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屋”出来便是马路,陈阳想也没想就拦了一辆长途客车登上了。刚一上车,就听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叔大声叹道:“现在的日子可是越来越赶不上从前了!”陈阳心下稍惊,却又听身后一老头干咳数声:“哎!我说年轻人,你哪里知道什么是难过的日子哟。能上山莫下海啊!”
原来只是司机与乘客间的闲聊,他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也难怪他总是神情紧张,做什么事情都是谨慎有余,担心着各种可能的意外。
司机又道:“难道不是吗?以前谁家要结亲了,亲朋好友都张罗着出主意,乡里乡亲帮着选住址、盖新房,事成之后,大家都到新人家喝顿酒,吃顿饭,事情就算是过去了。现在倒好,又是要买房子,租车子,准备婚礼庆典,要到大酒店整酒席,布置各种包装,还要应对各种彩头,说是孩子们结婚,真正忙的、累的却是父母!哎——”
老头似有感触,顿了顿方道:“你说的也有理。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一个家庭能有几个孩子,一个,父母能够像这样操几次心,也就一次吗?就算累一点,倒也乐呵呵的,不是?”
司机脸上现出笑容,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要结婚了,一阵幸福之意涌上心头,高声道:“我说长辈!下月初请您喝酒如何啊,犬子好歹也要成家了,我这心里嘛总是热呼呼的——”
“好啊——老头子一定去喝这杯喜酒!”老大爷脸上甚至快活,满口答应,其实谁都知道萍水相逢的两人如何还会有机会再次相见呢。但是司机与老头的谈话叫满车的人都感到十分温馨,一时大家也相继有说有笑起来。
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道上,天上的太阳此刻开始西斜,将路一侧峻拔的山石峰拉下一道道长长的影,铺满了平整的水泥路面,而长途汽车便在这重重的影上前行。
突然,陈阳好像听到了些隆隆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看了看周围的乘客,似乎也都有警觉,却不像是地震,因为声音明显是从天上传来的,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从窗外向上望去。“啊!”狂惊之下,陈阳张大了眼睛,好些向窗外张望的乘客都大叫出声,只见公路一边坡度超过七十的石山上,大片的山石铺天盖地地滚落下来,其势就要淹没这辆车了,而冲在最前面的一块大柱石竟有半个长途汽车那么大,站在车前的陈阳死死地拍着开车的司机,催促他加速。但吓傻的司机只是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山石,连方向盘都不顾了,汽车里一片哀号声。
陈阳感觉全身陡然升起了一阵冷意,他的意识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但他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清醒过来,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当机立断,他半蹲下身子一脚踏在司机的脚背上,把油门踩到了底,一手抓住车前的一根柱子支持住身体,右手肘整个地压在了方向盘上,预备随时转弯。好在这段山路是直插山间的,很直,汽车的时速表针匀速右偏,一直指到了100km|h,汽车就如一阵风似的在笔直的公路上飞驰。渐渐地有碎石块击落在车顶、车窗上,几块玻璃当即被打破了,玻璃碎片飞溅开来,所幸乘客们都早已护着头趴到了车座底下,并未伤着。随着汽车越行越快,较大的落石终究还是被甩到了后面。
发了半天呆的司机这时也清醒了过来,重新开始掌舵,这样,就算前方渐渐被铺开的尘灰挡住了视线,有经验的司机也能轻松应付。在确信汽车已经驶过了危险区后,司机才开始将速度慢慢地减下来,并对车内的乘客道:“好了。大家捡回了一条命!”
乘客见汽车复行如初,好容易喘过气来,纷纷要求停车,司机却心有余悸地道:“停车?找死啊!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正经!”乘客便不再多言,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时,陈阳透过车头的反光镜看见汽车后面不远处已新堆出了一座小山,长吁一口气,重重地靠在了司机一旁的铁柱上。
司机拍了拍陈阳的肩膀,感激道:“多亏了你,小兄弟!否则我恐怕吃不到我那杯媳妇茶了!”
陈阳却将司机大叔的手推开,叮嘱他说:“您还是小心开车吧!我今天就不应该来!”
大叔大笑数声,安慰他:“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兄弟,你有福了!”
