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蜃楼舞蹈

“美食屋”出来便是马路,陈阳想也没想就拦了一辆长途客车登上了。刚一上车,就听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叔大声叹道:“现在的日子可是越来越赶不上从前了!”陈阳心下稍惊,却又听身后一老头干咳数声:“哎!我说年轻人,你哪里知道什么是难过的日子哟。能上山莫下海啊!”

原来只是司机与乘客间的闲聊,他也就不太放在心上,也难怪他总是神情紧张,做什么事情都是谨慎有余,担心着各种可能的意外。

司机又道:“难道不是吗?以前谁家要结亲了,亲朋好友都张罗着出主意,乡里乡亲帮着选住址、盖新房,事成之后,大家都到新人家喝顿酒,吃顿饭,事情就算是过去了。现在倒好,又是要买房子,租车子,准备婚礼庆典,要到大酒店整酒席,布置各种包装,还要应对各种彩头,说是孩子们结婚,真正忙的、累的却是父母!哎——”

老头似有感触,顿了顿方道:“你说的也有理。可是你想过没有,现在一个家庭能有几个孩子,一个,父母能够像这样操几次心,也就一次吗?就算累一点,倒也乐呵呵的,不是?”

司机脸上现出笑容,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就要结婚了,一阵幸福之意涌上心头,高声道:“我说长辈!下月初请您喝酒如何啊,犬子好歹也要成家了,我这心里嘛总是热呼呼的——”

“好啊——老头子一定去喝这杯喜酒!”老大爷脸上甚至快活,满口答应,其实谁都知道萍水相逢的两人如何还会有机会再次相见呢。但是司机与老头的谈话叫满车的人都感到十分温馨,一时大家也相继有说有笑起来。

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道上,天上的太阳此刻开始西斜,将路一侧峻拔的山石峰拉下一道道长长的影,铺满了平整的水泥路面,而长途汽车便在这重重的影上前行。

突然,陈阳好像听到了些隆隆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看了看周围的乘客,似乎也都有警觉,却不像是地震,因为声音明显是从天上传来的,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从窗外向上望去。“啊!”狂惊之下,陈阳张大了眼睛,好些向窗外张望的乘客都大叫出声,只见公路一边坡度超过七十的石山上,大片的山石铺天盖地地滚落下来,其势就要淹没这辆车了,而冲在最前面的一块大柱石竟有半个长途汽车那么大,站在车前的陈阳死死地拍着开车的司机,催促他加速。但吓傻的司机只是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山石,连方向盘都不顾了,汽车里一片哀号声。

陈阳感觉全身陡然升起了一阵冷意,他的意识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但他也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清醒过来,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当机立断,他半蹲下身子一脚踏在司机的脚背上,把油门踩到了底,一手抓住车前的一根柱子支持住身体,右手肘整个地压在了方向盘上,预备随时转弯。好在这段山路是直插山间的,很直,汽车的时速表针匀速右偏,一直指到了100km|h,汽车就如一阵风似的在笔直的公路上飞驰。渐渐地有碎石块击落在车顶、车窗上,几块玻璃当即被打破了,玻璃碎片飞溅开来,所幸乘客们都早已护着头趴到了车座底下,并未伤着。随着汽车越行越快,较大的落石终究还是被甩到了后面。

发了半天呆的司机这时也清醒了过来,重新开始掌舵,这样,就算前方渐渐被铺开的尘灰挡住了视线,有经验的司机也能轻松应付。在确信汽车已经驶过了危险区后,司机才开始将速度慢慢地减下来,并对车内的乘客道:“好了。大家捡回了一条命!”

乘客见汽车复行如初,好容易喘过气来,纷纷要求停车,司机却心有余悸地道:“停车?找死啊!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正经!”乘客便不再多言,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这时,陈阳透过车头的反光镜看见汽车后面不远处已新堆出了一座小山,长吁一口气,重重地靠在了司机一旁的铁柱上。

司机拍了拍陈阳的肩膀,感激道:“多亏了你,小兄弟!否则我恐怕吃不到我那杯媳妇茶了!”

