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城最大的勾栏院,叫“一池春水”。果真是在一汪清溪之中林立而起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阁楼。
其上红灯低垂,调笑声伴着袅袅仙乐,令秦悦止步不前。
掌心满是汗水,她只得在衣裳上蹭了又蹭,微微侧首问了问赵辛,“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赵辛见那阁楼上的女子各个妆容秀美,衣衫不整,窘迫道:“我亦是生平头一次。”
这次轮到余年年放声大笑:“一个青年男子,竟是没有来过勾栏院,算不得男人!”
说罢大步向前,徒留身后的两人呆若木鸡。
余年年潇洒地抬步上楼,张口便要了此处最老的小倌儿,然后熟稔地坐在纱帐之后,翘着腿磕着瓜子道:“你们为何不坐?”
秦悦不知此处竟然还有出卖色相的男子,一时也不敢近前。赵辛却对这余小姐有几分忌惮、几分猜疑,亦是远远的站着。
那小倌儿悠悠地叹息道:“几位贵客对莲哥儿不满意么?”
原来他的名字叫莲哥,余年年调笑道:“走近些,教姐姐瞧瞧。”
名唤莲哥的男子轻挑纱幔,低着头盈盈在余年年身前站定。他个子不高,却是身段纤瘦,面容清秀。
这便是一池春水最老的小倌儿了,也不过是二十七八的年纪。许是年老色驰,太久没有恩客,如今被这年轻貌美的少女盯着瞧,教莲哥害羞地红了脸。
秦悦瞧了瞧赵辛,他身材伟岸,面容英伟,再看那莲哥,且不说身形相貌,便是举手投足间的风情流转,纵是女子也不及。
秦悦今日才算开了眼界,难怪京城贵胄皆宜豢养男童为趣,这雌雄不辨的样子果真是新鲜。
“小哥莫要紧张,近处来坐。”余家小姐年纪尚轻,却是此中高手,“小哥来此处多少年了?”
莲哥的眸子盈盈颤动,“自打记事起便在这里了,年少时侍奉各位姐姐,后来便有了自己的院落。”
“一池春水乃是连江城的翘楚,的很多哥儿姐儿都飞黄腾达了。”余年年惋惜道:“小哥这般模样出挑,倒真是可惜了。”
莲哥听罢,竟是微微动了动睫毛,似是被人触动了心事一般,“是啊,我看着身边的姐妹兄弟一个个离去,倒是心生羡慕。”
“能离开此处固然是好事,但是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余年年瞟了一眼身侧的秦悦,终是说到正事,“我听闻当年的红牌于烟罗甚是风光,做了胡宗林大人的儿媳,最后却是死于非命。”
莲哥惊愕地睁大了眼,低声道:“姑娘小声些,胡英公子正在下面听曲儿呢!”
说罢便是袅娜移动至窗前,向下面的小亭指了指。
秦悦一干人亦是低头望去,但见那里端坐着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将近而立之年。他既不说话也不准女子作陪,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闷酒,唯有一位弹琴的少女与他对立而坐。
秦悦看了半晌,诧异地与赵辛对望一眼,同时道:“映雪?”
映雪当日媚惑家主,被卖身为妓,不想此时今日,还能遇到她。
秦悦倚在窗边,一边听莲哥说话,一边向下面望去。
“莲哥儿从前也伺候过烟罗姐姐。”莲哥思及往事,却是湿了眼眶,“烟罗姐姐是极好的人,胡英公子亦是真心喜爱她。”
“听说她是被胡大人逼死的。”余年年好奇道:“难道是因为胡大人嫌弃她的出身?”
“烟罗姐姐可不同于我们这些人。”莲哥擦了擦眼泪,“她是官家女子,父亲获罪权贵,家宅被抄没,这才不得已来了一池春水。”
宗卷之上记载了于烟罗曾为歌姬的往事,可是对于烟罗的出身及死因,却并未描述。
余年年还欲再问,秦悦却忽然道:“于小姐的体貌身段,小哥可曾记得?”
莲哥想了想,道:“我这里有一幅烟罗姐姐的丹青。”
莲哥窸窸窣窣找了半晌,将泛黄的丹青徐徐打开。此画虽然年代久远,但见那女子形容美丽,明眸皓齿,却是尤物。
再往下看,赵辛忽然红了脸,转过身去。
秦悦与余年年却是看得起劲,“啧啧啧,当真是美人如玉。”
这幅丹青竟是于烟罗的裸身画像!
莲哥见在场的唯一男子尴尬不已,却是笑笑,“我们这一行,样貌身段、皮肤头发皆要保养。一如这丹青之上,用尽全力也要长存不老容颜。”
人活于世,即便要以色相安身立命,亦绝非容易之事。秦悦伸手接过那丹青看了许久,“于烟罗亡故十年,小哥却还留有他的画像,真是重情重义之人。”
莲哥不好意思地笑笑,“姑娘谬赞了。”
“此处的哥儿姐儿,每人都留有丹青么?”秦悦好奇道。
莲哥摇摇头,“此画……乃是我画的。”
莲哥见赵辛的神色愈发尴尬,亦是面上赧然,“我虽是男子,可是自幼与诸位姐姐一起长大,早将自己当成了女子一般。”
赵辛闻言,悄无声息地退了两步,面上已经看不出情绪。
哪知秦悦却不避讳,反而更加亲密道:“莲哥能否帮我作画一幅?”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两银子,指了指楼下那两位。
莲哥眼前一亮,“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取纸笔过来。”
余年年不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他替你也画一幅裸身肖像!”
秦悦笑道:“若是他果真有出神入化的技艺,便是画上一幅,闲事自赏亦是乐事。”
莲哥在窗前坐定,一笔一笔勾画着凉亭中的一双男女。
“胡英公子乃是至情至性的人,十年前,他便是在那亭中第一次见到烟罗姐姐。”
“烟罗姐姐是头牌歌姬,并不似旁的女子,只能倚靠皮肉寻得活路。胡英公子便日日坐在亭中,听她抚琴唱曲。”莲哥一边作画,一边说道:“直到有一日,烟罗姐姐慌慌张张地来找我,说要我帮她作一幅画。”
“原是当日的城主杨文荣大人看上了她,钦点她去府上贺寿。”莲哥说到此处,竟是有些哽咽,“她说她这一去,恐怕声名与性命俱是毁灭,求我帮她作一幅丹青,留得世间最美的模样。”
“然后如何了?”余年年嗑着瓜子,一颗心都被故事中的女子牵了去。
“当夜,烟罗姐姐与杨大人一同坠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