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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气很重,整个世界一片朦胧,东方天际升起了一轮惨淡的红日,那过于熹微的光芒直直地刺透了沉沉蔼蔼的雾气,为昏睡过去的大地带来了一丝稻草般的曙光。
医院的墙壁雪白刺眼。
窗外响起了间歇的啁啾鸟鸣,走廊上是空洞洞的安静。
排椅上靠着墙壁睡过去的女子猛地惊颤了一下,然后瞪大了惺忪模糊的睡眼。
晚冰?!
倏地坐直了身子,孙程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了看四周,然后站起身来,向病房门口走去。
“滴——!”
“滴——!”
“滴————!”
偌大的病房内,只有脉搏显示器发出了细小声响,空气恍惚间都是透明而寂静的。
宇文枫空茫安静地坐在在病床前,他紧紧地握着靖晚冰苍白无力的小手,目光是僵直失神的,脸色苍白清俊,他恍若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只有输液管中液体一滴一滴静静地流淌。
病床上的女孩紧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躺着,胸口有浅浅的起伏,她的脸色晶莹得近乎透明,像琉璃一般易碎脆弱。
病房外,孙程程悄然止住了脚步。
微微叹息一口,她泪眼朦胧地透过玻璃窗,静静地打量着病房内的两个人。
眼底闪着慌乱揪痛的光,背脊像冰雕一样僵硬地耸立着,宇文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病床上的女孩,他的下巴忧郁地紧绷着,握着她右手的手指关节青白分明。
眼睛里一阵酸痛,胸口也堵得快要窒息,孙程程抬起手用力捂住嘴,压抑着自己的哽咽声。
这时,身后传来了微微清亮的脚步声。
她无意识地回过身望去。
是助理Paul!!
Paul轻声缓步地走了过来,先是客气地对病房外观望的女子颔首致意,然后轻轻推开病房的门,面色沉重的走了进去。
因为整个晚上,宇文枫一直呆在里面,所以孙程程一直不敢进去打扰。
现在来了机会,她立马迫不及待地跟了进去。
轻轻的脚步在寂静的病房里有种空荡荡的回音。
停在了靖小姐的病床前,助理Paul无声地叹息,然后屏息凝神地望向枫少爷。
惨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宇文枫的眼睛里充满了空茫的失神和刻骨的痛涩,干裂的嘴唇翕动了片刻,他怔怔地侧过脸来,看向身侧的助理。
看着枫少爷一夜之间苍白清瘦的脸色,助理Paul暗自吃了一惊,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他勉力稳住心脉,然后低低地说:“枫少爷,我有紧急情况要跟你汇报——!”
宇文枫的眼神无力的波动了两下,闭了闭眼睛,他缓慢地站起身来,将靖晚冰的手放回被窝里,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柔,似乎生怕惊醒了睡着的人。
下一刻,微微皱眉,他抿紧嘴唇,无声无息地转过身,轻步向病房门口走去。
看着擦身而过的人,助理Paul微微松了一口气,赶忙跟上上司的脚步,往外走。
紧紧咬着唇角,孙程程不动神色的站在墙角里,等到那两人走后,这才着急的趴到了病床前。
看着昏迷不醒,脸色虚茫骇人的靖晚冰,她眼眶骤然一热,泪水便哗啦啦流了出来。
“晚冰,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她低低地祈祷着。
——
浓雾渐渐消散,光线逐渐明亮的走廊上,只有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深郁的眼睛在迷离的光线下泛起丝丝缕缕的莹光,宇文枫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他怔怔地向前走着,像一个没有任何知觉的木偶。
Paul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温暖的阳光热切地挥洒了下来,空气中亮起了一层层隐隐约约流转的光雾。
助理Paul快步上前,为宇文枫拉开了加长型奔驰房车的后门。
——
车子缓缓启动,沿着湿气厚重的马路缓缓向前驶去。
阳光透明而耀眼,悠然地挥洒在明净的车窗上,两边的树木缓缓倒退,静静的。
“枫少爷,天羽传媒十点钟有一场重要会议…您必须出席…还有凌少爷到现在依然是下落不明……警方说失踪不到24小时……不能立案……”声音低低的,Paul一边安静地开着车,一边神色凝重地汇报。
宇文枫的眉宇间有一丝难掩的忧伤,眼神复杂地变幻了片刻,他刺入掌心的手指渐渐冰凉,深不见底的眼眸在逆光的云影里逐渐变得空茫而死寂!
