烦躁。

“够了。”风淄衣皱眉,语气是难得的严厉,“自己不争气,能能怪得了谁?若你成了冕尊,那有这些糟心的事儿,让天界那些人白白的看了热闹。”

风素仙从来没见过母亲这般严厉的样子,哭声一下子哽住,可是不停的打起嗝儿。

于是风淄衣更糟心了,“你父亲呢?”

“病了,不知为什么,从三年前就病了,一直没有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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