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考试虽没有怪题截搭题语意晦涩难懂的题,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是了。且题型一致,全是在四书里出题,做久了让人觉得全是在绕来绕去,让人头晕和烦躁。
在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性后,十三这日,快到未时的时候,苏润栀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贡院。
“娘,快扶着我……去那边,快去那边……”
坚持走到贡院边上的一棵树下,苏润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吓得王氏阮氏不知所措。
前一次出来不过是走不稳,这次怎么直接吐了。
“小羊,你怎么了,肚子痛不痛,是不是胃里难受……”
王氏阮氏这次准备的吃食多是大饼之类的,苏润栀先是直接蒸热了吃,后来则是就着香肠腊肉,最后是掰碎了泡着开水吃。
反正这几顿他全是这么对付的。
这倒也罢了,刚刚他出号舍的时候,发现水缸里居然浮着两只已经泡胀了的死老鼠!肚皮翻着,鼓胀着,想来时间不短就是了。
可他昨天舀水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越想越恶心,也不知道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心理作用,原本也有些头晕,此刻再也坚持不住,就吐了。
“阿婆,娘,你们不用担心,我就是……我就是有点难受和无力……啊,吐了倒是舒服多了。好了,回去吧,我想睡觉。”
这一回,他却是连饭都没吃就直接睡了。
期间,王氏阮氏轮流进屋去摸他的额头,见没有发热,这才松了口气。
王氏犹不放心,去附近找了个大夫,替苏润栀把了脉,说并无大碍,就是过度劳累所致。
李氏也让大夫给苏润伟看了看,说他有点上火,又开了点药,这才离开。
他们最近的生意好得很,全是替这些学子看病。往往是这边还没看完,便又有人来请。
且症状差不多都一样,心神耗损过度。
睡到大约亥时,见苏润栀仍然昏睡不醒,想到他这几天肯定没吃好,还全吐了,王氏狠心将他推了起来,灌了碗掺了小米的白米粥下去,这才又沉沉睡去。
“娘,小羊睡下了?”
李氏进屋去看了看苏润伟,见他睡得好好的,让陈莹莹在旁边守着,这才放心地退了出来。
“嗯,刚睡下……小伟怎么样了?”
“多少吃了些,才睡一会儿。”
“没事就好……哎,你说考科举咋就这么难呢……我还记得三年前,也是在这里,但一考完小羊小伟精神头好得很,哪里像现在……”
不过短短几天,俩人都瘦了一圈,走路都走不稳。
“当然难了,要不人人都想当举人老爷呢。还好,只剩下最后一场了……若是他俩做的快,说不定还可以回来陪咱们过拜月节呢。”
拜月节,也就是中秋节,青山镇那边喜欢这样叫。
“哎,啥节不节的,他俩好好的出来就行……也不知道你爹他们在家怎么样了?”
王氏心里清楚得很,李氏不过是“妄想”。以苏润栀苏润伟俩人谨慎的性子,肯定要十六才会出来。
这个中秋啊,多半只有她们几个女人一起过。
“好了,你也去睡吧,一会儿又该起来了……小伟那边你多注意点,小羊这里有我和你大嫂。”
“嗯,娘你放心,我和莹莹会看好他的。”
这几日,苏润栀俩人在考场里奋战,与成百上千名学子一起参与这场“没有刀枪没有硝烟却无比残酷的战争”是很累,但王氏阮氏李氏陈莹莹几个也不好过。
她们在场外忧心自己的孙子儿子丈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有气无力地走出来,却啥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这不,几人都有些上火,也熬红了眼睛,除了一个人。
无牵无挂的三丫。
人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末了,抽出时间做银丝面赚钱,过得跟平时并无二致,十分滋润,这让着急的王氏有些看不惯。
十四这日,送完苏润栀二人,几人睡意全无,也未去睡回笼觉。好不容易熬到辰时正,见三丫还在床上呼呼大睡,王氏出声了。
“你个死丫头,还不起来!日上三竿了!”
“我看看……哎,阿婆,还早呢,让我再睡会儿。”
“还早,小羊小伟早就下场考试了!”
“我又不考试,起来那么早干嘛……面还没醒好,还有一会儿子才行……”
银丝面可谓是独门生意,一做好便立即能卖完。
也是苏润栀想的法子,害怕有人眼红,所以没有拿出去零售,直接事先联系了一家铺子,定点销售,根本不愁卖。
就这一段时间,苏家很是小赚了一笔。
“哎,你大姐二姐秋菊都是勤快的,就你养成了这么个懒惫的性子,我看你以后怎么嫁的出去?也就是现在还在娘家,以后到了婆家敢这样?哼!”
“我有的是手艺,养活一大家子根本没问题。若是谁忍受不了我多睡那么一小会儿,我也不稀罕嫁过去!”