“采蝶轩酒吧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片刻的静谧后,他淡淡地开口了,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定和睿智,“晚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羽子凌又去了哪儿?”
“警方说是有四个黑道分子持枪进了酒吧,不过他们没有伤害酒吧里的其他人,只是打碎了许多东西……”助理Paul仔细想了想,认真详细地回答了上司的问话,“目击者是一个酒保,他说当时情况比较混乱,他们老板是跟一个陌生的女子一起离开了酒吧,应该没有受什么伤,而晚冰小姐好像是来找他们老板的…结果发生了意外…”
垂下了眼帘,艰涩地吸了一口气,宇文枫握紧手指,青筋在手背突突地跳,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霎那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仿佛被什么怪物一点一点的抽干了灵魂。
“警方还没有抓到那四个人吗?”冷郁的声音再次发出,他深沉的眼睛里射出了一道冷光。
“没有,因为当时光线比较昏暗,谁也看不清楚谁,目击者说只看到了是穿着整齐的西装,具体长什么样子,实在是没看清楚……”
宇文枫皱紧了眉心,双唇微微抿紧,有一丝绝望和纠葛在心里浮起,他抬起手指按住了太阳穴,怔怔地看向窗外。
羽子凌!你在干什么?!既然没有受伤,为什么还不回来?!!!
——
病房内,分外安静。
值班的护士小姐走了进来,低声将泪流满面的孙程程请了出去。
病人需要安静!!!
病床上的人如午夜的昙花一般默默无声的绽放着,漆黑的长发深深地陷进丝棉枕头里,柔和的唇角泛着丁香花的莹白色泽。
窗外,凉秋的雾气已经彻底散开,可以看见湛蓝色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
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直直挥洒了进来,在她苍白透明的脸上泻下动人的光晕,靖晚冰的嘴唇微微翕动,有一声低低的涩痛发了出来。额头沁出了莹莹的汗珠,又长又卷的眼睫轻盈地蠕动着,她放在被子下面的小手轻轻握了起来,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子凌!你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原上,寒风刺骨,那一袭黑色的身影如同划破苍穹的雄鹰一般,夹带着晶莹剔透的冰雪,在她的视线里奔腾而过。
子凌?!冰天雪地里,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他,可是他跑得那么快,甚至不曾看过她一眼,就这样消失在茫茫的白色中,像一缕不真实的梦。
子凌?!她漫无目的的在雪地上狂奔,不顾一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始终没有回头。
你要去哪里?不要走!不要走!!