他的话陈阳并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的心头仍久久难以平静,接着便想到今晚他可能回不去了,且不只是他,出来的四十余名志愿者恐怕今天都难以回去了,这样想着不禁又暗暗担忧起来,从这一刻开始,他觉得此次的所谓下乡活动根本就是一团糟!
他再一次走进白秀岩村时,西天边是血样的红,时间是“5:50”,年轻的志愿者们正与村民依依作别。而汪婷此刻正忙着联系在另一个村子的两位副会长,要求他们集合队伍,随时准备出发。
陈阳不等大家对他的突然出现表示些什么,就大声嚷嚷着将他们集合过来,他看见穿着同山装的樊馨,不由分说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这一举动立即令周围的人大惑不解,而陈阳也接着拥抱了身边的每一个人。然后,他才慢慢地跟面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回不去了,大家准备今晚在这儿过夜吧!”
一时间众人惊呼起来,汪婷的电话也跟着响了,一接之下,才知出事了。这时,大家的目光纷纷表示怀疑地落在了汪会长身上,汪婷也只得如实告诉大家:“山道滑坡了,汽车进不来。今晚我们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人人脸上露出难色,有人问起:“那陈副主席是如何进来的?”
陈阳吸了一口气道:“我进来的时候,山石正好滚落,汽车差点就被埋住!”他还想跟汪婷说些什么,但汪婷是一个注重实际的人,此时她已经在指示她的副会长们如何跟村民借房间留宿了。而此时大家也明白了为什么陈阳会跟他们拥抱了,那是劫后余生的慰藉。
于是,陈阳立刻将大家召集到身边,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并通过两部开通的电话让两里外红秀岩村的志愿者们听到。他主要是认真提了几点要求:
一. 考虑到山里的晚上会格外的冷,村子里的房屋又太小,每个村的二十多人会分成几个组向村民借宿,争取每人都能有床被子躺下。
二. 每个组,也就是每个房间里至少要有一名男生,男生必须尊重同组的女生。
三. 手机时刻保持畅通,如果担心电不够用,小组内的人轮流开机。
对于陈阳的要求,大家都表示赞同,只是在如何分组的问题上有些尴尬。汪婷很快想出了一个“男生选女生”的游戏,就是每次让一个男生背过身站到随机排成两队的女生前面,男生不能够回头看,只需说出选择第几队的第几个,即可选得他今晚的室友。
规则刚一定下来,众男生纷纷要求让陈副主席先选。老实说,陈阳对汪婷的这个游戏没什么好感,既然大家一致要求也就只好勉为其难。汪婷拍掌笑道:“各位姑娘们都站好了,让陈副主席来选你们!”陈阳心中似有所期待,因为有期待所以就感到了紧张,就在他终于决定说出一个数时,汪婷的手机不合时机地响起。因为就在这一刻,大家都保持了安静,准备迎接第一位被选中的女孩,所以这一刻响起的手机铃声多少显得有些突然,叫人心中隐隐感到些不安。
陈阳出于尊重,决定还是等汪会长接完电话再说,于是侧头望着她等待,这一侧头,身后的女孩们立即羞笑着转过身去。陈阳可没有偷看的意思,他发觉汪婷在刚一接通电话后,脸就苍白了!
“我——我——马上过去!”汪婷不等挂电话就开始往村外冲。
陈阳想到一定是发生了紧急事情,赶紧抢上,一把抓住了汪婷的手腕,盯着她的脸问道:“怎么了?快告诉我!”
汪婷心慌之下反手拽住了陈阳的衣袖,颤声道:“那边,有个村民对我们一个女生——无礼!”她哽咽了半天,才说出了“无礼”这么个词。
陈阳急问:“那——那个女生怎样了?”