陈阳却将司机大叔的手推开,叮嘱他说:“您还是小心开车吧!我今天就不应该来!”

大叔大笑数声,安慰他:“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兄弟,你有福了!”

他的话陈阳并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的心头仍久久难以平静,接着便想到今晚他可能回不去了,且不只是他,出来的四十余名志愿者恐怕今天都难以回去了,这样想着不禁又暗暗担忧起来,从这一刻开始,他觉得此次的所谓下乡活动根本就是一团糟!

他再一次走进白秀岩村时,西天边是血样的红,时间是“5:50”,年轻的志愿者们正与村民依依作别。而汪婷此刻正忙着联系在另一个村子的两位副会长,要求他们集合队伍,随时准备出发。

陈阳不等大家对他的突然出现表示些什么,就大声嚷嚷着将他们集合过来,他看见穿着同山装的樊馨,不由分说地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这一举动立即令周围的人大惑不解,而陈阳也接着拥抱了身边的每一个人。然后,他才慢慢地跟面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回不去了,大家准备今晚在这儿过夜吧!”

一时间众人惊呼起来,汪婷的电话也跟着响了,一接之下,才知出事了。这时,大家的目光纷纷表示怀疑地落在了汪会长身上,汪婷也只得如实告诉大家:“山道滑坡了,汽车进不来。今晚我们只能在这儿过夜了!”

人人脸上露出难色,有人问起:“那陈副主席是如何进来的?”

陈阳吸了一口气道:“我进来的时候,山石正好滚落,汽车差点就被埋住!”他还想跟汪婷说些什么,但汪婷是一个注重实际的人,此时她已经在指示她的副会长们如何跟村民借房间留宿了。而此时大家也明白了为什么陈阳会跟他们拥抱了,那是劫后余生的慰藉。

于是,陈阳立刻将大家召集到身边,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并通过两部开通的电话让两里外红秀岩村的志愿者们听到。他主要是认真提了几点要求:

一. 考虑到山里的晚上会格外的冷,村子里的房屋又太小,每个村的二十多人会分成几个组向村民借宿,争取每人都能有床被子躺下。

二. 每个组,也就是每个房间里至少要有一名男生,男生必须尊重同组的女生。

三. 手机时刻保持畅通,如果担心电不够用,小组内的人轮流开机。

对于陈阳的要求,大家都表示赞同,只是在如何分组的问题上有些尴尬。汪婷很快想出了一个“男生选女生”的游戏,就是每次让一个男生背过身站到随机排成两队的女生前面,男生不能够回头看,只需说出选择第几队的第几个,即可选得他今晚的室友。

规则刚一定下来,众男生纷纷要求让陈副主席先选。老实说,陈阳对汪婷的这个游戏没什么好感,既然大家一致要求也就只好勉为其难。汪婷拍掌笑道:“各位姑娘们都站好了,让陈副主席来选你们!”陈阳心中似有所期待,因为有期待所以就感到了紧张,就在他终于决定说出一个数时,汪婷的手机不合时机地响起。因为就在这一刻,大家都保持了安静,准备迎接第一位被选中的女孩,所以这一刻响起的手机铃声多少显得有些突然,叫人心中隐隐感到些不安。

陈阳出于尊重,决定还是等汪会长接完电话再说,于是侧头望着她等待,这一侧头,身后的女孩们立即羞笑着转过身去。陈阳可没有偷看的意思,他发觉汪婷在刚一接通电话后,脸就苍白了!

“我——我——马上过去!”汪婷不等挂电话就开始往村外冲。

陈阳想到一定是发生了紧急事情,赶紧抢上,一把抓住了汪婷的手腕,盯着她的脸问道:“怎么了?快告诉我!”

汪婷心慌之下反手拽住了陈阳的衣袖,颤声道:“那边,有个村民对我们一个女生——无礼!”她哽咽了半天,才说出了“无礼”这么个词。

陈阳急问:“那——那个女生怎样了?”

