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四,适逢道家一祖诞辰。这天来青牛观参加庙会的香客络绎不绝,尤其是纯阳殿,真是香烟缭绕人潮涌动。
大殿之中塑有这位中八洞道家神仙的金身神像,他身背纯阳剑,一袭白衣风度翩翩,曾一剑斩恶龙,几试百花仙,同时这位神仙又是药材的祖师爷,民间留下过他很多的传说,因此他非常受欢迎。
他受欢迎自然会满了功德箱,当然也会忙坏了青牛观的道士们,他们要准备法事为民祈福,也要接待前来上香请愿的信徒居士,像青牛五子这个级别的,当然还要对一些重要人物讲法说道。
所以今天林栖凤便带着几个得意弟子来到观中帮忙;所以下午时分,当香客们逐渐离开观里净下来的时候,钟秀才会要冉阿玉领着自己去看当初在青牛镇购买的那尾血龙鱼。
那尾鱼被养在清池院天井中央的那个小水池中,清池院是青牛五子居住的地方,这样每当他们路过院落只要往池子里一瞧,便可以看见那尾象征着气运的血龙鱼。这原本是熊世亮和钟秀孝敬师父师伯的礼物,不想自从冉阿玉当上小师叔搬到这个来的时候,青年也看了这条鱼七年。
从纯阳殿去清池院需要先依着石阶而上抵达三清殿的广场,然后选择左边的石板路靠着围墙走,从垂花门处进入后院,接下来会经过西厢院、膳堂、过甬道、最终才会到达清池院。
“阿玉师叔咱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跨过门槛的时候钟秀问。
她比冉阿玉大两岁,如今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尽管身穿道袍,但青色粗布衣还是掩盖不钟秀的玲珑身材。
“大概得有半年了吧!”冉阿玉走在后面喃喃答道。
这时候他们已经来到水池旁边,那条血红色的龙鱼正在水里游来游去,它来回在睡莲间穿行显得十分欢快。
“哎!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看着水中的血龙鱼钟秀颦眉念道。
这是一首表达相思之情的词,钟秀截了词的上阕念了出来。冉阿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知道是一回事,英俊青年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因为她的相思之意又不只是对冉阿玉一个人说,这点冉阿玉几年前就知道了。
在冉阿玉的理解中,男女之情的喜欢就只能是你和我,不能有他,否则这种喜欢就是不对的,就是令人难受的,这种喜欢他冉阿玉宁可不要。因此当钟秀故意说某些话来提示的时候,冉阿玉只能装作无法听懂。
“这条鱼不长的,”冉阿玉蹲在池边看着那尾血红的龙鱼岔开话题,“当初在青牛镇它这么大,如今还是这么大。”
“嗯!我们却长得很快,”钟秀接过话道:“才短短七年的时间,当初那个小少年已经变成我的阿玉......师叔、比我高出一个头了,而且、而且他的心好像已经走得很远——对了、师叔带我去你房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难道这里不可以看吗?”冉阿玉想,不过他还是领着钟秀往自己的房间走。
由于他的房间紧挨着吕朝阳的房间,所以在清池院最里面的正房靠左边那间。
冉阿玉推门而入,然后钟秀在后面顺手就把房门给带上了。
“钟秀师侄想要给我看什么呢?”
看她把房门带上,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冉阿玉开始紧张起来。
她却是用挑逗的眼神望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冉阿玉。
“钟秀只是想给阿玉师叔看看我的心啊!”她现在离他只有一步的距离,“难道阿玉不觉得我美么?”
她的确很美,脸颊红晕媚眼如丝,朱唇欲滴吐气如兰,冉阿玉的心如同擂鼓。
“你......钟秀姑娘你别这样。”冉阿玉往后退了一步腰已经抵在了一张书案上。
“别怎样?”钟秀咯咯一笑上前两步几乎已经挨到了他的胸口,“难道说阿玉还害怕人家吃了你不成?你摸摸我这里跳得好快!”
她一把扯开了自己的青色道袍,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肤和半个红色的肚兜。
“别......别!”冉阿玉立马想要逃离。
“怎么小师叔不敢看么?不敢看就把眼睛闭上。”她有意无意的用发丝扫他的脸庞。
儒家有一句话叫‘非礼勿视’冉阿玉是学过的,所以他没有办法只能闭上眼睛准备挣脱出去。
突然间他的肋部被钟秀用食指和中指重重点了一下,然后冉阿玉觉得自己身子一软,便提不起一丝力气了。她立马抱着他扭了一圈儿,这个时候反倒成了钟秀被抵在书案上让冉阿玉压着,她双手箍着他的腰。
“对不起!冉阿玉。”她冲他甜甜一笑后开始大喊:“来人啊!小师叔欺辱人了!来人啊!有人吗?”