“吓坏了!”说着,汪婷又要往外挣,作为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她显然是被吓着了,但陈阳只是牢牢地拉着她的手。
听得女孩无碍,陈阳长舒了一口气,但周围的人也跟着聚拢了过来,人人脸上都显露出惊恐焦灼之色,特别是女生。汪婷好容易甩开了陈阳的手,大步向村外走去,不停地说着:“我这就过去,这就过去……”于是一群人也跟着她往村外走。
陈阳心中早已是烦乱不堪,作为此次活动的随行,他也大有责任,看着这些已经乱了方寸的同学,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冷峻的光。他几步冲上前去,推开汪婷身旁的人,再次拿住了她的手腕,厉声呵斥她:“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汪婷被他一问,停下了脚步,眼神黯然:“我——我——”只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阳见她已慌了神,就平心静气地又问了一遍:“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汪会长!我问你,你现在领着这么一帮人过去,是惩治凶手,还是安慰你的女生?”末了,他忍不住又加了句:“依我看,你组织的这次所谓爱心活动简直就是一团糟!”
汪婷本来心中茫然,被他言语一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原本处在人群最后的樊馨见此情形赶紧挤上前来扶住了汪会长,同时盯视陈阳,目光中有责备之意。
陈阳一见汪婷流泪了,心中不忍,只得换了语气,搭右手到她肩上,鼓励她:“汪会长!无论如何,我们今天都回不去了,想想如何度过今晚。现在,我需要这儿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志愿者留在白秀岩村,哪儿都不要去,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向村民借房间住宿。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相信我,此事的发生只是个意外,与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会把它处理得很好。你只需要把它如实记录在日志中,明日一并上交到学校。我现在也要你跟我保证,你能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很好。我能相信你吗?”
汪婷直直地盯着陈阳的脸,好容易点了下头。
“好吧,我现在需要一个向导,带我去红秀岩村,谁能?”说着,陈阳环视了一下身边的年轻志愿者们,好一会儿只有樊馨举起了手,但陈阳一直对她的举手视而不见。“谁能?”陈阳又问了一遍。
“我可以。”樊馨终于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我要一个男生。”陈阳平静道,说着望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到一去可能就要在红秀岩村留宿了,他对红秀岩村似有些戒备。
这时汪婷开口道:“樊馨,你带副主席去吧!这里也只有几个女生去过红秀岩村了,而且你也走过这段路。”
“是。会长!”樊馨答应着望了陈阳一眼。
陈阳只得道:“那大家分头行动吧。”
汪婷便与陈阳握手道别,汪婷不无歉疚地道:“今天给您造成这么多麻烦,我深感不安。”
陈阳安慰她道:“我也有责任。”
樊馨站在陈阳的身后,看见众人渐渐散去,在她的正前方,火红的夕阳正在深情凝望着已渐渐模糊开来的远山弧线。
汪婷离开后,陈阳回头对樊馨道:“我们走吧!”却见她正望着夕阳出神,又是一副完全沉入的样子。“嗯!”她立即回过神来。
两人便沿着天然形成的山道行进在山峰与山谷之间。本来他俩人应算是故人重逢,可是一路上却没有怎么说话。走在前面的樊馨只顾带着路,压根就没回过头,陈阳则只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走着走着,侧头望一眼轻吻山尖的红阳。
终于,樊馨开口道,却没有回头:“您不应该太责怪汪会长,今天的事确实有点儿突然。”
陈阳从一开始就喜欢听她说话,觉得她的声音很动听,回想这天的遭遇,只得苦笑道:“想不到我陈阳今天差点命丧瑶山!”说着,饶有意味地环视了四面的山峰。陈阳隐约听到了前面女孩的笑声,只是她又不说话了,陈阳只得跟着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樊馨方又说道:“您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啊?”陈阳一时走了神,回答不上来。樊馨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便不再问下去,于是俩人一时又无话了。
陈阳在樊馨身后凝视着她穿着家乡服装的身影,心情总是有些恍惚,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冈时他忍不住说道:“我看我还是走在前面会好些。”
樊馨觉得有趣,回头笑道:“您要走在前面?可您不是不识路吗?”
陈阳大窘,忙掩饰道:“我总是走得快些,这下放慢了步子反而有些吃力。”说着他便在山坡上的一块大青石上假意坐了下来,避免与女孩双目直视,并对她说:“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樊馨微微而笑,摇了摇头。陈阳便又赶紧站了起来,只道:“那我们就说会儿话,如何?你刚才不是还有些问题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前提是,你不要再把我‘您’来‘您’去,我们是同龄人,平辈相称。”
樊馨望了望前方,红秀岩村的轮廓已尽收眼底,觉得时间还多,于是笑着答应了:“这么说,副主席你——的家乡是同山?”