“吓坏了!”说着,汪婷又要往外挣,作为这次活动的主要负责人,她显然是被吓着了,但陈阳只是牢牢地拉着她的手。

听得女孩无碍,陈阳长舒了一口气,但周围的人也跟着聚拢了过来,人人脸上都显露出惊恐焦灼之色,特别是女生。汪婷好容易甩开了陈阳的手,大步向村外走去,不停地说着:“我这就过去,这就过去……”于是一群人也跟着她往村外走。

陈阳心中早已是烦乱不堪,作为此次活动的随行,他也大有责任,看着这些已经乱了方寸的同学,眼中陡然闪过一道冷峻的光。他几步冲上前去,推开汪婷身旁的人,再次拿住了她的手腕,厉声呵斥她:“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汪婷被他一问,停下了脚步,眼神黯然:“我——我——”只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阳见她已慌了神,就平心静气地又问了一遍:“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汪会长!我问你,你现在领着这么一帮人过去,是惩治凶手,还是安慰你的女生?”末了,他忍不住又加了句:“依我看,你组织的这次所谓爱心活动简直就是一团糟!”

汪婷本来心中茫然,被他言语一激,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原本处在人群最后的樊馨见此情形赶紧挤上前来扶住了汪会长,同时盯视陈阳,目光中有责备之意。

陈阳一见汪婷流泪了,心中不忍,只得换了语气,搭右手到她肩上,鼓励她:“汪会长!无论如何,我们今天都回不去了,想想如何度过今晚。现在,我需要这儿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志愿者留在白秀岩村,哪儿都不要去,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向村民借房间住宿。至于那个女孩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相信我,此事的发生只是个意外,与你没有一点关系,我会把它处理得很好。你只需要把它如实记录在日志中,明日一并上交到学校。我现在也要你跟我保证,你能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很好。我能相信你吗?”

汪婷直直地盯着陈阳的脸,好容易点了下头。

“好吧,我现在需要一个向导,带我去红秀岩村,谁能?”说着,陈阳环视了一下身边的年轻志愿者们,好一会儿只有樊馨举起了手,但陈阳一直对她的举手视而不见。“谁能?”陈阳又问了一遍。

“我可以。”樊馨终于开口道,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我要一个男生。”陈阳平静道,说着望了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到一去可能就要在红秀岩村留宿了,他对红秀岩村似有些戒备。

这时汪婷开口道:“樊馨,你带副主席去吧!这里也只有几个女生去过红秀岩村了,而且你也走过这段路。”

“是。会长!”樊馨答应着望了陈阳一眼。

陈阳只得道:“那大家分头行动吧。”

汪婷便与陈阳握手道别,汪婷不无歉疚地道:“今天给您造成这么多麻烦,我深感不安。”

陈阳安慰她道:“我也有责任。”

樊馨站在陈阳的身后,看见众人渐渐散去,在她的正前方,火红的夕阳正在深情凝望着已渐渐模糊开来的远山弧线。

汪婷离开后,陈阳回头对樊馨道:“我们走吧!”却见她正望着夕阳出神,又是一副完全沉入的样子。“嗯!”她立即回过神来。

两人便沿着天然形成的山道行进在山峰与山谷之间。本来他俩人应算是故人重逢,可是一路上却没有怎么说话。走在前面的樊馨只顾带着路,压根就没回过头,陈阳则只是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走着走着,侧头望一眼轻吻山尖的红阳。

终于,樊馨开口道,却没有回头:“您不应该太责怪汪会长,今天的事确实有点儿突然。”

陈阳从一开始就喜欢听她说话,觉得她的声音很动听,回想这天的遭遇,只得苦笑道:“想不到我陈阳今天差点命丧瑶山!”说着,饶有意味地环视了四面的山峰。陈阳隐约听到了前面女孩的笑声,只是她又不说话了,陈阳只得跟着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樊馨方又说道:“您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啊?”陈阳一时走了神,回答不上来。樊馨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便不再问下去,于是俩人一时又无话了。

陈阳在樊馨身后凝视着她穿着家乡服装的身影,心情总是有些恍惚,终于在翻过一个山冈时他忍不住说道:“我看我还是走在前面会好些。”

樊馨觉得有趣,回头笑道:“您要走在前面?可您不是不识路吗?”

