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敬潭托着安恕的身子往岸边游,才将安恕抱到岸上,却发现北戎兵早都不见踪影了,就只剩下还留在岸上待命的居延军队。原来那穆锡伦凭借着最后的兵力,打出了一个完美的战术,竟从拦截的毓国士兵中撕开了一个缺口,带着身负重伤的胥尔碑跟余下来的残兵败将往北面退去。
郑鹏巍见着邵敬潭从水里冒出了头,就赶忙带着一小队的人赶上前来接应他,一见她怀里安恕那张苍白的脸,心里就一个咯噔。
这姑娘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不安地往邵敬潭面上打量,看他慌忙之中却万分小心地将安恕的身子平放在地上,动作轻地简直不可思议,就像托着一个易碎的宝贝。郑鹏巍赶忙一个箭步窜上前,对着明显有些恍惚的还在换着安恕名字的邵敬潭吼道:“你这样不行,她估计呛进去了不少海水,恐怕连气也闭住了,你得让她先把水吐出来,兴许还能有救!”
邵敬潭关心则乱,被郑鹏巍稍一点拨就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了,他前世连她样子都没记住的时候就救过她一次,现在这回也是一样的。
水滴成串的从邵敬潭额上发上滴落下来,有几回流进他眼里,尽管刺得眼睛生疼,也没空腾出手来擦上一擦。他全部的心思都牵在了安恕身上,又将她的身子从平躺改为侧躺,头部稍稍抬高,让她枕在他一条大腿上,然后就把手伸向了安恕腹部。
如果换成郑鹏巍,恐怕就直接把安恕给背起来倒吊在背后,边走边借着倒坠的体位将积留的水给弄出来,当然,这是他的做法,邵敬潭是做不出这么粗鲁的事的,而且还是对着他心爱的丫头,于是,他就只努了努嘴,又绕着这两个人转悠了两圈,时不时瞥着眼瞅上两眼,其余的精力就全都放在了岸边上那一众居延士兵头上。
有几个下阶的士兵点燃了几根火把,郑鹏巍接过后举高了朝四面八方照了照,滩涂上横七竖八倒着的北戎军尸体有个几十具,看上去也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也不知道上头接下来会怎么干,更别说又在这地方跟居延兵碰了头。
在北戎王庭听说了杜嫂子她们的描述之后,他跟邵敬潭就察觉到居延背地里搞了些阴谋,现在顺着北戎残部摸到此处,更是亲眼证实了这个藩属国的狼子野心,他心里开始敲起了小鼓,估算着后续部队赶来的时间跟己方剩余的人数,以防居延人突然暴起发难。
郑鹏巍想了一会儿,就又踱到了邵敬潭跟前,将火光往他身前凑了凑。那个秦姑娘应该是呕出了不少海水,就是人看上去还是不大好,连咳嗽声都低微无力时断时续的,意识也不太清楚了的样子,打被救上来就没说出过一句囫囵的话,邵敬潭疯魔了一样,眼里就只有这一个人了,他也听不进去他在安恕耳边喁喁细语说了些啥,反正那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可看他这幅丢了魂的落魄模样,别说是居延人反水了,要是继续等下去,上头派援兵过来了,见着眼前这一幕,自己该怎么给他打这个马虎眼呢。。。
郑鹏巍兀自在绞尽脑汁地替某人编造着借口,而邵敬潭除了最开始上岸时接过郑鹏巍递过来的一件狐皮大氅,再就转眼忘了他的存在,他把那件大氅将安恕裹紧,可看着她被冻得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就说什么也冷静不下来了,只好一直抱着她,见她猛地咳了一阵之后就变得安静了下来,甚至连眼都不曾睁开过,连他一直在旁边叫她的名字也没回应一声,不由得就害怕了起来。
他们这批先遣队伍中一个军医也没有,而且军医基本都留守在王庭附近,替上场恶仗中的伤者医治,就算是急招,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肯定也是来不及的。邵敬潭恨不得用自己身上的温度来替安恕取暖,可他也才从水里上来,浑身湿泠泠一片,无奈之下只得将那件大氅又罩紧了些。
安恕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喊自己“萦萦”,且那个声音也一时远一时近,她很想努力睁开眼,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我还活着么。。。还是在做梦。。。
安恕再度陷入了迷茫与混沌当中,连动一下手指的能力也丧失了,就像神识离开了躯体,形神分离。
