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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安从自己的出租房里收拾垃圾袋出来, 下楼的时候碰见和她住在一层的邻居李莉,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匆匆下楼。

垃圾桶在单元楼的门口, 两个绿色的大桶放在街道旁边, 满身污渍。她捏住鼻子, 离得远远的把那袋垃圾扔进桶里。

白城日报社离她租住的地方坐地铁要半个小时, 但这已经是她能租到的离得最近的里面最便宜的房子了。虽然小区是几十年的老校区, 各种设施都已经老化了,但好在住在里面的爷爷奶奶心肠很热。顾嘉安在走去地铁站的路上一路打招呼挥手,脸都笑僵了。

上班高峰期, 顾嘉安被挤在人群里,刚好和玻璃里的自己面对面。她们面无表情的注视良久, 最后还是没有打一声招呼。

奇怪, 明明看见不认识的路人都能礼貌的微笑的。

“昨天的稿件你看一下, 白城最近要做一个十年的案件的连续追踪系列,你好好搜集一下资料啊。”

“好。”顾嘉安低低的应一声, 打开办公桌上的电脑。邮箱里已经发来了组长对于这个选题的一些构想和要求。她点开大致看了看,组长是计划在报纸里专门开一个版面做一个针对白城近几年的系列案件的报道的整理的。

她抬头探了探,扬起嗓子问:“那不是只有季风的那两个案子可以写进去吗?”

“对,对,”组长拿着咖啡杯走过来, 连声说, “我就是想让你做这个的。毕竟季家最近最后一家公司也宣布破产了, 正好跟那条新闻放一块嘛, 蹭蹭热度多好啊。”

“蹭蹭热度。”顾嘉安自顾自的嘀咕道。

她所在的白班组的另一个同事艾辛走过来, 凑热闹道:“我还记得前几年在学校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季氏的广告,结果一下子就不行了。”

“什么一下子不行啊。季家自从那个大儿子第一次犯事, 就基本上是强弩之末了,只不过硬撑了这么些年而已。”

办公室里的人天天做得工作就是记录下来最新发生的事情,所以讨论起这些来得心应手,连带着白城其他的企业也要评论一番。

“所以说,就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嘛!不说季家,就说比它规模要小的多的顾家的那几家地产公司,这些年经营状况不也都不太好,到今年就只剩一家还在坚持了?”

“今年经济形势不好啊!地产公司怎么活的下去?”

顾嘉安坐在这些闲聊的人的后面,突然出声:“组长,所以追踪报道就是把这些新闻拼在一起吗?”

正在高谈阔论的组长听到她的问话,不满的回头教训她:“你不都工作两年了吗?这个都不知道怎么做?”

“……”

少了领头讲话的人,闲聊的人一哄而散。顾嘉安在心里悄悄的舒了口气。

今天的工作比较轻松,只需要坐在办公室里整理各种报道资料就可以。但偏偏是季风案。顾嘉安坐在电脑前看着调阅出来的各种报道,情不自禁的苦笑一下,心知这些报道自己当年都看过百次千次,已经烂熟于心。

熟练的点了几个日期的报道复制。电脑右上角对话框浮现,诸扬璟发来信息:“中午请你吃饭?我和张泽楷要订婚了。”

“好啊。”

顾嘉安埋头工作,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立马抓起包下楼。诸扬璟已经开着车在楼下等候了。她坐进去。诸扬璟说:“听说廖礼安从国外回来了?”

“真的吗?”她笑笑,没说话。

诸扬璟在帝都读大学的这四年和张泽楷的感情进展的一帆风顺。两人在毕业之后双双回到白城。张泽楷接管了家族企业里的一家公司,诸扬璟在白城大学继续攻读医学硕士。这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没想到我的朋友里你是第一个快要结婚的。”顾嘉安坐在车里,突然说。原先她以为沈若望更可能结婚,但是,不提也罢。

“你爸爸的公司最近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她说,“我跟他说要不把公司卖了,别工作了。反正我现在也能工作赚钱养他。他偏偏想再试试,总想着公司是不是能起死回生。”

“人都是这样。风光了一辈子,总要有点执念的。”

顾嘉安靠在车门的地方,轻轻叹口气。

诸扬璟带顾嘉安吃饭的地方是白城有名的酒店。她甫一走进去,就咋把了一下嘴:“你这是办订婚宴啊!根本不是请我吃饭!”

“订婚宴难道不算请你吃饭吗?”

酒店大厅里布置的富丽堂皇。总共十几桌酒席,还有舞台张灯结彩。

顾嘉安惴惴不安的挑了桌最靠近大门的酒桌坐下。诸扬璟和张泽楷在门口汇合,忙着要去接待张家的亲友。她环视四周,根本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身旁的椅子被拉开。顾嘉安下意识的抬头望去,看见熟悉的人西装革履,表情如常的坐下。

顾嘉安往嘴里送了一口气,感受到视线在自己的脸上打转。她把茶含在嘴里,又慢慢的咽下去,才恼怒的说:“廖礼安,你能别在我喝水的时候看我吗?”