陈阳大窘,忙掩饰道:“我总是走得快些,这下放慢了步子反而有些吃力。”说着他便在山坡上的一块大青石上假意坐了下来,避免与女孩双目直视,并对她说:“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樊馨微微而笑,摇了摇头。陈阳便又赶紧站了起来,只道:“那我们就说会儿话,如何?你刚才不是还有些问题吗,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前提是,你不要再把我‘您’来‘您’去,我们是同龄人,平辈相称。”

樊馨望了望前方,红秀岩村的轮廓已尽收眼底,觉得时间还多,于是笑着答应了:“这么说,副主席你——的家乡是同山?”

“同山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段山脉名,是秦岭延伸到我们那儿的一段。同山脚下,好几个县的人都这样叫它。”

樊馨对秦岭的大致位置还是知道的,笑着吟道:“秦岭云横,迢递八千远路;巫山雨洗,嵯峨十二危峰!正好,我来自巫山所处的重庆。”

陈阳瞧她神情,似有老乡见老乡之态,跟着吟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女孩随即笑着回应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陈阳以为樊馨是有意跟他比上了,忙打住道:“好了,我比不过你,古诗词基本上是忘干净了,之前的一句也是随口说出来的!”

樊馨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记不得许多了,只是这句比较熟些,刚好念了出来。”

“哦,是吗?”

“这句正好是我练过的一段舞里面的歌词——”说着,樊馨稍稍将那段舞比了出来,以示可信。“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一边唱一边比划着。

虽然樊馨只是随手比划,饶是这样,陈阳已激动得拍起手来。他原本以为她会继续唱下去,但她偏只在唱了前两句后就停住了,稍稍歉意道:“下面的就记不住了,刚才不过是随兴所至,请不要见怪。”

陈阳稍有遗憾,只道:“原来这句诗有歌有舞,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樊馨笑着摇了摇头,意在打趣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突然,她的脸色骤变,两目直直地盯着夕阳对面的那片天空。陈阳瞧着她的面色,心中一惊,立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那片仿佛浸了血的缎彩云霞下,陡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城市里摩天高楼的轮廓,暗黑色的市区园林,笔直的马路,穿行的车辆都清晰可见,近处仿佛还有人影,只是因为太小,看得不大分明。

“大地之城——”

“海市蜃楼——”

樊馨与陈阳同时叫出,只是叫的内容却迥然不同。出自樊馨之口的“大地之城”是陈阳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却不知为何,心头竟产生了无比强大的震撼,只觉在“大地之城”这个名字下一定藏着深沉的故事。他好奇地去看樊馨的脸,只见她是如此投入地盯着眼前的奇景,好像是在里面找寻着什么,眼神中稍稍流露出失望之情。陈阳不敢打扰,只得将目光重新转移到那虚无飘渺的云楼上去。

这时候,在坐落山间的各个村子里,不断有人跑出来目睹这一壮丽景观,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几条山坡之上成排地站满了人,人们仰望着,也许对他们中许多人而言,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看到城市的样子。

夕阳逐渐下沉,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城市”的轮廓开始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过了好一会儿,便像是一阵风吹过,蜃楼景象彻底消失不见。陈阳远眺而去,才发现站在这座较高的山坡上依稀可以看到夕阳对面远处的大海。

陈阳心情激荡,面对从海上吹来的傍晚的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并道:“很伟大!不是吗?”

“如果不是多地震,这儿何尝不是一个旅游胜地。”樊馨感叹着。

陈阳苦涩地摇了摇头:“我在来的路上听司机说,其实这儿瑶山一带以前从不发地震、滑坡之类的灾害的,直到十几年前勘探队在这里发现了铁矿,各种挖掘机跟着就进了山,这些年来,铁矿石不知道开采了多少,只是大小地震却越来越多,扎根在山里的村子也越来越穷。”

“人祸——”

“对,人祸!”

