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被白苹拽进堂屋里去,扭头看她神神秘秘地掩上门,不禁抿唇轻笑,“你这个丫头,到底想说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白苹看着她眨眨眼,从袖内掏出一个精致的包袱,在朱颜眼前一晃,“姑娘你猜,这是谁送来的年礼?”
“……袁凛?”朱颜眯眼看着包袱上的花纹,与袁凛赠给她的帕子上的一模一样,自然是他托人送来的。
“哟,可真是心有灵犀!”白苹调皮地一笑,将包袱往她手里塞,黏在朱颜身边忽闪着眼,“姑娘快打开看看,都是些什么东西?”
朱颜打开来,里面是一封信,此外便是一个油纸包。
白苹知道朱颜向来不在意什么规矩,见她拈起了那封信,自己便老实不客气地抓起那个油纸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来。
朱颜也没理会她,缓缓拆开信逐字读了起来。
上面俊秀的字迹果然与那册《信史》的笔迹一般,袁凛的措辞十分礼貌,也显得有些疏离,不过是问些饮食冷暖,又问起了其姐的病情,朱颜一路看去只觉无趣,正打算收起信纸,回信告知袁瑶华的心结,目光忽然在最后几列字上停住,久久挪不开。
“经师尊首肯,随信附药方一副、药材一包,可制迷药。卿孤身在外,务必携于袖内,以防不测。”
朱颜定定抬头,下意识看向白苹手中打开的油纸包,里面果然有一张薄薄的药方和一小包药材。
白苹见她神情恍惚,越发扁了嘴,不满地嘀咕着。“我还以为袁公子会送姑娘什么衣裳簪环,实在不成,些许把玩之物也好作定情的信物,这一包没用的药材,却要它做什么用来?”
“……白苹。这药方却是比天下所有东西都珍贵。”朱颜抿唇轻笑,这样能让人快速陷入昏睡且不易被发觉的药物,即便是一个弱女子拿在也可随意祸害天下,袁凛能够毫无保留地将此方赠与自己,是将他的信任一道送来了,这样厚重的礼。叫她如何承得起?
白苹不解地眨着眼,袁氏好歹是京城大族,就算知道朱颜喜欢捣鼓这些药材,过年送这些却不嫌太寒碜了吗?
朱颜不想与她过多解释,将信纸小心地收进袖内。一边笑着吩咐白苹,“你随我去上头屋中,我们把过年里要送的针线收拾好,虽然不算什么昂贵的东西,也是一片心意。”
白苹鼓着腮帮,不满地跟着朱颜后面数落袁氏实在太过小气,一点都没有真心,见朱颜始终不回应。白苹着了急,一扭身拦在她前面,“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忍气呀!我看袁公子虽然人很好,可袁氏对姑娘的态度实在太过糟糕!姑娘你若是这么乖乖地收了礼,以后嫁到京中,可不得被那些别的房妯娌看轻?还有,那样的大户人家,哪能没几个美妾。姑娘这么心善,到时候可不得被人害了?”
“……你这丫头想的可真远。”朱颜疲惫地笑了笑。轻轻敲着她的额角,“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怎么一天到晚都转着这样的念头?”
白苹扁了嘴,一脸肃然,“姑娘又说胡话,白苹还想知道您想的都是什么呢?这婚嫁乃是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姑娘每次说起这个,却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朱颜见她急得要哭,无奈一笑,“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上心一些,可好?”
