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遗愿

陆泊言依旧不说话。

夏星湖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拨开他轻轻扶在她双臂上的双手, 起身要走。陆泊言无法,只得一把抱住了她,仰着头颤声说:“星湖, 我……”

才说得这一句, 忽然间夏星湖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循声望向放在门边高桌上的手包, 微挣了身体要去接, 陆泊言却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是真心想阻拦她接电话,只是他分明感觉到了夏星湖心里的放弃——她已经不在指望从他口里得到答案,所以无所谓把节奏打乱, 要去做别的事情了。

陆泊言也知道,眼下最好是不要打断这个节奏, 但是夏星湖的手机一直响, 一直响, 断了一次,没停两秒, 接着又响。

陆泊言挨过了第一个,没挨过第二个,只得松了人让她去接电话。心里却有点烦:这都半夜了,这么急,会是谁?

夏星湖看到来电显示是“妈”——这么晚了打电话找她, 肯定是有急事, 她也顾不上前几天还跟文梦云不欢而散, 忙接起来。才刚叫了声妈, 文梦云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入耳朵:“星湖啊, 你外公,不行了!”

夏星湖再也没心情跟陆泊言玩“你说不说”的游戏, 很快收拾了东西要赶回文家。

陆泊言默默跟在身后,她也没赶。

尽管刚才她对他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但像他们这类人,就算背地里恨不得对方死,如果需要,当面也能笑得出来。

陆泊言喝了不少酒,不放心夏星湖在情绪激荡下开车,硬是拉着她等了十分钟,叫了保镖来才驱车前往。夫妻二人赶到文家,文梦云见到女儿就扑上来,抱着她哭:“星湖,快,快来见你阿公最后一面!”

她情绪激动,手失了力道,弄到了夏星湖手臂上被抓伤的地方,让她几不可见地紧了紧肌肉。

陆泊言看到了,马上上前把妻子从丈母娘的手中解救出来,护着她的手臂,跟她一起往里走,在门口停下,放了她跟在原地愣了一下的文梦云一起进去。

文老爷子已经出气多入气少,刚才趁着还有劲讲话,把律师叫过来,身后事吩咐了,这才开始见晚辈。

他此生没有儿子,唯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聪明懂事,他放她远嫁他方,此时还在赶来的路上,二女儿文梦云笨一点,依着他的要求找了夏秋冬,留在本地。

文外婆早在十年前就因病故去,老爷子料理完妻子的丧事就立下遗嘱,这么些年,删删改改,已很完善。他别的都弄得极清楚,唯有二女儿一家放心不下。

夏星湖进去的时候,夏星宇正跪在床前,握着文老爷子的手,正在向他保证什么,夏秋冬则和律师坐在一旁低声说话。

她几步走到外公床前,也跪坐下来,夏星宇扭头见是姐姐,哭得眼睛鼻头红红的他瓮声瓮气叫了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外公把手动了动,夏星宇会意,亲自把他的手交到夏星湖手中。

夏星湖本来情绪就不好,看到一向不可一世的老人短短数天就变成如今这副脆弱模样,干脆借机发泄出来,一句“阿公”叫出口,眼泪就挂到了腮边。

文老爷子连头都点不动,只轻轻阖了阖眼。对着这个从小算是养在身边的外孙女,他单留了份名画、古董给她,都在遗嘱里写着,此时也没力气讲这些,只用力张了张嘴,发出几个微弱的气流声。

夏星湖很快分辨出来,外公是叫她过得开心点。她不由大哭,引得文梦云半个身子扑到床上,以为父亲就此断了气。

文老爷子本就出气多入气少,被这么一惊,全身一个痉挛,突地瞪大双眼,半张了嘴,从喉管里发出嗬嗬几声,竟然真就头一歪,闭了眼。

文梦云一呆,号啕大哭。

夏星湖也止不住的掉泪。

她哭了半晌,身后有人扶了她起来到边上坐好,又递巾子给她,又拿水给她喝,她都一一接了,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明,见到外间守着的私人医生和护士正在给外公做最后的检查,然后医生站直身体,对律师和夏秋冬摇了摇头。

文梦云已经哭得要昏死过去,夏星宇都差点扶不住她。

然后夏秋冬送了律师到外面,又进来和儿子一起把妻子架走,夏星湖也由着陆泊言扶着出了卧室,让医生和护士处理最后的事宜。

文老爷子的眼光不差,知道二女儿是个立不起来的,给挑的女婿夏秋冬果然是个能干的,三言两语把事情分配好了,文梦云还在那儿哀号。

夏星湖痛快哭了一场,胸中的郁气反倒少了些,她抬眼看去,见文梦云一边哭一边喊着什么“爸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呀”,“留下我要怎么活”之类的话,半是难过,半是好笑。

自家的事,自家清楚。自从夏秋冬在外面有了女人和孩子,文梦云跟他闹掰,她就懂得父亲对这个家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了,只不过一是他并不想和文梦云离婚,二是到底碍着文老爷子的情面,不好做得太过,三嘛,也是他外面的小情人生的是女儿而不是儿子,所以才对文梦云百般忍让。

夏星湖明白,夏秋冬对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到底有几分真情实意,不好说,但却相当爱重自己本身。

文梦云欺负外头的女人和私生女,他最多丢点钱做补偿,真要让他为了“真爱”反抗婚姻,他做不出来,但文梦云若是管到他头上,撸了他的面子,他可是半点都忍不了。

为了这个,二人没少起冲突。文梦云也没少在明里暗里埋怨父亲,怎么当初就挑了这么一个人。

人都是看不到自己的错的。她也不想想,当初文老爷子定了夏秋冬做女婿,她自己也是同意的。更何况,即使不是他而别人,也未必就比现在的状况好多少。她如今哭的,看似是父亲,其实是自己。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这么认为?她刚才,哭的也多是自己。

文老爷子过世,之后纷纷乱乱的一堆大小事宜要处理。等大姨一家人到了,丧葬,财产分割,一样样都要细细做来。

夏星湖作为外孙女,也是一通好忙,陆泊言也在这几天里极好地扮演了一个孙女婿的角色。

二人少年爱侣,自成默契,这几天都只说这些,别的事避而不谈,好像那天晚上进行到一半的关键话题都不存在似的。

文梦云萎顿了一整夜,直到长姐风尘仆仆赶到,才像找到了主心骨,抱着姐姐又哭了一场,然后就收了泪,殷殷望着姐姐,希望她能拿个主意。

“我想着,星湖都是陆家人了,爸偏疼她,古董字画儿这些东西拿得多些也没什么,那股份能不能操作一下,转给星宇?”

引得姐姐文丽云秀眉紧拧。

“阿梦,那可是爸留给星湖的,你要违背他的遗愿吗?”

文梦云被堵得脸上通红,却咬死了口:“那也许,是爸病糊涂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