感慨一阵,樊馨突然叫道:“哎!都这样晚了,我们得赶紧过去了。”陈阳也是一惊,他是个从不误事的人,但瞥眼瞧见她着急时的神色,不由地想起在商场的那个晚上,心中喜悦,指着前方的那个村落问:“是那个村子吗?”

“嗯。”樊馨点了下头。

陈阳突然一把抓住了樊馨的手,就像第一次遇见的晚上,带着她飞快地往山下跑去。樊馨知其意,笑着跟了上去。

两人一直跑到红秀岩村口方才停下,喘着气,相视着笑了一会儿,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陈阳看见村前立着一块已有些年岁的半截石碑,碑上录书“红秀岩村”四个字,可知这确是一个历时久远的村子了。陈阳放开樊馨的手,两人一起走进村来,只是樊馨出于尊敬,还是有意识地跟在后面,村道上已看不见几个人,家家户户已是掌灯时分。

这时,陈阳看见村前的一户人家前,有一个老汉正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借着从一只红灯笼里透出的烛光,在给一支刚削好的竹笛打孔,他一边钻孔一边试音,重复了好几次方才满意地去钻下一个孔。陈阳被他的那份悠闲神情吸引,不由地凑了上去。在老汉身边的编织袋上,除了有几支已经漆好的成品笛子,也还摆放着几支尚未来得及上漆的,当然也还有笛孔刚钻了一半的,总共不下十余支。陈阳在老人身边蹲下来,拣了支笛子,用手指量了量第一二号笛孔的距离,接着拿到嘴边吹了个音。直到此刻,老头也仍是专心地给手上的笛子打着孔,正眼也没有瞧陈阳一下。

樊馨这时跟着俯下身来,伸手抚了抚一旁的红灯笼,似乎被它的工艺吸引。

“好笛子!”陈阳赞道。

“哦?”老人家笑眯眯地转过身来,盯着陈阳的脸,示意他说下去。樊馨跟着侧过头,倾听他们的谈话,同时准备提醒陈阳不要耽搁得太久。

“笛身光洁,声音清亮,自然是好!”陈阳进一步赞道。

“笛身光洁自然是靠做笛人的手艺,但声音清亮则还需靠吹笛人的技艺啊——”老人家总是智慧的化身,说的话字字入理。

“是是——”陈阳连连点头,便问:“这笛子卖多少钱一支?”

“小兄弟想要?”

陈阳笑着点了点头。

“这样,你吹首曲子给我听,要是吹得好呢,我免费送一支与你,如何?”

陈阳看了看天色,又见樊馨脸上已有催促之意,只得道:“今天恐怕是没时间吹了,我也不要你免费送我。”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百元钱放在编织袋上,站起身,将手上的竹笛带走,樊馨向老人家道声“打扰”后忙起身跟上去,最后回望了一眼地上的那盏红灯笼。

红秀岩村委会所在地是由一座古老的祭先堂改建的,这里只有一个正堂外加一个小小的休息室,堂的正前方依然供奉着菩萨之类的神像,因为缺电,大堂由几根红烛照亮,一切都不由地令人感到凝重与几分可怖。

平时根本无什人来的村委会此刻却聚集了好些人,堂上方坐着的四人应是村里的干部,四周是围观的群众,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透着愤怒与鄙夷,狠狠地盯着堂中央一个被束了双手,跪于地的中年男子身上。而年轻学生则围拢在那个被侵犯女生的身边,安慰着她,保护着她,女生眼圈红红的,眼角泪痕未消,因为觉得可耻,时常对地上的那个男人怒目而视。

守在村委会外面的两个男生见陈阳与樊馨过来了,赶紧带着他们进来通报。陈阳叫樊馨帮他拿着笛子,进来首先跟坐堂上的村干部一一握手,众学生见过来的是陈阳倒稍稍舒了一口气,因为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男生解决起来会方便些。四个村干部的表情十分尴尬,不停地道:“出了这样的事,真是红秀岩村的耻辱。”陈阳便真诚地对他们说:“希望在各位长辈的主持下尽快解决这件不愉快的事,既然事情没有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还希望此事可以从轻发落,不损害村民与志愿者彼此间的情谊为好。”

听到陈阳这样说,各村干部也松了一口气,额上始终紧绷的皱纹稍稍松解,只说:“要是那个姑娘肯原谅,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否则真该把这个畜生活活打死。”陈阳便道:“这个不难,我会劝劝我的同伴,她本是个宽容善良的好姑娘!”