“同山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段山脉名,是秦岭延伸到我们那儿的一段。同山脚下,好几个县的人都这样叫它。”
樊馨对秦岭的大致位置还是知道的,笑着吟道:“秦岭云横,迢递八千远路;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正好,我来自巫山所处的重庆。”
陈阳瞧她神情,似有老乡见老乡之态,跟着吟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女孩随即笑着回应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陈阳以为樊馨是有意跟他比上了,忙打住道:“好了,我比不过你,古诗词基本上是忘干净了,之前的一句也是随口说出来的!”
樊馨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记不得许多了,只是这句比较熟些,刚好念了出来。”
“哦,是吗?”
“这句正好是我练过的一段舞里面的歌词——”说着,樊馨稍稍将那段舞比了出来,以示可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一边唱一边比划着。
虽然樊馨只是随手比划,饶是这样,陈阳已激动得拍起手来。他原本以为她会继续唱下去,但她偏只在唱了前两句后就停住了,稍稍歉意道:“下面的就记不住了,刚才不过是随兴所至,请不要见怪。”
陈阳稍有遗憾,只道:“原来这句诗有歌有舞,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樊馨笑着摇了摇头,意在打趣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突然,她的脸色骤变,两目直直地盯着夕阳对面的那片天空。陈阳瞧着她的面色,心中一惊,立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那片仿佛浸了血的缎彩云霞下,陡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城市里摩天高楼的轮廓,暗黑色的市区园林,笔直的马路,穿行的车辆都清晰可见,近处仿佛还有人影,只是因为太小,看得不大分明。
“大地之城——”
“海市蜃楼——”
樊馨与陈阳同时叫出,只是叫的内容却迥然不同。出自樊馨之口的“大地之城”是陈阳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却不知为何,心头竟产生了无比强大的震撼,只觉在“大地之城”这个名字下一定藏着深沉的故事。他好奇地去看樊馨的脸,只见她是如此投入地盯着眼前的奇景,好像是在里面找寻着什么,眼神中稍稍流露出失望之情。陈阳不敢打扰,只得将目光重新转移到那虚无飘渺的云楼上去。
这时候,在坐落山间的各个村子里,不断有人跑出来目睹这一壮丽景观,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几条山坡之上成排地站满了人,人们仰望着,也许对他们中许多人而言,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看到城市的样子。
夕阳逐渐下沉,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城市”的轮廓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儿,便像是一阵风吹过,蜃楼景象彻底消失不见。陈阳远眺而去,才发现站在这座较高的山坡上依稀可以看到夕阳对面远处的大海。
陈阳心情激荡,面对从海上吹来的傍晚的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并道:“很伟大!不是吗?”
“如果不是多地震,这儿何尝不是一个旅游胜地。”樊馨感叹着。
陈阳苦涩地摇了摇头:“我在来的路上听司机说,其实这儿瑶山一带以前从不发地震、滑坡之类的灾害的,直到十几年前勘探队在这里发现了铁矿,各种挖掘机跟着就进了山,这些年来,铁矿石不知道开采了多少,只是大小地震却越来越多,扎根在山里的村子也越来越穷。”
“人祸——”
“对,人祸!”
感慨一阵,樊馨突然叫道:“哎!都这样晚了,我们得赶紧过去了。”陈阳也是一惊,他是个从不误事的人,但瞥眼瞧见她着急时的神色,不由地想起在商场的那个晚上,心中喜悦,指着前方的那个村落问:“是那个村子吗?”
