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李元吉遗孀

转着同样念头的,似乎不止魏叔玢一个人。等郑观音出殿,魏叔玢听到大屏风后,李元轨的声音响起来:

“璎娘,住在这寺内的息隐王五个女儿里,我记得有一个是郑妃亲生的?”

“有的,”柴璎珞回答,“郑妃——大舅母在武德年间生了二子一女,一女排行第五,今年十岁,现与她同住在西跨院正房内。唉,要不是为了这点骨血,只怕她早就……”

才十岁么……似乎太小了点。而且排行最末。就算一娘横死,柴家往下再娶,也轮不到第五小娘子吧?

可也未必。一娘与柴哲威订婚时,还不到十岁。而且王妃亲生正出的女儿,毕竟身份不同,如果柴家看重这个,也许真会跳过上面三个姐姐,直接指定为柴哲威续娶第五娘?

李元轨的声音带着深思意味:

“郑妃说她昨晚一直在这殿内礼佛,此处离东厢并不远。保母去西跨院里为她拿礼服时,殿内无别人了吧?”

也就是说,郑观音有机会偷偷溜出这正殿、去东厢下手杀了一娘,再趁无人注意溜回来,装作行若无事的样子继续礼佛。

“似乎是,”柴璎珞沉吟,“但昨晚我也一直在这佛殿门前附近,虽没有刻意关注大舅母,可几次进殿取物事,都见她跪在佛前虔诚诵经。要说她能趁人不注意偷出又溜回……虽不能说全无可能,我不大相信。”

而且郑观音那单薄瘦弱的模样,怎么看也不象是能勒死少女、又拉索悬梁将她轻松吊起的凶手啊。

关于前太子之妻郑妃的推想暂止于此。侧屏外衣裙轻响,侍婢报海陵王妃杨氏到。

魏叔玢长了十五岁,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不,这么说其实不对。至少昨晚在李一娘卧房外是见过的,但那时一片昏暗心思恍惚,花树翟衣又太埋没人,她知道她和杨妃打过照面,但全无印象。

而今日她款步走入屏风内,仿佛整座佛殿都一下子被映亮了。

杨妃也是前藩罪妇,居所内又刚死了至亲,自不能浓妆艳抹。事实上她衣着打扮几乎与郑观音一模一样,朴素的木簪子挽起一个低平慵髻,发上未插钗梳,脸上不施脂粉,麻布夹袄素白齐胸长裙,帔巾也只是一条旧缎子,围在双臂间姗姗行来,眉凝春山目流澄霞,丰肌雪肤光耀满室。

同样是在这禁苑废寺中幽居了九年,也同样礼貌谦恭声气柔顺,郑妃是让人心生怜悯又有些忐忑不好捉摸,杨妃却是……好吧,至少魏叔玢自她露面就保持着张口结舌、目不转晴的表情,一时连自己正在躲藏避人都忘了。

好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魏叔玢自认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妇村妞。她生在京师长在长安,近几年随母亲走动高门士族,特别是在紫虚观入女学社后,皇亲贵家女眷出入,长孙后也曾带内宫嫔侍亲至,其中自有不少花容月貌的娇娃。紫虚观主柴璎珞自己,也算得上是不多见的美女。可此刻海陵王妃一出,她在旁边,竟生生被对比得成了个灰头土脸的上灶婢……太悲戚了。

杨妃与柴璎珞见礼,又隔着屏风向外面的魏宰相吴王殿下问候过,声音温润宛转,说不出的甜美好听。眼看着她提裙裾跪床上端正坐好,在身前拢紧披帛,明明姿态无可指摘,可一举一动就是自带着蜜糖般慵懒无骨的娇柔意味,看得魏叔玢都心痒起来。

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像父亲一样的古板老夫子,要天天喊叫“男女大防”什么的,也知道了那一堵分隔内外的主屏风因何而设。她自己是个天真少女,尚且被这大美人迷得目眩神驰,外面那几个臭男人要是能看到杨妃这等风姿,还不得魂酥骨软当场出丑……咳。