陈阳即刻来到女孩的身边,见她惊魂未定,仍在小声抽泣,眼神有些闪烁,于是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嗯了一声,却似没有听进他的话。陈阳小心地将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又轻轻地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定了定神,回望他的眼睛,小声道:“吴雅倩——”

“很好,吴雅倩学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我们还是得尽快把这件事处理了,不然这么多人都得和你留在这儿,不能回去休息,你愿意帮我一起解决这件事吗?”

女孩想了想,终于点了头,并道:“我该怎样帮你?”

陈阳微微一笑,说道:“我们能单独谈谈吗?我想这里人这么多你一定觉得很拘束。学长有话要跟你说,你想听吗?”出乎大家的意料,女孩笑着答应了。

于是陈阳拉着吴雅倩的手腕走到了屋外的一个角落,众人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想看看事情最后会是怎样收场。

不一会儿,女孩笑着首先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了地上跪着的那个男人的面前。男人此刻已是面如土色,一见女孩,不停地往地上磕头,嘴里叨念着:“我该死……我该死……”

吴雅倩显得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别磕头了,听我说话。”

堂上的干部见此,当即向男人喝道:“听见没有,叫你别磕头了,听姑娘说话!”

男人此时已是蓬头垢面,抬头望了女孩,显得甚是卑贱。

吴雅倩缓缓说道:“您是个长者,我呢,只是个小辈,今天的事就当是您在跟我闹着玩儿,但是本姑娘十分生气,不打你几下难消我心头的气,现在我要给你两耳光,你服不服?”男人眼中流下泪来,不住地点头认服,甚有感激悔过之意,于是吴雅倩当即不客气地扇了他两记耳光。之后,男人被几个村民押了下去。

四周的人一时间拍手叫好。陈阳趁此说道:“各位乡亲父老,今晚我们要在贵村留宿,多有打扰,还望您们见谅!”村民们纷纷向学生们表示欢迎。说话间,陈阳又来到村干部中间与他们详细地说明了这晚的住宿安排,村干部们竞相表示会立即着手布置。

陈阳为了一扫大家心中的不愉快,趁着村干部给他们准备房间的间隙,与两个副会长稍作商议,便领着大家到了村后的山坡上,二十个人围成一圈坐了下来,圆圈中央是从各家各户借来的红灯笼,灯笼里的灯油、蜡烛燃烧正旺,坡上的青草于晚间里透着醉人的香气。对这个决定,大家的兴致很高,坐下来后,大家交头接耳,有说有笑。

于是有人提议大声唱歌,暖和身子,山中的晚上有些冷,地里的湿气也升了上来。说唱便唱,两个男生首先站起来起了个头,一圈人立即跟着吼了起来,一曲唱罢,又有女生牵头,众人大笑着唱下去。陈阳坐在樊馨身旁,十分享受此刻的光景,唱《同一首歌》的时候,大家相互间把手牵了起来,以显示友谊。

不知为何,陈阳感到晚间的樊馨总是显得有些紧张不安,她的表情就如他第一次在商场所见时的情形一样,而现在并没有人诘难她。他继而发现她的目光总是寸步不离圆圈中央的红灯笼,每当有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跟着摇晃时,她与陈阳相牵的手就会不觉地握紧,陈阳疑惑地看看她,她则只是不好意思地一笑,随即有将手抽回的意思,但陈阳却假意握得紧,不肯放开,并装作没有觉察到。

这时,又一首歌唱完,人群中传出大声呼气的声音,像是有人累了,一时不再有人发歌,静了下来。为了不使冷场,忽有人高声道:“大家怎么忘了!我们中间还坐着一个舞蹈第一的学妹了!是不是该请她来一个!”