直把王氏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第三场考试一共5道题,全是大题,相当于今天文科的议论题,包含2道经史题,1道时务题和2道时政题。
问题很直白,但确实有些难度,脑子里没点墨水不行。
这种题几乎没有人会交白卷,但要答得出彩,那就是难上加难。像苏润栀他们这种寒门学子,除了念书就是念书,根本没有什么社会阅历。
答案很容易显得书生气,与现实脱节,又或者锋芒毕露,一通妄言,惹得主考官不悦。
本着在不偏不倚的原则,苏润栀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采用现在常见的“三步式”答题法答题,即分析题目的含义是什么,深刻剖析造成这种问题的背后原因,在此基础上提出对策。
当然,还有一些拍马屁的话。
到了十五这晚,月亮很大,月光很盛,苏润栀能清楚地看见跟他门对门那哥们托着腮在沉思,也不知道是在想家还是思考如何解题。
还有人来来回回地在巷道里走,那负责“玉”字号的兵丁和供给官也似乎瞎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想是体谅学子们的思乡之情。
苏润栀也想回去,奈何他还剩一道大题没做,还是最难的那一道。
许是习惯了考场环境,又或者只剩下一道题了压力不大,这一晚,苏润栀睡得无比踏实,以至于到了第二天巳时三刻左右才醒。
虽然硬硬的承板让他有些腰酸背痛,但精神却是不错的。
审题,想论据论点,写在稿纸上,誊录……约莫午时四刻左右,终于全部做完了。
歇了大约一刻钟,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苏润栀交卷了。
同前两场一样,苏润伟依旧还未出来,想来还在奋笔疾书,苏润栀便同阮氏先回了。
虽未吃午饭,但他实在是没啥胃口,挡不住阮氏的苦劝,到底是扒了几口,一句话也不想说,倒下就睡。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苏润伟也差不多,等苏润栀起床吃了午饭,他也醒了。
“小羊,咱出去走走吧,我感觉浑身不自在。”
“嗯,我也有此意……走吧。”
在王氏等人期待的目光中,二人并未多说,只说出去散散心,晚饭也不要等他们,也许会吃了回来。
“哎,乡试就是乡试,我算是见识了……”
“是啊,啥都考,还变着法拐着弯考!这么些年,我自认看的书不少,四书五经,天文地理甚至农书……但真正到了考场才发现,其实还远远不够。”
“小羊,你说最后一场的策问,会不会呈到皇上那里?”
苏润伟一问,苏润栀立即便明白过来,苏润伟其实是希望他们的试卷能够让楚宣帝看见:他的观点向来有些激烈,至少绝不是保守。
楚宣帝今年不过三十多岁,是个锐意进取的君王,最喜欢改革。苏润伟在心里觉得,自己的观点多半嫩入他的眼。
“我估摸着不会……哪怕会试前按律磨堪试卷,也是监察御史的事,很少报到皇上那里……”
“我也这样觉得……小羊,这次你考得如何,有把握吗?”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
该做的他都做了,也自认为答得不错,但乡试历来就是这样,不是考得好就能上榜的。
“我……还行吧!怎么了,二哥,你……”
闻言,苏润伟苦笑了一下。
“我感觉这次考得一般,就算是能考上多半也要垫底……哎,后面两场还行,就第一场的题目太多了!白天我几乎就没休息,一直在做题,可时间还是有些不够……”
“我记得你是在戌时前出来的,应该做完了吧?”
“嗯,做是做完了,但赶得很,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你不知道,到了后面,那些兵丁和受卷官跟催命似的,不停地催促。”
苏润栀忽然觉得,这与现代的期末考试有些像。
每次考试,总有那么几个特别坐得住的学生,明明做完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不交卷,喜欢反复斟酌。
监考老师自然不喜欢,谁都想早点走。
“嗯,二哥,不说这个了,我们到处转转吧……之前孟雍跟我说西市那边有很多玩杂耍的,那些猴子啊蛇啊可听话了,我们去看看吧。”
反正卷子都交了,木已成舟,多想无益,倒不如放松放松身心,天天这样忧思也容易生病。
也算得上心有灵犀,二人在西市玩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直耷拉着脑袋兴致缺缺的孟雍。
“孟兄,真巧啊,在这里也能碰见……啊,你说的这个果然好玩,我们来了一会儿了,你呢?”
“我早就来了……哎,这里好吵,好烦啊……走,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聊吧!”
苏润栀本能地想拒绝,孟雍这种状态,为的是什么,一看便知。哪怕大家一起坐下,聊的也只能是乡试这个话题,多半还是负能量。
他暂时不想听,他也很累。
可孟雍一直拉着他,又不好拒绝,且苏润伟看着也是心不在焉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热闹的杂耍上,想了想,苏润栀最终还是去了。
这里有许多茶室,价格死贵,有专人服侍着烹茶倒茶端点心,县里倒是没有。
到了茶室,让服侍的人去外面烹茶,,孟雍直接哭了。
好吧,果然来了。
“这次我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哎,也不知道我爹娘听了会有多么失望……我……”
苏润栀自己不擅长安慰人,便由着苏润伟与他聊。
许是都没考好的缘故,俩人倒是有些共同话题,不一会儿,孟雍的情绪便好了很多。
“对了,宋立他们呢?你们是想发榜了再走还是?”
“我倒是想立时回去,可他俩不走,说发榜后再回。”
“哦,那我们倒是能一起回,我们也想等等。”
按照以往的惯例,发榜日多半是在九月初,算起来也就十来天。与其一路上煎熬,倒不如在这里等着,挨了那一刀再回。
喝完茶,又吃过晚饭,三人这才散了。
他们这样,张赞那里也不好过。同上上次的府试一样,这一次他又没做完,第一场还剩下了一道题,根本没时间做。
这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饶是后面两场全做完了,他也自认为难以上榜。
熟悉的情况,熟悉的情绪,张父张母自觉闭上了嘴,一句都没问。
不过,也没急着往回赶,索性这里能赚钱。
从这个角度来看,等待的日子里,考生固然难熬,坐立不安,焦虑,烦躁……但考生家长其实也不好过,他们也想知道结果,但更重要的,要照顾考生的情绪。
啥也不能问,只能等。
就这样,等啊等,熬啊熬,从月亮很大很圆熬到秋风渐起,从菊花开螃蟹肥熬到需要穿夹层,终于放榜了。
只是,这一次放榜注定不能平静,一如当初吴学政佯装生病故意将“大权”让给徐英几个时就预料到的一般,要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