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断肠

原是那杨文荣大人酒后失态,对于烟罗有亵渎之意,一番撕扯之下,却是双双坠了楼。

莲哥叹息道:“杨大人当场殒命,烟罗姐姐虽是侥幸得生,却伤了五脏六腑与腿脚,只能常常坐在椅上,再不能出去献艺。”

杨家人自是不甘心,每日到一池春水滋事,扬言要于烟罗以命相抵。此间本就是以美貌才艺为生之所,鸨母亦是唯利是图之人,但见于烟罗盛名不再,更是如同废人一般,日日在此白吃白喝,便有意舍了她。

哪知多日未曾登门的胡英公子带了媒人与彩礼,一池春水炸成一池沸水,看热闹的人挤满了大街小巷。

出嫁当日,莲哥便是躲在阁楼之上,看着她依偎在胡英公子的怀里,他亦紧紧抱着她,似乎还低首在她耳边诉说着什么。

莲哥只道是烟罗姐姐前半生虽然清苦,却终于觅得良人,一时感慨,暗自落泪。

自从于烟罗做了胡夫人,杨家人销声匿迹,再也不提当日之事。坊间传言二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如此又过了三个月,于烟罗忽然亡故了,她并非死在别处,却是在公公胡宗林的内室。

胡宗林手握重兵,凌驾于城主之上。于烟罗之死一度成了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无人再记得当年那些事。

往事如烟般飘散,红颜枯骨,不过是一抷黄土。

莲哥搁下笔,眼中噙着泪。画上的人儿对立而坐,女子娇俏,男子英伟,莲哥于刹那之间,仿佛看到烟罗姐姐回来了。

细瞧之下,那女子亦是美人如玉,却不是她。

秦悦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于烟罗姑娘之事,还请小哥详细些说与我听。”

余年年望着天边渐渐暗淡的颜色,有些腹中空空。但见阿吾稳稳坐在莲哥面前,目光如炬。

余年年自恃年长阿吾几月,时常以长姐自居,可是观阿吾此时的形容气度,反倒自惭形秽。她的坐相极为端正,倒不似女子的娇柔之态,反倒有些像……她的姑父,南楚国君?

难以置信!余年年摇了摇头,迫使自己再看得清晰些,的确是脊背、肩颈打的笔直,目视前方,竟然令她觉得压抑。

二人一问一答,从于烟罗生前的习惯,爱好,至她不为之知的私密之事,阿吾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余年年不由望向赵辛,但见他双臂抱在胸前,却是目光灼灼,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吾。

“她要做什么?”余年年问道。

赵辛忽然笑得阴森,“做一件大事。”

三人出了一池春水,已是天色全黑,秦悦面色赧然,“不想整日都耗在此处,实在是让你们受累了。”

赵辛但笑不语,余年年却是捂着肚子道,“饿死了!”

秦悦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赵辛的衣袖,“赵辛大人能否借我一些银两……吃饭。”

她的月俸不过五两,今日在一池春水便折了二两出去,后半月可怎么过哟!秦悦想到这些,不由面色灰黑,却见赵辛大方的将一锭银子放在她手上,“阿吾姑娘尽管用。”

“多谢……”秦悦满脸陪笑。

却见赵辛笑意更浓,“三分利。”

秦悦无语望天,这简直是抢人啊!

悄无声息之间,周闯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殿下请阿吾姑娘速回。”

“不是说要用膳么,为何这般着急回府!”余年年饿着肚子抱怨,然而她发现这番抱怨毫无用处,马车如疯癫一般直接冲回庆元王府。

秦悦留意到门口停驻的两架马车,皆覆着黑红相间的罗盖,不是庆元王府的车。

余年年只看了一眼,平日里聒噪的她便结巴了,“糟糕,竟是宫里来的!”

秦悦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听赵辛刻意压低了声音,“殿下在何处?”

周闯亦是低声回应,“书房。”

此时已是夜里,难道庆元王殿下入了夜还在读书?再看赵辛、余年年、周闯解释面色阴郁,怎么所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

秦悦不明所以,便听赵辛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声“得罪”。她尚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他扯住了衣带,夹在腋下一阵疾驰。

秦悦吓得两股战战,他们并非在地面奔走,这可是在空中哪!她一直以为赵辛是个闲来无事爱嚼舌根的,哪知他真有几分过人的本领,此番飞檐走壁,教她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倒是连饥饿感也瞬时销声匿迹。

秦悦悄悄低头,只见下方是方方正正的整齐院落,此时居高临下,隐约可见红灯罗列,三三两两的人影穿行其间。

赵辛亦是低头瞧去,戏谑道:“果真……又是女人!”

原是有一行五人,皆是华服打扮,正由赵连引着,袅袅娜娜往书房而去。

赵辛的足尖落于密林之中的树枝之上,借着脚下的柔韧,便又加快了速度。秦悦已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头昏脑涨,也不知自己何时落了地,只觉赵辛从身后推了她一掌,道:“进去!”

燕桓披衣坐在案前,见她狼狈而入,招了招手道:“过来。”

外面的人都如临大敌,庆元王殿下倒是惬意。室内熏着香,案上煮着茶,长发服帖在身后,衣衫散乱于胸前。

她垂着脑袋在他面前站定,尚未开口,便被他捉了腰肢,稳稳放在膝上,“今日有几个不速之客,你便如那日在议事厅一般,随机应变罢。”

秦悦“嗯”了一声,她又饿又累,还灌了一肚子的冷风,腹中隐隐疼痛。她心道糟糕,可不能在此时坏了殿下的大事!

秦悦左顾右盼,伸手执起案上的茶盏,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入口醇厚绵长,竟是令五脏六腑为之一震。

燕桓瞧着她猴急的样子,将唇角压在她耳边,“渴了?”

“嗯。”秦悦急切道:“渴极了。”

燕桓闻言,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便又盛满了一杯,凑到她唇边道:“张嘴。”

唇瓣微微开启,秦悦便被那茶水烫得险些惊叫,可这是阎王殿下赏的,她不敢不喝啊!

燕桓只觉怀中的人儿不停地颤抖,不知是害怕,或是其他原因,见她乖巧地将茶水尽数吞下,他满意道:“擅自用本王的茶盏,你倒是胆大。”

秦悦抬起眸子,里面早已是水汽氤氲,自舌根至肺腑,皆是火辣辣地疼,“阿吾不敢了。”

赵连恰好推开门,看了一眼室内的情景,便又掩上房门,隐约说了一句,“殿下……不便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