于是众人欢呼起来,也有少数人私下间与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询问是谁。陈阳偷偷瞥了一眼已低下头去的樊馨,大喜地站起身来,假装道:“舞蹈第一?谁呀,快介绍给我认识!”说着示意周围坐着的人。

“樊馨……樊馨……”好些人一起呼喊起来。陈阳随之笑着将目光转到樊馨的脸上,樊馨略一抬头,便与陈阳的双目交接,又羞涩地低下头去,周围人的喊声却在加大,最后她只得咬咬嘴唇站起身来。在陈阳的凝视下,她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是跳过些舞蹈,可是跳得不好,绝不是什么第一,我自小时——我,叫樊馨。”不知为何,她觉得陈阳的注视比周围所有人的喊声都叫她心乱如麻。

陈阳笑道:“我叫陈阳,现在代表大家请你为我们跳段舞,如何,姑娘是否赏脸?”樊馨盯了陈阳一眼,良久,方说道:“樊馨恭敬不如从命。”大家伙纷纷拍手叫好起来。

于是陈阳叫大家每人从圆圈中央提回一盏灯笼,好使中间的地方空出来,同时自己也去提了两盏,一盏自己留着,一盏交到樊馨手中,当即向众人宣布道:“我先介绍一下规则,在接下来的时间段里,我要求大家每人都拿好自己手上的灯笼,无论是要上来表演的,还是在下面观看的,总之,表演要依着灯笼来,观看要借着灯光看,我们就当今晚是一个小型的烛光晚会,大家都要尽兴到底,欢乐到底!”

“哦——”众人热烈鼓掌,气氛一下子被调到了顶点。

陈阳又转而对樊馨道:“请姑娘为我们跳今晚晚会的开场舞,就将手中的灯笼当舞蹈道具,如何?”樊馨被此刻的气氛所感染,微笑着点头答应了。陈阳牵了牵嘴角,忽道:“在下不才,愿为姑娘奏乐!”一时众人皆惊,以为他说着好玩,直到他又叫道:“许亮!笛子!”于是,一圈人中抛上一支竹笛来,陈阳稍一躬身就接住了,横笛在握,又慢慢将手上的灯笼系上笛子的最下孔,以遵守之前的约定。

樊馨见陈阳做好了这一切,虽仍是吃惊,心下却甚喜,只是将红灯笼双手捧在胸前,静静地等待着。陈阳随即问:“想要什么曲子?”樊馨微微而笑:“请便!”一时周围的人大声喝彩。

陈阳知她这声“请便”自是出于对自己舞蹈技艺的极大自信与自尊,当下不敢小觑,于是不敢拿寻常曲子来轻慢她,心中稍稍犯难,仰头只见幽蓝的夜空上璀璨的星点剔透流光,心中一激,似想到了什么,于是俯身缓缓吹来,不出几个音符,便有人听出了是《天宫舞曲》,出自《西游记》里“大闹天宫”那一章。一圈人见表演开始了,个个屏气凝神,安静细听,在这样宁静的晚上,悠扬的笛音直叫人如痴如醉。

听到此曲,樊馨眼前一亮,十分喜欢,可喜欢归喜欢,和舞又是另一回事。她慢慢闭上眼睛,一边感受曲子的旋律,一边默记着吹笛人的节拍,本来闻声起舞从就没有一个现成的舞蹈编排,只是先依着曲子的基调拟定一个与之相适应的舞姿大纲,随后要做的便只是舞者的自由创造与发挥,这一切都得靠扎实的基本功与灵动的心境。

陈阳不紧不慢地吹来,目不转睛地瞧着樊馨的反应,出于表演的目的,又环绕了圆圈中央的她小步走动开来。待曲子正要吹到下阕时,樊馨骤然睁开眼睛,嫣然一笑,随之张开右臂,将灯笼一手托过了头顶,欠了欠身,做了个起式。接着两人便要相互配合着表演了,樊馨一开始舞蹈,陈阳的吹笛便不再如之前的那般轻松,他要时刻将樊馨的舞姿考虑进来,给她最大的舒展空间,以使她的动作尽量流畅而不受拘束,而在短促时亦要有力。樊馨自然要难得更多,她要一边做好眼下的舞姿,又要时时考虑接下来的动作,她确实给自己出了个难题,何况曲子是她从不曾练习过却又是她所喜欢的,她的自信与自尊告诉她不能有任何的出错,否则她肯定会伤心而不能原谅自己。