想到外面那几个“臭男人”里有自己的生身父亲,魏叔玢自觉过分,站直身子清醒了些。柴璎珞叫一声“四舅母”,已开始客气地发问。

没错,上真师所言属实。一娘虽是前太子之女,但并非郑妃亲生。东跨院这边无甚关碍,相比之下,一娘与她这位四叔母说话倒更随便些,二人也更形亲密。

遗书?不,完全不知道这事。一娘写了遗书吗?唉这孩子怎么会这般想不开……不不,平日里毫无迹象。一娘是不活泼淘气,可也向来平平静静的。没谁欺负她,她在十一个姐妹里最大,尽有容让的。唉,可怜的小闺女,为什么会想寻死呢……

昨日的事?上真师你不是全程都在么?哦,要让魏公和吴王知道……昨日上午,这院里得知皇后要驾临……

杨妃看上去比郑妃配合得多,至少表情生动,颦眉微笑风致楚楚。只可惜听她说了半晌,所知并不比郑妃更多。一直说到皇后离开前让她们两位王妃换上翟衣送嫁显得隆重些,她回了东跨院自己房内穿戴,折腾好之后夜色已深,带着婢子走出跨院门回正堂,路经东厢房门口,见屋内漆黑一片无声无息的,门内外也无人,略觉奇怪,就过去在窗外叫了声“一娘”……

“她还是不回我,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杨妃举披巾轻轻掩了下口,也紧张起来,“我又叫了两声,感觉不对,让婢子推门进去看看。这时一娘的保母也匆忙走来,说是大阿嫂打发她来,新郎官已到门外催妆,看一娘准备得怎么样了。她两个一起推门进房,又敲暖阁,还是没人,就推开了暖阁门往里看……”

正看到一身嫁衣的少女,飘飘荡荡挂在房梁上。

“她两个都吓坏了,不住口叫唤。我也进房去看,也吓呆了,出来靠在壁上动弹不得。叫声引来好多人,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不胜慵倦地说完,杨妃白腻的脸颊涌上一阵红晕,再次以披巾掩口,象是还没从惊吓中回复过来。她于武德初年被齐王李元吉纳为正妃,算来也该年过三旬,年纪足可当魏叔玢的母亲,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情态,倒让魏叔玢很想上去拍拍她头颈安慰一番。

“这么说,四舅母你们是最先发现一娘已逝的,”柴璎珞沉吟,“你们从东跨院门出来,经过东厢房这段路,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或有人举止有异?”

回答这一问前,杨妃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仍然摇头:“没有。”

“真没有?”

“没。”语声温润却坚决。

这不对了。躲在行障后的魏叔玢回想自己昨夜所见,杨妃带着侍婢,从东跨院门出来时,二人明明是在议论她们看到的异常事物,记得侍婢是说看到了大什么,杨妃则坚决否认,还威胁要打杀侍婢……随后象是为了转移话题,二女才转向东厢房去看一娘。

当时魏叔玢自己身处暗中,杨妃二女提着灯笼,隔一段距离可能看不到她,自以为无人知晓这事,却不知魏叔玢就是个见证人……但也没用啊。父亲就在殿内坐着,她有八个胆子,现在也不敢出去指证杨妃在说谎。

屏风外的男子们又问了几回,杨妃只是摇她那美丽的脑袋。毕竟她有郡王妃的诰命,身份特殊,也不好逼问太甚,最后还是由着她盈盈一拜施然退场。

“璎娘,”大美人身影消失后,李元轨开声,“四嫂语气有些犹豫,我怀疑她看见了什么,只是不肯说。”

“那也没办法,她有郡王妃身份,总不能上刑逼供啊。”柴璎珞无奈地回答。

魏叔玢想了下,自行障垂帛之间探出头去,面向柴璎珞,以食指点唇,示意噤声。

她藏身处离屏风不算远,女道士一眼看到她伸出的脑袋,立时一怔,皱眉张口,却没发音,无声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儿”。魏叔玢也一样张嘴不发声,把唇形做得更夸张些:

“问她的婢子。”

重复几次,柴璎珞才懂。此时屏风后,魏征已道:“杨妃之事,可以再缓缓。临汾县主那个保母,听说已经被看管起来了?那个妇人所知隐情必多……”

“魏公且慢,”柴璎珞及时打断他,“杨妃不肯说所见,但未必只有她自己看见了异状。她有婢子随侍——不如先把那婢子叫过来,问完这一桩事,再问保母。”

杨妃的随身侍女名叫阿洛,生得倒也俊俏,却有点痴痴怔怔的模样。

往屏风中间一跪,吸一口大气,声音先带了哭音:

“奴婢并没有看到什么……上真师饶过阿洛吧。”

喂,还没跟你说叫你来是干什么呢。

魏叔玢望向柴璎珞,见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主审官的女道士也是一脸哭笑不得。倒好,免了许多废话,柴璎珞单刀直入:

“昨晚你服侍杨娘子穿戴完翟衣,出跨院往东厢房走的路上,到底见了谁?不说,你也不用回去了,这就跟我们走吧。”

“走……上哪里?”