钟秀的话刚喊完,房门就被人一脚踢开,熊世亮、郭宝坤、郭泰安、还有另外几个道门弟子将他们围在了起来。
郭泰安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冉阿玉的后领用力往后一扯,将他摔在地上,白面无须道士用自己凹陷的眸子望着冉阿玉。
“冉师弟!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禽兽不如之事?”郭泰安用手指着冉阿玉大骂:“钟秀是你师侄,身子冰清玉洁你......你让她以后如何做人?”
而卷缩在书案旁的钟秀开始捂着脸呜呜哭泣,一堆人站在原地显得手足无措。
“小师叔把你......怎么了?”熊世亮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所幸你们来得及时,”钟秀抽噎着哽哽咽咽的说,“他才......才没有得逞。”
“不行,这事得禀报掌门。”郭泰安对自己的弟子吩咐道:“去把你们的大师伯他们叫过来。”
这一刻坐在地上的冉阿玉是懵的,他的脑子里如同灌满了浆糊,“刚才明明是她引诱我,怎么转瞬之间就成了我侵犯她了?而且我与钟秀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陷害我?”青年实在是想不通。
反正不管冉阿玉能不能想通,在场的人看他的眼神是充满鄙夷和愤怒的,而且吕朝阳和林栖凤已经来到了房间。
“师父!”
钟秀看到了自己师父进了屋,一下子扑到女冠的怀中开始呜呜大哭。
“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身穿一袭道场正装的吕朝阳黑着脸问,“你们给我一字一句讲清楚了!”
“哎!师兄、师妹,想不到我青牛观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实在难以启齿——世亮你们来说说吧!”郭泰安摇头叹息道。
“原本我们几个是来这里拿黄纸的,不想看到门口就听见钟师妹在大声呼救,喊什么‘侮辱人了,来人、来人啦’当时情况紧急,咱们几个也没想那么多,就冲到了这里发现了小师叔将钟秀师妹压在书案上。”郭泰安娓娓道来。
“不是这样的!”冉阿终于回过神来大声辩解道:“是钟秀师侄要我带她到房间说要给我看一件东西,然后她便靠近我扯掉了衣服的。”
他不申辩还好,这一申辩、林栖凤听后冲过来甩手就给了冉阿玉两耳光。
“你的意思是钟秀勾引你咯?”女冠横眉冷目骂道:“也不看看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亲眼所见小师叔还想抵赖么?”熊世亮冷笑道。
“就是、就是。”又有几个年轻人附和道。
“师兄,小师弟犯的这事恐怕得依照本派规矩来处理,不然无法给钟秀以及其它门下弟子一个交代。”郭泰安道。
“冉师弟,”吕朝阳居高临下一脸严肃的望着冉阿玉,“这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直到现在冉阿玉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恢复了一丝力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看了看这个与自己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大师兄,又望了望自己的三师兄和四师姐。
“我没有欺辱她,你们爱信不信!”说完青年用眼睛死死盯住钟秀,“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同是从冰雪里刨出来一般冷。
冉阿玉当然知道自己被人设计陷害了,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设计陷害自己的居然是这个每次看到都人畜无害的钟秀姑娘,她比自己大、撇去山上这套辈分规矩不讲,冉阿玉是要叫她钟秀姐姐的。可是就是这个小时候出手阔绰买木炭,具有同情心、爱打抱不平、多情而温柔的女子,这时却毫无征兆的在他心窝子上捅了一刀。青年委屈、心痛、愤恨、失望、各种难受在搅动着他的心脏,而且他根本不知道钟秀等人处于什么原因要陷害自己。
“小师叔,”钟秀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微微抬起望着冉阿玉说,“就算你喜欢我也不应该这样的,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话刚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你......”