半阙演完,接下来就轻松得多了,陈阳与樊馨这才真正到了他们的表演时间。陈阳开始分出心思好好地欣赏樊馨的舞姿了,只见他的眼前那般清晰地闪动、旋转着她的影子,她柔美的身姿,活力的身姿在此刻随着缓缓跳动的舞蹈画面尽显。最后,樊馨蜷身将灯笼单手托举上天穹,满怀期待地望着灯笼里那点跳动的火光,沉浸在漫漫的心思里。笛音随之结束,周围掌声迭起,经久不息。

陈阳收笛,笑着过去扶起樊馨,想说什么,却见她眼眶里有泪水,惊愕之下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重又将她牵回原处坐下。他心中虽急想弄清楚这件事,却不便问,只道回去在细问不迟,也许涉及隐晦,更不能在这许多人之前提起。 虽说樊馨之舞是为开场舞,可此舞一罢,再无人敢上去表演,众人一时沉默下来,不由地回顾起刚才的片段来。

沉默者包括陈阳在内,他会不经意地瞥一眼身旁的女孩,生出种种复杂的心思来。渐渐有人仰面躺下来,倒在松软的青草地上,望着头顶的星点以及如钩的月亮。

三十七 半人(上)八 倾心(下)八 倾心(上)十五 琵琶声里(下)十六 桃林记忆(中)三 蜃楼舞蹈二十二 地宫曙光(下)二十 恩怨(中)十二 对舞二 山村四 身世(上)十九 晚会(中)十一 阴晴(下)八 倾心(下)十五 琵琶声里(下)三十 七剑神器(下)十八 遇险(下)三十一 孤鹫(上)十八 遇险(下)十六 桃林记忆(中)五 隐晦(下)三十六 锁城(下)十八 遇险(上)三十九 蓝玉之死(上)二十 恩怨(上)二十九 议事(下)十六 桃林记忆(下)二十二 地宫曙光(下)三十三 残杀(下)二十九 议事(下)三 蜃楼舞蹈八 倾心(下)十九 晚会(中)十六 桃林记忆(下)十 许愿(下)三十三 残杀(上)三十二 远征二十八 鬼谷(下)二十八 鬼谷(下)二十八 鬼谷(下)三十一 孤鹫(上)二十一 绝路(上)五 隐晦(下)三十七 半人(上)十四 围楼(上)二十三 入乡随俗三十九 蓝玉之死(下)三十六 锁城(上)十一 阴晴(上)三十 七剑神器(下)二十六 狼群(上)十二 对舞七 何莹之死(上)三十六 锁城(下)十四 围楼(上)二十九 议事(下)二十八 鬼谷(上)二十一 绝路(上)十八 遇险(中)十八 遇险(上)十九 晚会(下)六 情迷(下)十八 遇险(中)二十七 太阳城(下)三十 七剑神器(上)二十八 鬼谷(上)二十四 刺客(下)二十八 鬼谷(下)二十一 绝路(上)二十九 议事(下)二十六 狼群(上)四十 萤殇三十四 亡命(下)二十九 议事(上)七 何莹之死(下)二十七 太阳城(上)三十 七剑神器(下)二十三 入乡随俗十三 闯院(上)二十六 狼群(下)三十三 残杀(下)二十二 地宫曙光(上)四 身世(下)十六 桃林记忆(上)一 初遇三十八 叛乱(上)四十一 战争(下)三十 七剑神器(下)十七 夜晚(上)三十五 宫主(下)三十八 叛乱(上)十三 闯院(上)三十六 锁城(下)四十一 战争(下)三十一 孤鹫(上)三十三 残杀(上)九 命相(上)二十五 光之泪(上)六 情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