侍婢问得心惊胆战,女道士笑而不答,笑颜艳丽如花,魏叔玢看了都忍不住身上一个哆嗦。

“娘子超生……仙师超生……”侍婢自然更懂,双手据地,真的哭了出来,“主母严令,昨晚就说了,谁敢胡言直接打死……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哦,怕死,”柴璎珞还在微笑,抬手指了指大屏风外,“你知道谁在外面么?奉诏前来亲查此案、天权星君下凡的魏侍中宰相。魏公身上就带着天子手敕,便宜行事先斩后奏,取你一条贱命眼都不用眨,现杀现埋。来人——”

屏风内外侍奉的下人齐声应诺。阿洛尖叫一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仙师超生!我说!我说……奴婢……奴婢没有看实,那个……那不是活人啊……”

不是……活人?

“那是死人?东厢外还有一个死人?”柴璎珞拧着眉头问,“或者,你……见鬼了?”

阿洛不情愿的抽噎声中,魏叔玢听到屏风外有人长吁出一口气,不似父亲的声音。

“不知是什么……是奴婢眼花了……就是个影子,忽一下不见了……”

“影子?什么样的影子?——别想唬我,能把你吓成这样,你肯定认出是谁的影子了!”

侍婢抬头,满是鼻涕眼泪的脸上透出绝望:

“是奴婢看岔了眼……那人影……又高……又壮……”

“又高又壮?”柴璎珞微一沉吟,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看见了旧主齐王——海陵王的鬼魂?”

阿洛哭着伏地叩头,不肯再说话了。

这侍婢年纪不算小,大概从武德年间就服侍杨妃了。魏叔玢忽然记起这感业寺原来就是齐王府,大概阿洛见惯了旧主人在院内出没,又想起以前恍惚听谁说过,原齐王李元吉善使马槊、身高体壮力兼十夫……

身高体壮啊……

柴璎珞叹一口气,挥退阿洛。那侍婢已哭得浑身瘫软,可见当真受惊吓不小,得叫人来架走她。

“信之……昨晚在佛殿东侧出没的,是你吧。”

柴璎珞叹着气问。只听屏风后那雄壮的声音回应:

“啊?是吗……某翻墙进来迎接新妇,柴大郎命我埋伏在东厢外,如果他死活进不来院门,就冲击东厢房门去抢新妇,引开院门那边的人。我……也没去抢哪。”

跟你有没有去抢亲没关系吧……是你那又高又壮的身影把妇女们都吓到了也。

“信之,”屏风外李元轨忽然问,“没记错的话,海陵王妃杨氏,是你堂姐吧。”

“是。杨娘子与某同一祖父,她亡父是我五伯父。她身世可怜,从小父母双亡,由家父抚养送嫁。”

在紫虚观里时,魏叔玢曾听过一耳朵,说前齐王凶暴好色,大唐开国后纳妃,指定要娶当时艳称的“长安名门第一美人”,就是今日所见的杨氏妃了,倒真是名不虚传。

对了,那时还有谁议论说,杨家——特指前隋观王杨雄家——不知拜了什么神佛,这两代生养的男女个个美貌英俊。前齐王妃杨氏艳丽惊人,她小叔父杨师道则是位长身玉立风采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所以太上皇一见忘俗,先是引为贴身卫士,又将女儿嫁他招为驸马。杨师道的儿子杨信之也长得这么壮硕讨喜,天天跟在府主吴王身边晃,可把那瘦猴似的李元轨比下去老大一截……

魏叔玢正自胡思乱想,侧屏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来的妇人,双臂被绑缚到身后,头发衣服蓬乱狼狈,由两个侍娘扶推进来,径自往地下一跪,正是一娘的自幼保母、吞咽了重要证物玉指环的贺拔氏。

殿中气氛也立刻紧张严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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