“嗯。”樊馨点了下头。
陈阳突然一把抓住了樊馨的手,就像第一次遇见的晚上,带着她飞快地往山下跑去。樊馨知其意,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直跑到红秀岩村口方才停下,喘着气,相视着笑了一会儿,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陈阳看见村前立着一块已有些年岁的半截石碑,碑上录书“红秀岩村”四个字,可知这确是一个历时久远的村子了。陈阳放开樊馨的手,两人一起走进村来,只是樊馨出于尊敬,还是有意识地跟在后面,村道上已看不见几个人,家家户户已是掌灯时分。
这时,陈阳看见村前的一户人家前,有一个老汉正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借着从一只红灯笼里透出的烛光,在给一支刚削好的竹笛打孔,他一边钻孔一边试音,重复了好几次方才满意地去钻下一个孔。陈阳被他的那份悠闲神情吸引,不由地凑了上去。在老汉身边的编织袋上,除了有几支已经漆好的成品笛子,也还摆放着几支尚未来得及上漆的,当然也还有笛孔刚钻了一半的,总共不下十余支。陈阳在老人身边蹲下来,拣了支笛子,用手指量了量第一二号笛孔的距离,接着拿到嘴边吹了个音。直到此刻,老头也仍是专心地给手上的笛子打着孔,正眼也没有瞧陈阳一下。
樊馨这时跟着俯下身来,伸手抚了抚一旁的红灯笼,似乎被它的工艺吸引。
“好笛子!”陈阳赞道。
“哦?”老人家笑眯眯地转过身来,盯着陈阳的脸,示意他说下去。樊馨跟着侧过头,倾听他们的谈话,同时准备提醒陈阳不要耽搁得太久。
“笛身光洁,声音清亮,自然是好!”陈阳进一步赞道。
“笛身光洁自然是靠做笛人的手艺,但声音清亮则还需靠吹笛人的技艺啊——”老人家总是智慧的化身,说的话字字入理。
“是是——”陈阳连连点头,便问:“这笛子卖多少钱一支?”
“小兄弟想要?”
陈阳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你吹首曲子给我听,要是吹得好呢,我免费送一支与你,如何?”
陈阳看了看天色,又见樊馨脸上已有催促之意,只得道:“今天恐怕是没时间吹了,我也不要你免费送我。”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放在编织袋上,站起身,将手上的竹笛带走,樊馨向老人家道声“打扰”后忙起身跟上去,最后回望了一眼地上的那盏红灯笼。
红秀岩村委会所在地是由一座古老的祭先堂改建的,这里只有一个正堂外加一个小小的休息室,堂的正前方依然供奉着菩萨之类的神像,因为缺电,大堂由几根红烛照亮,一切都不由地令人感到凝重与几分可怖。
平时根本无什人来的村委会此刻却聚集了好些人,堂上方坐着的四人应是村里的干部,四周是围观的群众,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透着愤怒与鄙夷,狠狠地盯着堂中央一个被束了双手,跪于地的中年男子身上。而年轻学生则围拢在那个被侵犯女生的身边,安慰着她,保护着她,女生眼圈红红的,眼角泪痕未消,因为觉得可耻,时常对地上的那个男人怒目而视。
守在村委会外面的两个男生见陈阳与樊馨过来了,赶紧带着他们进来通报。陈阳叫樊馨帮他拿着笛子,进来首先跟坐堂上的村干部一一握手,众学生见过来的是陈阳倒稍稍舒了一口气,因为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男生解决起来会方便些。四个村干部的表情十分尴尬,不停地道:“出了这样的事,真是红秀岩村的耻辱。”陈阳便真诚地对他们说:“希望在各位长辈的主持下尽快解决这件不愉快的事,既然事情没有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希望此事可以从轻发落,不损害村民与志愿者彼此间的情谊为好。”
听到陈阳这样说,各村干部也松了一口气,额上始终紧绷的皱纹稍稍松解,只说:“要是那个姑娘肯原谅,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否则真该把这个畜生活活打死。”陈阳便道:“这个不难,我会劝劝我的同伴,她本是个宽容善良的好姑娘!”
陈阳即刻来到女孩的身边,见她惊魂未定,仍在小声抽泣,眼神有些闪烁,于是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嗯了一声,却似没有听进他的话。陈阳小心地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轻轻地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定了定神,回望他的眼睛,小声道:“吴雅倩——”
“很好,吴雅倩学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我们还是得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不然这么多人都得和你留在这儿,不能回去休息,你愿意帮我一起解决这件事吗?”
女孩想了想,终于点了头,并道:“我该怎样帮你?”
