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怀春

燕桓闻言沉默。

南楚淑妃,乃是虞国公的小女儿兰心,亦是燕榕的生母。

若淑妃仅仅是他的姨母,却也好办。可是他从七岁起教养在姨母膝下,她对他的操劳关怀,不亚于生母。

从小到大,淑妃只过问他的功课,极少干预他的私事,哪怕是当年京中盛传他与玉屏郡主有了私情。

唯独有一回,鲁媛送了他一只八哥。那小东西甚是活泼,每日天未亮便嚷着,“早起!早起!”

及至午时,还会提醒他“用膳”。他与那八哥相处了半月,对它愈发喜爱。然而有一日,当他正在廊下逗弄八哥,淑妃忽至,沉着一张脸道:“堂堂南楚国长皇子,我们兰氏一族的血脉,竟是个每日沉浸于逗弄鸟兽,不学无术的!”

燕桓垂眸不语,他并不是贪玩,只是那八哥好歹是个活物,能同他说话,这令他觉得,自己在宫中不是孤单一人。

可燕桓不能忤逆她,因为姨母对他的用心,更胜于燕榕。

她居高临下道:“这八哥我先替你收着。听闻太傅近日会考察诸位皇子的学识,若是你夺得头筹,再来我宫里取回。”

待燕桓兴高采烈地去给姨母庆请安,只看到空荡荡的鸟笼。淑妃懊恼道:“那鸟儿甚是聒噪,被院里的猫儿趁夜叼走了,皇儿不会怪姨母吧?”

燕桓的情绪渐渐低落,直至燕榕将他拽到一旁,训斥道:“你越是这样,母妃便越是要给你不痛快!”

“为什么?”

“母妃说,成大事者,纵是泰山崩于前亦不动声色。”燕榕道:“可你因着一只八哥与母妃置气,又是何必?”

燕桓瞪他,“你也认为姨母是对的?”

燕榕摇头,“外公死于非命,兰氏一族不复存在。可母妃一介女子,能庇佑你我在宫中长大成人,对与错又有何意义?”

燕桓点头,“我明白了。”

她要教他的,是他需要要用一生去学习体悟的。他没有什么喜好,因为喜好终将成为他的软肋。

他不喜说话,因为言多必失;他喜怒不形于色,因为不该有人洞察他的心思。

当年玉屏郡主一事,便连燕榕都信以为真,唯独姨母冷眼旁观。因为她太了解他,知道他不会因为一个女子断了锦绣前程。

这么多年,姨母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一步越走越远,却始终未曾干涉过他的决定。

他敬爱姨母,也喜爱阿吾。

可是姨母竟然动了阿吾的心思,若是没有少时那只八哥,他或许会天真地认为姨母想要亲近阿吾。

皇后的眼线在明,淑妃的眼线在暗。可究竟是谁,能如此清晰洞察了他对阿吾的意图?

他对阿吾表明心事,进而亲密无间,也不过是从伏龙岛开始。即便是他身边之人泄密,远在深宫的淑妃收到消息,至少也要十几日。及至她传书给燕榕,又是数日。不是燕榕,不是赵辛,不是周闯,不是白薇,也不是玲珑。

那么此人一定是在庆元王府,在阿吾未曾离开之前,便看出了他的心思。潜伏在他身侧,却又善于洞察人心,燕桓的脑海中如走马灯般过滤着府上的每一个人。

既然父皇知道他宠幸一个婢女,并且淑妃要见她,那么让他们瞧瞧又有何妨?恰好他也想知道,他们想要如何对待他的女人。

“听说燕榕得了一位军师,深谙排兵布阵之道?”燕桓忽然问。

“乃是一位叫做林馥的少年。”周闯答。

“你可曾亲见过林馥的章法队列?”燕桓又问。

周闯不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却是点头,“见过。”

“画下来。”燕桓独立廊下,迎着夜风站了整整一个时辰,却又问,“你可会绘制女子丹青?”

周闯的脸红了红,“不太会。”

“随意画便是。”燕桓也不看他。

周闯伏案而书,过了许久,仿佛想起了一件大事,“殿下,金玉在甘霖泉晕过去了。”

燕桓倒是忘了,有这么一个急不可耐的女子沐浴熏香,等着他的宠爱,只不过这浴汤温热,虽然有益身心,久泡反而会损毁身体。

燕桓将阿吾的金牌在掌心中摩挲了一番,“将她送到我的榻上。”

周闯一愣,殿下素来冷情,他跟了家主好几年,除了阿吾,还没有哪个女子有本事爬上殿下的床。

待周闯将光溜溜的女子扔在榻上,殿下却是拂袖而去。他连忙跟上,却见他在文锦姑娘的院落里翻窗而入。

周闯心道:殿下若是想要,那女匪还不是感恩戴德送上门来,何以令殿下这般偷偷摸摸。

他一跃而起,在枝头坐定,抱着长剑渐渐浅眠。

次日天色未亮,周闯便被细微的声响惊醒,若是旁人恐怕无法察觉,偏偏习武之人的机警胜于旁人。

但见殿下神清气爽地推门而出,玲珑捧着水盆入内伺候。

周闯大惑不解,又过了一会,却见本该在内室睡觉的文锦扶着白薇,跌跌撞撞向这边走来。便是隔着二丈远,他也能闻到两个女人身上的酒气……

“说是邀我喝酒,怎么反而是你先倒了!”文锦咬牙切齿道:“醉便醉了,抱着我又亲又摸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喜欢男人?”

“男人?”白薇醉眼迷离,便又抱着文锦亲了一口,“哪里有你这么好看的男人!”

“我呸!”文锦骂骂咧咧,“你他娘的再亲一下试试?”

周闯悄无声息地落在文锦面前,伸出双臂道:“给我。”

白薇缓缓睁眼,落在周闯脸上,继而被他抱了满怀。

周闯不由红了脸,他认识白薇姑娘两年多,她什么都好,唯独酒品不好。

可白姑娘也不过是每年除夕同殿下饮些酒,她虽然不胜酒力,武艺却是高超更胜诸人。几招过后,殿下便会黑着脸躲开她,“周闯,将她送回去醒酒!”

谁想今日,她便又是饮多了。幸亏文锦也是个练家子,二人一番你来我往地推搡,将她带回了内室。

“你要喝桂花酒还是菊花酒?”白薇呆呆望着周闯,于空中举着两只白嫩的手,好像真的捧了酒盏一般。

酒品极差,醉酒后又乱认男人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周闯索性把心一横,一掌劈向她的后脑。

白薇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再不胡言乱语。

文锦瞪大了眼,白薇在府上的地位高于诸婢子,周闯居然这般大胆,竟是将白薇抗在肩头,转身便走。

“你……等等!”文锦扶墙而立,有些头晕目眩,“一个醉酒的姑娘家,你可别欺负她。”

周闯停顿了片刻,“知道。”

他敢将白薇怎样?若是待她酒醒,知道被人占了便宜,岂不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文锦呆呆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吹着清早的冷风,忽然用双手捂脸咒骂了起来。

不论是屋里浑身疹子的小姑娘,还是一喝酒就乱来的白薇,纵使她们将最不能见人的姿态示于人前,还不是被男人捧在掌心疼爱。

凭什么就她没有男人,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