“真的?!”白苹拉住她的袖子,不禁咧开嘴笑,可刚才眼泪正蓄在眼眶里,这一笑反倒把眼泪给挤了出来,顺着她微红的面颊往下流。
朱颜叹口气,帮她擦着泪,“你呀……再哭可就成花猫脸了……”
“还不都是为了姑娘好……”白苹委屈地扁了扁嘴,随即破涕为笑,“姑娘可不能食言的,像袁公子这样好的人,又倾心于姑娘,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好,知道了——”朱颜不厌其烦地回答她,一边打起厚厚的毡帘,点亮屋中的油灯。
温馨柔和的橘黄色光芒在屋中漾开,窗下设着的书桌已经被移到了正中,上面的笔墨纸砚也都撤去,转而堆满了五光十色的锦缎和绣线。
梳妆台上仍是满满当当地排着那些瓶瓶罐罐,把摇曳朦胧的灯光折射地如梦如幻。
白苹有了事情做,可算不再给朱颜进行“恋爱指导”,转而坐下来,认认真真地整理桌上的绣品,与那些胭脂水粉一起分成一份一份,再装进精致的锦囊中,抽紧拉绳,细细打个漂亮的如意结。
待书桌撤空了一半,朱颜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取来收在几下的纸笔,开始给袁凛写回信。
白苹一边继续整理着剩下的礼物,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朱颜面上的神情,见她初初不时苦恼地揉着眉头,后来却又下笔如飞,不禁“噗嗤”一笑。
“怎么了?”朱颜恰好写完,满意地看着信纸,轻轻吹着半干的墨迹,听到白苹轻笑,抬起头给了个询问的眼神。
“不知道姑娘写什么呢,初时那般苦恼。”白苹吐了吐舌头,在她看来,朱颜准时偷偷在里面写了些情话呢——毕竟那日两人抱都抱了,后来又听闻是袁凛亲自把她送回了家中,还留在这里一直陪到徐绸珍回来,要说两人没点什么感情,鬼才信呢。
“哦,些许感激之言罢了。”朱颜看着开头蹙起眉,袁凛能将那迷药的方子告知自己,出于礼貌,自己自然得写几句溢美之词了,可惜她于这方面实在天赋太低,好不容易难产一般憋出了几行字,还是怎么看都不顺眼,至于后面谈及袁瑶华的病情和自己看法,这下笔就顺溜多了,比上了滑石粉还快。
白苹收拾完了桌上的东西,用一块压着金色缠枝莲花纹的大红色绸布一股脑抱起来,抱在怀里,侧身从帘子内转了出去,一边在外面笑道:“姑娘快些睡下吧,别再想着袁公子了,明日里还要蒸糕、写对联呢!”
朱颜无奈地扶着额头,白苹这丫头的心思永远都在那些事情上,真是怎么也拗不过来。
不过想起袁凛,心中忽地泛起一丝暖意,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清明烟雨中的一痕油纸伞,挺拔的翠竹、清雅的蓝衣……朦胧地就像梦境一般。
朱颜看看尚未到三更,一时也睡不着,便小心翼翼地取出袖中的方子,坐在几前细细研读上面的药材。
那些药物果然都是曼陀罗、山踯躅一类可以致幻的药物,只不过其中添加了极少量的蛇毒,这倒都不难,唯有这一份一份药物的剂量配伍,才是制药者智慧的集中体现。
朱颜一路看下去,一边取来一份竹纸,用画眉的炭笔在上面随手打起草稿,计算着各类药物的剂量……这样的演算似乎已是多年没有进行过,她现在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曾经在一个有电灯飞机、有自来水天然气的时代生活过。
演算持续了很久,一张又一张的竹纸被涂满了字迹,静静躺在她手边。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微微泛亮,凌晨突兀的鸡鸣声将朱颜陡然从数字的海洋中唤醒,一抬头才发觉天都快亮了。
朱颜缓缓吐出一口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计算结果,猛地一起身才觉得头顶一阵抽痛,想是熬夜久了太过伤神,一转身直接仰面倒在了床上,连衣服都不及脱去,便阖眼睡了过去。
几个时辰后,白苹拿着换洗的衣物进屋,见朱颜倒在被上正睡得天昏地暗,一时惊得连手中的衣物都落在了地上。
朱颜被轻微的响声惊动,翻了个身继续好睡。
白苹轻轻叹口气,瞥到几上一大叠写满了古怪符号的竹纸,早已猜到她昨夜又研究什么奇怪的东西到了深夜,便回身到间壁取了两大床被子过来给朱颜盖上,几上的东西她不敢乱动,只得收拾了一下旁的,仍是悄悄反身出去。
朱颜睡了很久,梦里一会儿是旧时的光景,一会儿又是那一袭如水的蓝衣,一会儿又成了那日梦到过的满是石蒜与蒿草的沼泽地,乱梦颠倒不休,也不知睡了有多久,迷蒙的神智终于被一阵香甜醇厚的气味唤醒。
“哎呀,姑娘可算是醒了!”睁开眼便看见白苹带笑的脸,素白的手中托着一只青瓷小碟子,里面一块雪白香甜的猪油糯米糕。
朱颜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用力吸了吸鼻子,刚蒸熟的米糕的香味立时钻进鼻子,勾动了被梦境压制住的食欲。
“姑娘今天赖床了哟。”白苹把青瓷碟子放在妆台上,自己坐在朱颜身畔,轻轻笑着,“这都正午了,我们前一笼的糕都出笼了,若不是它这般香甜诱人,姑娘还不知什么时候才醒呢。”
朱颜垂首,略有些赧然,自己并不是喜欢赖床之人,自从穿越来此以后,作息时间也很规律,不想昨夜因为计算药材剂量太过入神,竟是错过了休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