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和冬月被押解至大殿之下的地牢内,这里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霉味,隐约还能听到野兽的低吼。
"箭伤如何?”虽然被关入同一间牢房,彼此却难辨清,静默良久,冬月张口。
“小伤不打紧,毒也散了。”马克思浑身无力,怕冬月愧疚,强装无碍。“那日太平城的刺客真是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冬月语气冰冷。
马克思以为冬月已然承认。“道黑子好阴毒,为了迫害我太平无辜百姓,不惜使下苦肉计。”
“不许诋毁义父。”冬月气急向着马克思胡乱拍打,正巧打到了马克思受伤的肩头,马克思吃疼叫了一声。冬月自知有失分寸,关切问道。“没事吧?”
马克思还未回答,牢内忽然亮起刺眼灯光,锁链哗啦作响,牢门敞开,走进几人,为首正是大殿上的白净少年,七三教教主之子忽律。
“于此尚能打情骂俏,好有闲情雅致。”忽律邪魅一笑。
马克思和冬月的脸上都泛起红。
“马家崽子,我二叔宾得为何人所杀,如实招来或许我会饶你一命。”忽律将瘫坐在地上的马克思拽起。
“哈哈……”马克思大笑。“你算问对人了,宰掉宾得那条下流狗的正是小爷我!”
马克思笑得伤口疼,沉吟一声继续说道。“下流狗跪着求我饶命,吓得屁滚尿流。”
忽律瞬时气得满面通红,重重将马克思摔到地上。
“给我打!”话音刚落,身后的几名随从围住马克思拳打脚踢,冬月欲上前阻拦被两名喽啰死死按住。
打至随从们上气不接下气,忽律才喊停。蜷缩的马克思缓缓爬起,抿了抿嘴唇,吐掉一口血水,继续朝着忽律大笑。
“宾得死后也未安宁,还被扒光了遭受万箭穿心。”
忽律火冒三丈,欲抽腰间长刀,可手攥紧刀柄却停住,他忽然转怒为喜。
“就这么死掉岂不便宜了你,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超生。牵头尸兵过来。”
随从们听到忽律的命令神情紧张,纷纷劝谏。
“少主,此人宾城主尚作他用,如是恐怕欠妥。”
“少主三思。”
“莫非要我亲自走一遭!”忽律怒目环视身边随从。
见忽律心意已决,一名随从退出牢房,其余几人表情难堪,注视马克思的目光中竟流露出怜悯。马克思依然若无其事,可冬月已隐隐担忧,这担忧远远超过箭伤。究竟是何种恶刑,让死亡摆在它面前都算是解脱。
不多时,那名随从回到牢房,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人。此人双目通红,皮肤灿白,嘴上套铁罩,颈上戴项圈,项圈上拴着手腕粗的铁链。随从小心翼翼地将链头递予忽律。
“怎么也不挑只大个儿的。”忽律一边抱怨一边伸手解开铁罩。红眼人透过铁罩发出渗人的低吼。周围的随从下意识后退,冬月也被他们强行拉出牢房。看着这头似人非人的怪物,马克思再也笑不出。
“马家崽子,刚刚的嚣张气焰哪去了?”忽律轻抚着尸兵的脊背。“你应该感到荣幸,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七三教麾下的一条忠狗了。”忽律笑着松开锁链,再次喊出一句听不懂的方言。
木讷的尸兵仿佛收到了指令,双眼变得有神,冲进牢房,扑倒马克思,埋头疯狂地啃咬,鲜血四溅。冬月惊呼,紧合双眼,目不忍视,耳畔尽是马克思的惨叫声。当牢房再次恢复安静,血肉模糊的马克思躺在一片血泊中,满面鲜血的尸兵缓缓走出,蹲坐在忽律面前。忽律丢出一颗药丸,被尸兵张嘴接住。
“把女人丢回牢里,当作奖励给小宝贝的第一顿美餐。”忽律牵着尸兵转身离开。
石铁公带着王虓七转八拐地走进一条狭长的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扇破旧不堪的大门,门虚掩,石铁公轻叩两下,便带王虓走进院子,院内枯草遍地,中央坐落一间土坯房,碎瓦片东拼西凑砌成屋顶,朽烂的窗框摇摇晃晃,吱嘎作响。
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出屋。他穿着一件四处钻棉的破袄,双手互插入袖筒。
“娘,是石老头。”
中年男子将石铁公二人引入屋内,昏暗的灯光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正在眯眼做着针线活。
“强子他娘,深夜来访多有叨扰,奈何情况紧急,还望见谅。”石铁公讲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老太放下手中的针线。“你们打算让强子带你们进七三教?”