慢慢的,两行清明的泪水濡湿了她的眼睫,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花落而下,浸湿在雪白的枕头上,印下潮湿的痕迹。
——
SET天羽传媒大厦。
顶层的一号会议大厅。
大厅内布置得华丽而简约,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深红色长桌上雕刻着金色美丽的图纹。
阳光透过一排排明净的玻璃窗照射在冰冷的地板上,泛着清冷清冷的光芒。
温暖的高档丝绒座椅里,各位制作人,总监,和公司高级主管们已经各自就座,交头接耳,面面相觑的讨论着什么。
这时,会议室的大门打开。
宇文枫在助理Paul的陪同下快步走了进来,传媒的高级主管们立刻全部站起身。倨傲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目不斜视,宇文枫微微点头示意,淡漠地走到会议主席的位置坐下。神态谦恭而肃然,高级主管们随之落座,彼此互相看了看,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手中握着文件夹,Paul低垂着眼眸,恭恭敬敬的站在上司的身后。
“关于这次突发事件,在媒体记者追查之前,在座的各位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逆光的金色剪影中,宇文枫端坐在明亮的玻璃窗前,双手拱放在桌面上,明灭不定的眼睛里闪着深邃而迷离的暗光,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夹杂着慑人的气势。
华丽的会议桌前,阳光热烈如刀锋,西装革履的绅士们,互相看了看,有的摇头叹息,有的置身事外般的微笑,有的垂眸静思,有的亮着冷眸面露愤慨。
窃窃私语声中,宇文枫显得很有耐心,他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下来,扬起头似笑非笑,淡定的目光静静地在桌面上流淌。
欧阳司的脸色很难堪,他一边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一边抬眼扫视一下长桌尽头的宇文枫。
双手抱肘,柯理司的脸色是阴冷的,布满血丝的眼底泛着熊熊的怒火,浑身散发出了一股逼人的寒气。
他发誓,他暗暗地发誓,如果羽子凌忤逆了他的意志,如果他毁了他一生的心血和付出,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戴着金丝眼镜的司青情绪无比低落,他痛惜地叹息着,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忧伤和失落,他觉得靖晚冰和朱力安是他音乐生涯里最得意的两个门生,居然同时出事,实在是太意外了。
端坐在宇文枫的身侧,羽天豪亦是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他的脸色疲惫不堪,黯淡的眼底跳跃着心力交瘁的乱光,仿佛是太累了。
子凌这孩子,到底去了哪里?打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人现在到底在哪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永不停息。
讨论声越演越烈,言词也越来越尖刻。
“他们在搞什么!传媒花重金包装打造他们,现在他们红了,一个玩失踪,一个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让我们帮他们料理,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现在很多媒体都开始关注此事,后勤部的电话都已经接到手软了,我看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弄个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朱力安的第二张专辑筹备了近一年,重金打造,蓄势待发,眼看着就要发行了,他倒好,给我们摆了个大乌龙……”
“这陈导演刚才还打电话过来,询问靖晚冰的情况,问会不会影响《海角的天空》正常开机。”
“哎呀呀……这次传媒损失大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外公布此事…”
“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发生这种事情呢……他们到底有没有职业道德啊?”
………
逆光的云影里,面容愈显苍白忧郁。
平放在办公桌上的双手手指微微蜷缩,宇文枫黯然地抿紧嘴唇,脸上闪着幽幽的冷光。
……
“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公司没办法给媒体大众一个合理满意的交待,那传媒以后还怎么在业界树立龙头品牌的威信……?”
“问题的关键是当事人一个失踪了,一个至今昏迷不醒,我们也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要怎么向社会大众说明这一切呢?”