冉阿玉气急两步就跨到钟秀的面前,他本想对着她大吼‘我冉阿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不料郭泰安横出一只手臂挡在他的面前,紧接着手臂往青年的胸口处扫来,只听‘砰’的一声,郭泰安的手掌猛第拍在了冉阿玉的胸口处,冉阿玉被拍得飞了起来撞到了房门上。
那一瞬间,青年感觉到一阵烦闷,胸腔里如同有几只老鼠在乱窜,翻江倒海后他喉咙一甜,血液来到口中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你还想要杀人灭口么?”郭泰安冷笑道:“我郭某人没有你这样的师弟,师兄这人得废掉武功赶出青牛观才行。”
“你们欺人太甚......咳咳!”冉阿玉终于站了起来,他咳嗽了两声一把抹去了嘴角的血液,“青牛观很稀奇么?不用你们赶,我现在就走。”
“哼!梁上的君子,阁下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吕朝阳仰头对着被揭了一片瓦的屋顶说道。
突然屋顶上响起了哗啦啦的脚步声,声音由屋脊转移到了屋檐处,一名身穿绿色纱衣和墨色长裙的女子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这位大伯好耳力” 她将一把瓜子壳扬了出去拍了拍手,“连我在房顶上嗑瓜子儿你也能听到,不过嘛!你老眼却昏花得很,看不见这房中的肮脏之事。”
“哪里来的女娃子如此放肆?”郭泰安喝了一声就要上前擒获。
“师弟且慢,容她把话说完。”他制止了郭泰安后又对女子道:“女居士说贫道老眼昏花看不见这房中事,女居士可是看到了什么?”
女子大概十六七岁,杏眼高鼻,嘴唇粉红,她脸盘子圆鼓鼓的看上去有点花,这姑娘脑后扎了两个麻花辫垂于双肩,身上背了个绣有小百花的青色布包,如此打扮稍显几分可爱和调皮却不像个乡下姑娘。
“你、蠢得很!被打了还不还手。”她笑嘻嘻的从包里摸出一把瓜子磕了一颗望着吕朝阳道:“这位大伯可是问我看见了什么?小女子只看到一堆人关起门来欺负一个人,这就是名门正派的作风么?笑死个人。”
她这样说郭泰安等人无不气愤难平,不过身为青牛观掌门的吕朝阳自然是有一定的度量的,身材高大的中年道长仍是平和的望着这名不速之客。
“贫道不知道女居士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我青牛观的屋顶之上,不管女居士是行走江湖之辈还是山下的普通香客,贫道都可将居士视为一时贪玩并没有别的目的,还希望女居士能将刚才看到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之后居士便可自行离去,我青牛观的人绝不阻拦。”
钟秀在抹眼泪的时候顿了一下,“那位姑娘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屋脊上的呢?倘若她知道了刚才的事又原原本本的说出来,那可如何是好?”她想。
与此同时郭泰安已经在向熊世亮偷偷使眼色,白面无须道士目的很明确,就是不给那名女子说话的机会。
“想要知道么?”女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嘿嘿!本姑娘偏不告诉你。”
女子的话让钟秀悬着的心立马放了下来,不然她若道出个中缘由,吕朝阳和林栖凤会信谁呢?钟秀是不是还得编个理由说冉阿玉和那女子是一伙的?那岂非太过牵强?
“既然居士不肯说那咱们也不会强求,我青牛观多出家道士不便留女香客过夜,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所幸青牛山并无凶兽出没,女居士下山的时候需走大道——冉师弟,”中年道士缓缓的走到了青年的身边道:“你熟悉青牛山地势,这就陪同这位女居士下山吧!之后天大地大师弟都可以去看看,只要心中有道哪里都是修行,也就不必再回来了。”
冉阿玉心中一阵酸楚,这里毕竟是他呆了七年的地方,如今离开自然是有些不舍。但他想到自己受到的冤枉,朝夕相处了七年的大师兄也不相信自己;他们虽然喊他小师弟,却也未曾认认真真的传授过武功;他们的弟子虽然喊他小师叔——除了燕小四——那个不是带着一股挖苦味儿?想到这些,青年觉得离开也就是心一横的事。
“大师兄保重!”
冉阿玉对自己的大师兄一边说一边做了个稽首礼,他走进自己的居室将一些东西装进布包斜挎在肩,然后青年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子。圆脸姑娘随即跟了上去,外面只留下‘等等我,你干嘛走那么快’的声音。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吕朝阳这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与自己的小师弟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如何不知道他的品性?冉阿玉是绝不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之事的,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压在钟秀身上又如何说?
“他们陷害你?”中年道士抚须疑惑,“但他们为何要陷害你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吕朝阳的确是冉阿玉的大师兄,但也是青牛观的一派掌门,出了这等事他是必须要处理的,否则就没法给众人一个交代。既然冉阿玉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只能离开青牛观,况且这对于他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走出屋子,这时候霞光刚好从西天散落,照得中年道士明黄色的法衣金光灿灿。身材高大的吕朝阳负手在后抬头望天悠悠叹道:“人生路上多风景,几人惦记几人思,贫道祝小师弟走得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