“正是。”石铁公直截了当。
“石掌柜,强子的情况你也了解,他如何带你们进七三教。强子平日里讲的胡话万不能信。”老太语气诚恳。
“七三教?俺去过,就在下面,可大了。”强子插话道。
“住嘴!”强子娘拍案呵斥。“进屋去。”
强子娘紧张的态度让王虓起疑。
“强子啥也不知道。你们走吧,我累了想休息。”强子娘似在自言自语。“我现在老眼昏花,也不知还有几天活头,我走后强子便无依无靠了...”
“强子娘甭担心,强子老实憨厚,身强体壮,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若不嫌弃,明日叫强子来我店里作学徒打打下手,学点本事。”石铁公拱手。“强子娘,我们告辞了。
王虓失落至极,走到院门口石铁公安慰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再寻他法。
“石掌柜留步。”强子娘拄着拐杖蹒跚追出。“明日我带你们进七三教。”
“哦?”石铁公和王虓大惊。
“二位怕是不相信我这个老婆子,五年前我能只身救出强儿,如今再引你们进去又有何难。”也许是因为独自支撑这个不幸的家庭太久,强子娘虽然只是一位瘦弱的老妪,可她的眼神、讲话的腔调都透漏出一股不输男子的坚毅。
天将亮,两名士兵在宾城城门下疾呼。马自达闻讯登城楼,询问身旁守卫。“此二人可是宾城旧部?”
“是。”
马自达心头一凉。“怎么只你二人,克思何在?王老何在?”
“联盟溃败,我们被杀散了,属下亦不知总帅和军师去向。”
马自达想起王阿吉临行嘱托。“与我披挂出城,小心有诈。”
哈雷返回香之坊,第一时间向纪几吉禀报。
“卷毛崽子没死?荣威这个废物!”纪几吉拍案。
“大哥犯错,由我们弥补。纪公放心,就算追至天涯海角也一定宰掉卷毛崽子。”上气的老二大通神情激动,尖声尖气地说。这上气四杰乃忘归阁的四名守卫。当年许多年知道纪几吉的行径,愤而发兵,雪铁龙因许晶晶之事,负气托病不肯出征,许多年只好派出宾氏兄弟。这四名守卫于上气山下以少胜多,成功抵御东丽犯境,一战成名,后被奉为上气四杰。因四人皆为断情人,男人女相,也被戏称作“上气四姐”。正是上气山之战导致许多年统治的王朝落下帷幕。
“蠢货!卷毛崽子一定已经戳穿了我的妙计,如今杀之有何意义。”纪几吉无奈地轻拍额头。“好在他红口白牙无凭无据。”
此时一名侍女走进密室附耳纪几吉。
“大猩猩真乃恶来转世,屠龙联盟十几万大军化作乌有,许晶晶的复国梦破灭了。”听闻枕边鹦传回的消息,纪几吉大笑,可笑着笑着笑容就消失了。“大猩猩恐怕已知我嫁祸于他,今后莫说为我所用,不来兴师问罪已是万幸。” Www● тtkan● C〇
纪几吉紧锁双眉。“眼下只有一个法子。”
“纪公有何妙计?”哈雷附和。
“弃卒保车,莫怪老夫心狠,你三人提荣威人头去见雪铁龙,只说一切皆他所为,纪公全然不知。荣威已被道行收买,欲行离间之计。”
“纪公饶命!”大通倒头便拜。
“念在大哥忠心耿耿,随您出生入死,求纪公留条活路。”上气老三别克说着也跪下了。
上气老四斯柯达是个哑巴,咿咿呀呀一同跪下。
“老夫意决,勿再多言。”说罢纪几吉拂袖而去。
刚刚踏出忘归阁,性如烈火的别克便按耐不住。“大哥有难,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我们可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大通一把拉住别克。“城里耳目众多,我们出城再议。”