陈阳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能单独谈谈吗?我想这里人这么多你一定觉得很拘束。学长有话要跟你说,你想听吗?”出乎大家的意料,女孩笑着答应了。
于是陈阳拉着吴雅倩的手腕走到了屋外的一个角落,众人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想看看事情最后会是怎样收场。
不一会儿,女孩笑着首先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了地上跪着的那个男人的面前。男人此刻已是面如土色,一见女孩,不停地往地上磕头,嘴里叨念着:“我该死……我该死……”
吴雅倩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别磕头了,听我说话。”
堂上的干部见此,当即向男人喝道:“听见没有,叫你别磕头了,听姑娘说话!”
男人此时已是蓬头垢面,抬头望了女孩,显得甚是卑贱。
吴雅倩缓缓说道:“您是个长者,我呢,只是个小辈,今天的事就当是您在跟我闹着玩儿,但是本姑娘十分生气,不打你几下难消我心头的气,现在我要给你两耳光,你服不服?”男人眼中流下泪来,不住地点头认服,甚有感激悔过之意,于是吴雅倩当即不客气地扇了他两记耳光。之后,男人被几个村民押了下去。
四周的人一时间拍手叫好。陈阳趁此说道:“各位乡亲父老,今晚我们要在贵村留宿,多有打扰,还望您们见谅!”村民们纷纷向学生们表示欢迎。说话间,陈阳又来到村干部中间与他们详细地说明了这晚的住宿安排,村干部们竞相表示会立即着手布置。
陈阳为了一扫大家心中的不愉快,趁着村干部给他们准备房间的间隙,与两个副会长稍作商议,便领着大家到了村后的山坡上,二十个人围成一圈坐了下来,圆圈中央是从各家各户借来的红灯笼,灯笼里的灯油、蜡烛燃烧正旺,坡上的青草于晚间里透着醉人的香气。对这个决定,大家的兴致很高,坐下来后,大家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于是有人提议大声唱歌,暖和身子,山中的晚上有些冷,地里的湿气也升了上来。说唱便唱,两个男生首先站起来起了个头,一圈人立即跟着吼了起来,一曲唱罢,又有女生牵头,众人大笑着唱下去。陈阳坐在樊馨身旁,十分享受此刻的光景,唱《同一首歌》的时候,大家相互间把手牵了起来,以显示友谊。
不知为何,陈阳感到晚间的樊馨总是显得有些紧张不安,她的表情就如他第一次在商场所见时的情形一样,而现在并没有人诘难她。他继而发现她的目光总是寸步不离圆圈中央的红灯笼,每当有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跟着摇晃时,她与陈阳相牵的手就会不觉地握紧,陈阳疑惑地看看她,她则只是不好意思地一笑,随即有将手抽回的意思,但陈阳却假意握得紧,不肯放开,并装作没有觉察到。
这时,又一首歌唱完,人群中传出大声呼气的声音,像是有人累了,一时不再有人发歌,静了下来。为了不使冷场,忽有人高声道:“大家怎么忘了!我们中间还坐着一个舞蹈第一的学妹了!是不是该请她来一个!”
于是众人欢呼起来,也有少数人私下间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询问是谁。陈阳偷偷瞥了一眼已低下头去的樊馨,大喜地站起身来,假装道:“舞蹈第一?谁呀,快介绍给我认识!”说着示意周围坐着的人。
“樊馨……樊馨……”好些人一起呼喊起来。陈阳随之笑着将目光转到樊馨的脸上,樊馨略一抬头,便与陈阳的双目交接,又羞涩地低下头去,周围人的喊声却在加大,最后她只得咬咬嘴唇站起身来。在陈阳的凝视下,她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是跳过些舞蹈,可是跳得不好,绝不是什么第一,我自小时——我,叫樊馨。”不知为何,她觉得陈阳的注视比周围所有人的喊声都叫她心乱如麻。
陈阳笑道:“我叫陈阳,现在代表大家请你为我们跳段舞,如何,姑娘是否赏脸?”樊馨盯了陈阳一眼,良久,方说道:“樊馨恭敬不如从命。”大家伙纷纷拍手叫好起来。
于是陈阳叫大家每人从圆圈中央提回一盏灯笼,好使中间的地方空出来,同时自己也去提了两盏,一盏自己留着,一盏交到樊馨手中,当即向众人宣布道:“我先介绍一下规则,在接下来的时间段里,我要求大家每人都拿好自己手上的灯笼,无论是要上来表演的,还是在下面观看的,总之,表演要依着灯笼来,观看要借着灯光看,我们就当今晚是一个小型的烛光晚会,大家都要尽兴到底,欢乐到底!”