“蝴蝶效应可是很恐怖的,也许只是一件小事,经媒体一大肆宣扬,传到民众的耳朵里,就成了威慑四方的八级地震……”
“听说新科玉女状元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搞不好会变成植物人……”
“朱力安现在是生死不明………”
“情况真的很糟糕啦!他们这样闹,会不会太过分了太瞎了……”
“就是就是——”
会议桌上,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像海浪一般一浪盖过一浪。
耳边是哄然啸响的辩论声和抨击声,宇文枫的目光晃动了几下,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白。
终于——
“啪——!”一声沉闷暗怒的巨响从长桌尽头传了过来,如携带着冰雹的风雪一般凛冽威严。
软座上的众人身子一震,齐刷刷的安静了下来,屏息凝神地低下了头。
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宇文枫从桌前挺起身来,冰白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他神秘莫测的眼睛里亮得可怕,却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痛苦。
传媒的高层主管们自知刚才话有点多,相视一眼,纷纷露出尴尬不已的神情。
闭了闭眼睛,宇文枫昂起头,微吸了一口气,然后目无表情地笑了笑,那样毫无温度和情绪的笑容足以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现在是怎样,你们打算一直这样毫无进展的争吵下去吗?请问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间,还是寻找解决问题办法的时间?”凛凛的语声低沉地传出,眼底划过一丝冰冷的戾气,宇文枫优雅从容的从桌前走了出来,手指重重的按在了椅背上。
众人面色噤若寒蝉,沉默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
孤傲的下巴渗出一丝丝隐忍的忧伤,长桌尽头的人无谓地苦笑了一声,冷清地侧过身来,正视着在场所有的开会人员。
“新闻部积极策划在晚七点准时召开媒体新闻发布会,主动出击,邀请市内的各大媒体电台,这件事不需要隐瞒,这样只会增加媒体大众的无端负面猜测,对传媒的未来更不利……”
“策划部必须对这两名艺人的近期工作重新规划,必要时,可以停止一些原先预定好的包装方案……争取把损失降到最低……”
“后勤部和公关部,保安部,加派人手,动用一切人脉和力量,去找去查,我就不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能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低郁的语声缓缓收住,眼色冷清如乌纱,宇文枫没有多做停留,收回目光,径直向会议大厅的门口走去。助理Paul缓步跟上。
会议大厅内,安静得只有轻微的吸气声,众人面色压抑,目光随着缓缓走出去的两个人移动。
——
宽敞明亮的走廊上,一排排落地玻璃墙透进来白花花的日光,晃得人眼晕。
宇文枫背对着艳阳,英俊的脸上有一丝抑郁的悲伤,他怔怔地向前走去,眼睛空荡荡的。
助理Paul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心底隐隐思索着什么。
下一刻,他蓦地抬头,却发现宇文枫并没有走向顶层的专属电梯,也没有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拐进了一个寂静的角落里。
“枫……”Paul向前探出一只手,想要问些什么,却霍地住了口。
因为他看到上司回过身来,用眼神示意他不需要跟着,他想一个人清净一下。
明白了过来,Paul无奈地叹息一口,只得谦恭地颔首致意,然后转身离开。
眼底的光一寸一寸萧瑟了下去,宇文枫渐渐放慢了脚步。
心脏忽然开始抽搐,他独自一个人向前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随手扯松了领带。
漫长漫长的旋转楼梯上,只有那一抹孤傲淡漠的身影缓缓向下移动。
一步下一个台阶,白色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宇文枫的眼神几近崩溃,苍白的脸色越发像深冬结了冰的湖面一般冷漠无情。
他低垂着眼帘,慢慢地向前走去,脚下的步子沉重得仿佛僵硬的巨石。
拐了一个弯!
又拐了一个弯!!
又拐了一个弯!!!
长长的,没有尽头的楼梯上,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只有低沉的脚步声无助地敲响。
手指缓缓掐入掌心,逼退心脏传来的剧痛,他坚定不移地向下走着,黯淡无光的眼底蒙上了一层薄雾,颤抖着,神秘而死寂。
终于。
缓缓停下了脚步,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彻底席卷了他的心脏,让他难以自救。
身子是僵硬冰冷的,手指也冷到发悚,他虚茫地靠着金属护栏缓缓坐下身去。
冰冷苍白的阳光耀眼地打在他单薄的身子上,空气中飞舞着灰尘和流彩,他背影逆光,在淡淡的光线里,缓缓坐了下去。
宇文枫抬起一只手,死死地抓住护栏,背脊很轻很轻地颤抖。
皱紧了眉心,压抑许久的泪水簌簌滑下面颊,他的目光黯痛纠结,呼吸支离破碎。
如果他不曾放弃她,也许她就不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
是他害了她!是他虚伪,是他懦弱,是他自私,是他自以为是,是他不堪一击,是他害了她,是他害了所有的人!
楼梯间的光线冷清而疏离,宇文枫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紧抽的心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深洞中,胸口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冻起来,让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