端坐于黄金宫宝座之上的富甲等来了十万黄金军全军覆没,女儿和女婿被俘的噩耗。富甲面色铁青,双手死死握住拐杖。大殿内鸦雀无声,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富壮也不敢造次,只能吹胡子瞪眼地生起闷气。富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扬起一只手,哆哆嗦嗦,对着殿下指指点点,仿佛赵自来正伏地谢罪。富甲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富壮和几位临近的重臣慌忙冲上大殿。
“父王,醒醒,父王!”富壮托起富甲。
此时太医赶到,取出随身药箱内的秘药和银针,使出浑身解数施救。
太医为富甲号脉,探查鼻息,反复确认后跪拜。
“微臣无能,城主驾崩了。”
满朝文武一齐下跪。富壮嚎啕大哭。殿外钟鸣。本欲上落山探望岛青的赵春娇闻声又折回黄金宫。眼见外公双目紧闭,躺于富壮怀中,想到父母生死未卜,而这一切皆源于自己,伤心和自责令赵春娇眼圈红润,掩面呜咽,晕倒于富甲身侧。
富甲戎马一生创下基业,精明算计,苦心经营,怎料一招失策,前功尽弃,饮恨西北。真可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回南港的路上岛青昏昏沉沉,当他再次清醒已人在落山。岛青坐起身,耳畔嗡鸣,他试图下床,可腿刚一吃力就疼痛难忍,床侧服侍的落山弟子赶忙上前搀扶,一直坐在屋内的岛眉也踱至榻前。
“我的腿怎么了?”岛青惊恐问道。
“你的右腿……瘸了。”岛眉虽然面无表情,可内心无比痛苦。“爹答应你娘好好照顾你,爹食言了。”
岛眉递出一只拐杖,继续说道。“待你修养好,爹传授你更上乘的落字枪法。要想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师和合格的掌门人,精湛的武艺只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令人心悦诚服的武德。”
“我们落山南派枪法讲究招式繁复华丽,如今我成了瘸子,就算再上乘的枪法又如何华丽,不过是师弟们的笑柄。”岛青接过拐杖亮出几招,身子一斜便栽倒在地。
岛眉大惊,不过他惊的不是岛青摔倒,而是岛青刚刚使出的招式。 “你从何处学来的招式!”
岛青坐在地上大笑。“翩翾枪法还有他处可学?”
岛眉大怒。“逆子,原来是你偷走了翩翾枪法!”
“非也,窃贼另有他人,只不过他与我做了桩交易。”岛青不再隐瞒。“他予我枪诀,我送他归西。”
“身为掌门之子,又兼副掌门之职,你居然监守自盗,偷学本门绝学。今日我便要大义灭亲,清理门户!”岛眉欲下杀手,却被其余弟子拦住。
“要杀便杀,我正好可以与娘团聚。”岛青怒目望向岛眉。“卷毛崽子才入落山几日,便师从来路不明的师叔祖,习得绝学。你居然还任命他作副掌门,与我平起平坐。卷毛崽子何德何能!我就算再努力证明自己,再为落山派辛苦付出,于你眼中也都微不足道。我已经不希冀正大光明习得翩翾枪法,倘不用点手段,难道任由卷毛崽子于我面前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不成。”
岛眉没想到儿子心中积怨如山,不免自责。岛青又提及母亲,令岛眉的心一下子软了,可他始终是一个固执,坚守原则的人。