而那个一直喊着她的声音渐渐地又飘至耳旁,很是似曾相识,依稀在梦里或者什么地方听到过的样子,却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尽相同,耳边的这个人的声音要明显粗噶得多,这让她再次陷入了深重的疑惑之中,想要努力的挣脱出一直裹缚着她的那股压迫感,但总在最后要挣开的那一霎后继无力。
在经历了接连几次的打击之后,疲惫的感觉便席卷全身,她大概猜到自己并没有死,因为全身骨头都跟碎了一样的疼,这跟她前世服毒求死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那么就肯定是被人给救上来了,但那种梦魇一般的束缚感依然存在,她分辨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眼前一会儿晃过一些死去的人,一会儿又浮现出邵敬潭患重病时的那张憔悴的脸,跟变戏法似的,场景也不断地变换着,前一刻还是在皇城深苑,一晃眼就又回到了凉州军营。
安恕觉得累极了,很想让这一切都停下来,可求生的本能令她忍着气道内火辣辣的疼而拼命地呼吸着,面前似有光亮在持续地闪烁浮动,这同时也让她感受到了一点温暖。暂且寄居的这个怀抱莫名的令她心安,是受困在北戎这么久都从没有过的安定感觉,不会被背叛,也不会有离散。
只是全身还是疼痛难当,兼之阴冷沉重,令安恕缓慢地挤出了一个皱眉的动作,可只是一个微小的举动却引得上头的那个人又激动了一把,终于,耳边的那层隔膜一样的阻碍渐渐消散,她也听得更真切了,虽然不是邵敬潭原先的声音,可她知道这个人就是邵敬潭!她了解他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语调,包括那些着急慌乱时的语气,以及。。。那一声“萦萦”。。。
等等。。。可是。。。为什么是“萦萦”。。。
她不是,这一世,都没来得及告诉过他她的乳名么。。。
щшш▪ ttκan▪ c ○ 安恕越往下想,头就越像炸裂开一样,有些她之前已经隐隐猜测出的东西变得更确凿了。原来在这苍茫的世上,还有另一个人的灵魂同她的休戚与共,她不是孤零零独自被带到了这里,这个男人跟她一样,被冥冥之中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牵连到了这儿,这个事实让她更想快些睁开眼睛真真正正地看看他的脸,想张开口同他道一声想念。
邵敬潭不知安恕脑袋里缠缠绕绕地转过了多少念想,他除了自责与懊悔,就只余下恐惧无措,因为打从他把安恕带回到岸上,她始终没有清醒过,就连在一旁举着火把的郑鹏巍都有些焦躁了起来,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就又转为一丝儿大气也不敢出的状态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邵敬潭就守在她旁边的缘故,安恕在兴奋了一阵后就慢慢变得沉着了起来,这使得一直跟他较着股劲儿般的那股束缚着她的力量也跟着蛰伏了下去,然而疼痛也随着那股力的消失而逐渐浮了上来,她已经能够感觉到右腿疼得厉害,可能是扭伤或者更坏的结果,不过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有这样的男人陪在她身边,在这世上她已经不会惧怕任何的人事物了。
原来。。。上苍还是厚待于我,不然为什么,让我一睁眼,就见到你了呢,值了,都值了。。。只是你的声音。。。
因为刚刚呛了水,安恕努力了几次但还是发不出声音来,只能颤着一只手,摇摇晃晃地举着轻轻点在了邵敬潭喉结的位置,那上面还留着一道长长的疤,她看着看着,眼睛就又红了,而且情绪也开始波动不稳,一边叹息一边又重重地咳嗽了起来,邵敬潭知道她回想起了什么,不忍再惹她伤心,遂抓着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里,那几声“不要紧,我不要紧,只要你没事。。。听到了吗。。。我只要你没事”几经哽咽,以至于数次难以接续下去。
安恕苦于有口难言,满腹的衷情却无法倾吐,清醒过来之后又经历了一波接一波的心痛跟激动,早就已经到达了身体所能承受的底限,因此,她的意识只清楚地维持了一小会儿,便在邵敬潭一遍一遍的呼唤声中再度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