“哦——”众人热烈鼓掌,气氛一下子被调到了顶点。
陈阳又转而对樊馨道:“请姑娘为我们跳今晚晚会的开场舞,就将手中的灯笼当舞蹈道具,如何?”樊馨被此刻的气氛所感染,微笑着点头答应了。陈阳牵了牵嘴角,忽道:“在下不才,愿为姑娘奏乐!”一时众人皆惊,以为他说着好玩,直到他又叫道:“许亮!笛子!”于是,一圈人中抛上一支竹笛来,陈阳稍一躬身就接住了,横笛在握,又慢慢将手上的灯笼系上笛子的最下孔,以遵守之前的约定。
樊馨见陈阳做好了这一切,虽仍是吃惊,心下却甚喜,只是将红灯笼双手捧在胸前,静静地等待着。陈阳随即问:“想要什么曲子?”樊馨微微而笑:“请便!”一时周围的人大声喝彩。
陈阳知她这声“请便”自是出于对自己舞蹈技艺的极大自信与自尊,当下不敢小觑,于是不敢拿寻常曲子来轻慢她,心中稍稍犯难,仰头只见幽蓝的夜空上璀璨的星点剔透流光,心中一激,似想到了什么,于是俯身缓缓吹来,不出几个音符,便有人听出了是《天宫舞曲》,出自《西游记》里“大闹天宫”那一章。一圈人见表演开始了,个个屏气凝神,安静细听,在这样宁静的晚上,悠扬的笛音直叫人如痴如醉。
听到此曲,樊馨眼前一亮,十分喜欢,可喜欢归喜欢,和舞又是另一回事。她慢慢闭上眼睛,一边感受曲子的旋律,一边默记着吹笛人的节拍,本来闻声起舞从就没有一个现成的舞蹈编排,只是先依着曲子的基调拟定一个与之相适应的舞姿大纲,随后要做的便只是舞者的自由创造与发挥,这一切都得靠扎实的基本功与灵动的心境。
陈阳不紧不慢地吹来,目不转睛地瞧着樊馨的反应,出于表演的目的,又环绕了圆圈中央的她小步走动开来。待曲子正要吹到下阕时,樊馨骤然睁开眼睛,嫣然一笑,随之张开右臂,将灯笼一手托过了头顶,欠了欠身,做了个起式。接着两人便要相互配合着表演了,樊馨一开始舞蹈,陈阳的吹笛便不再如之前的那般轻松,他要时刻将樊馨的舞姿考虑进来,给她最大的舒展空间,以使她的动作尽量流畅而不受拘束,而在短促时亦要有力。樊馨自然要难得更多,她要一边做好眼下的舞姿,又要时时考虑接下来的动作,她确实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何况曲子是她从不曾练习过却又是她所喜欢的,她的自信与自尊告诉她不能有任何的出错,否则她肯定会伤心而不能原谅自己。
半阙演完,接下来就轻松得多了,陈阳与樊馨这才真正到了他们的表演时间。陈阳开始分出心思好好地欣赏樊馨的舞姿了,只见他的眼前那般清晰地闪动、旋转着她的影子,她柔美的身姿,活力的身姿在此刻随着缓缓跳动的舞蹈画面尽显。最后,樊馨蜷身将灯笼单手托举上天穹,满怀期待地望着灯笼里那点跳动的火光,沉浸在漫漫的心思里。笛音随之结束,周围掌声迭起,经久不息。
陈阳收笛,笑着过去扶起樊馨,想说什么,却见她眼眶里有泪水,惊愕之下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重又将她牵回原处坐下。他心中虽急想弄清楚这件事,却不便问,只道回去在细问不迟,也许涉及隐晦,更不能在这许多人之前提起。 虽说樊馨之舞是为开场舞,可此舞一罢,再无人敢上去表演,众人一时沉默下来,不由地回顾起刚才的片段来。
沉默者包括陈阳在内,他会不经意地瞥一眼身旁的女孩,生出种种复杂的心思来。渐渐有人仰面躺下来,倒在松软的青草地上,望着头顶的星点以及如钩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