“养好伤你便下山吧,今后休要再登落山。从此我没你这儿子,你也不再是落山弟子。”岛眉脑海中回想起过去种种。岛青第一次喊出爹爹;岛青三岁娘亲离世,整日哭着喊着要娘亲;五岁开始习武;十二岁加入落山派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弟子;十八岁成为落山派副掌门。一幕幕仿佛昨日之事。作为掌门岛眉日理万机,疏于对岛青管教,而作为掌门之子岛青又被众人寄予厚望,无形的压力令他争强好胜,这股好胜心没有得到良好引导转变成嫉妒和狭隘。岛青这次断腿完全是咎由自取,如果没有他盗取枪诀在前,也不会引起后续的纷争。岛眉痛下决心将儿子赶下高台,让他脚踏实地重新开始,以免惹下更大祸端。
岛眉不愿让弟子见到自己眼含泪光的窘样,转身离开。
王阿吉在南港城中与太平百姓重逢,甚是欢喜。百姓们得知马城主安然无恙,还占据了宾城也都拍手叫好。
“王掌柜留在南港开间药铺吧,凭您的手艺一定可以东山再起。到时候我还替您押货。”王威此时已成为金邦镖局分舵——金风镖局的总镖头。
“老了,力不从心了。”王阿吉摆手。
“你个老小子身体壮得很。”此时一位长者戏谑道,也许因为耳背,他讲话的声音格外洪亮。
“马城主几时打回太平,一定算上我这把老骨头,我要跟道黑子拼个你死我活。”长者激动地咳嗽,平复后继续说道。“要是能活着回太平,好想看看我家院里的老梨树,那还是我和老伴年轻时一起栽的。”
长者的一番话勾起众人对家乡的思念,对家人的思念。逃至南港的众人是幸运的,可他们大多都失去了家人,有的已经故去,有的可能走散,更多的是生死未卜。大家都在默默祈祷家人无恙,有朝一日可以回到太平团聚。
太平城内,道行大摇大摆闯进道府。
“若不是你们横拦竖挡我早已亲手宰掉雪铁龙,现在正提着他的狗头迎娶晶晶姑娘。你们几个酒囊饭袋尽坏我的好事!”一路上道行不停地埋怨虎纹骑。
“叔父远道而来,侄儿有失远迎。”道奇慌忙施礼。
道行视而不见,一屁股坐到主位端起茶即饮。
“阿坤回来了?”
想不到道德也在太平城,道行险将未吞下的茶喷出。“大哥,你怎么也在这。”
“战况如何?”道德虽未派人打探,可透过道行的表情已然知道结果。
“我率道家军冲在前线,赵自来率黄金军殿后。道家军何其骁勇,雪铁龙被打得落花流水,眼看就要攻下东丽城,可后方忽然杀出一路人马,也不知用了什么鬼名堂,杀得赵自来丢盔卸甲。道家军腹背受敌,这五个懦夫恐我闪失,强行撤军。怪只怪赵自来这个废物……”道德一言未发冷眼望着滔滔不绝的道行。
“大哥借我的五百黑铁骑恐已全军覆没。”道行怯生生地说道。
“不打紧,胜败乃兵家常事。”道德四下张望。
“冬月何在?”
“冬月何在?”
“冬月何在!”
道德一连问了三遍,道行才低声作答。“不,不知所踪。”
道德拍案而起。“为何不派人搜寻!”
“天大地大何处寻她,况且八成已被雪铁龙所擒,成了刀下之鬼。”道行原本心存愧疚,可被道德一顿质问,他反倒蛮不在乎了。
“混账!”道德抽出腰间宝刀。“你损千军万马我都不会怪罪你,唯独折掉月儿,休怪大哥无情!”
“你居然为了一个婢女与我大动干戈,今日弟弟便奉陪到底。”道行亦不示弱。
道奇拉住道德,银甲骑拦住道行。
“两位城主息怒。”此时传来一阵沙哑女声,一位老太缓缓走进厅堂。“当务之急是寻到月儿。”
道德表情稍缓。“孟婆有何良策?”
孟婆掏出一件指南针模样的器具。“这是望月盘,它与冬月佩戴的月牙护身符同工同料打造。盘上的指针始终指向护身符所在方向。”孟婆捧着望月盘转了一圈,指针一直指向南方。
道德大喜,对身旁一位头戴虎头盔的黑铁骑吩咐道。“乐于时,你亲自走一遭,务必寻得冬月下落,活见人死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