顾嘉安并不是传统审美下的美人。小麦色肌肤,圆眼薄唇,让她瞪人的时候的样子特别色厉内苒,偏偏自己还不觉得,一副自以为很凶悍的得意样。廖礼安收回视线,转而望着桌上的一只玻璃杯,很不给面子的嘴角上扬,没有诚意的说:“好啊。”

他是大三出的国。回国之后又开始准备出国读研,再到读研回来,两人居然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如今甫一见面,顾嘉安本以为会很尴尬。谁知道那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顾自的喝酒,时不时的在手机上打几个字。

她只好没话找话道:“我现在在报社当记者了。”

廖礼安轻飘飘的瞟了她一眼,“嗯”一声。

“我爸爸感觉要退休了。”

“当记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玩。”

廖礼安还在低头玩手机,时不时不走心的点点头。顾嘉安生日了,怒火涌上来的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他放下手机,正色看向她,说:“我在听——”

话没说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来,廖礼安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边把手机放在耳旁边走出大厅。

诸扬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此刻看到廖礼安拿着手机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回事?好久不见就这么把别人晾在那儿?”

廖礼安收起笑容,漫不经心道:“我拜托你,她把我晾了整整四年你怎么不说一下?现在我把她晾个几分钟你就叫不平了?”

他边说边做贼一样从门边看坐在里面的顾嘉安,看见她正低着头沮丧的样子,认命般的叹了口气,回头和电话里的人说:“那份合同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然后快步走进大厅,黑着脸坐在顾嘉安的对面,看见她瞬间转为喜悦的表情,只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在一瞬间刺痛了起来,所有四年来已经麻木的感情都在一瞬间有如春风过境,在泥泞中萌芽。

这一刻,他承认如果这是一场比赛,那么他从刚开始就输的彻底。

顾嘉安眼巴巴的看着他坐下,问:“你去干什么了?”

“工作上的事。”廖礼安扬了扬手机。

“哦。”她应了声。气氛沉默下来。两个人眼对眼的看着,顾嘉安自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又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我开了家公司。”

顾嘉安就点点头。这下彻底没了话题要问,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开始低头划弄自己的手机,手机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是缓解尴尬气氛的利器。廖礼安在旁边老神在在的看着她,一点都不准备说话,只是在注意到她浅绿色的美甲时皱了下眉头,想到她以前是从来不做美甲的。

“你最近弄的吗?”他点点顾嘉安的指甲。顾嘉安的手就一下子瑟缩了一下,连带着神情也变了,说:“对,就是觉得还挺好玩的。”

廖礼安注意到她神情的细微变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带着半点玩味半点嘲讽,问:“你爸爸还好吗?”

他大概也有点报复的心理,想起顾爸几年前对他说过的话还有暗中使过的绊子,心里隐隐不爽,刻意的问道,却在看到顾嘉安回答时候皱眉的表情而后悔起来。

“我爸?就那样啊。公司状况不太好,我想让他退休算了,他不想退。”顾嘉安觉得没必要装作过的很好的日子,就干脆的说出来,开玩笑道,“所以说人生变化无常啊,一转眼你成了老板,我们家成了负债的人。”

酒桌边的人陆陆续续的坐齐。灯光变化多端,光影中走出诸扬璟和张泽楷。主持人捏着尖锐的嗓子炒热气氛,台下的人也跟着兴奋起来。

顾嘉安止住话茬,侧头望着台上的人,久了扬起嘴角,转过头来真心实意的对廖礼安说:“他们真好。”

“要不是当初的你,我们也能这样的。”廖礼安终于还是心气不顺,但说完就恼怒的吸一口气,想自己是怎么回事,语气像个怨妇一样,转眼看见顾嘉安惊诧的眼神,心里越发恼火起来。

为什么她表现的就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只有自己忐忑不安?他想着,面上阴晴不定,等台上那对幸福的男女轮流致完辞,顾嘉安偷偷打量他,觉得这人过了四年变得真厉害,原先情绪管理的滴水不漏,现在这么多变。

诸扬璟穿着礼服,绕了个远路先来到他们这一桌,却没有和顾嘉安敬酒,而是让张泽楷和廖礼安碰了个杯,掠过了顾嘉安。

整的她像是廖礼安的家属一样。顾嘉安想。

这一桌子里的人顾嘉安都不认识,只一个廖礼安是她熟悉的人。但廖礼安好像颇为熟悉,忙着和他们敬酒交谈,聊的都是各种数字。

顾嘉安觉得厌烦,看了看时间,快到下午上班的点了,便收拾包准备起身。

“你去上班?”廖礼安头都没回,却问她,问完不待她回答,直接说道,“我送你。”

那这一桌子的人怎么办?顾嘉安还没问出口,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拿起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率先走出大厅。

她一路小跑的跟上去,抬头笑着对他说:“那就麻烦你了!”

廖礼安看都没看她一眼,在心里哼一声。

——

白城日报社已经在偏离主城区的位置了。廖礼安开上高架,来到自己在商业区的公司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公司一楼的保安见了他,带着奇怪的神色打招呼,心里想自己的老板一贯是工作狂魔,怎么今天这么晚才来公司?

他走进通向自己办公室的长廊,秘书抱着文件夹经过,说:“廖总,陈经理已经在办公室里面等你了。”

廖礼安点点头,笑着说:“辛苦了。”

奇怪,一离开顾嘉安就自动的收敛起脾气起来。怎么面对着她就这么容易生气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推开门,看见身着工作装,妆容精致的陈呈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边,阅读着文件,看见他进来,微笑着说:“和悦集团的合作应该快谈下来了。”

“真的吗?”他拿起文件翻了翻,“和悦集团最近还在和其他公司见面,恐怕他们还在计较哪家给的条件优惠。”

廖礼安坐在办公椅上,沉吟片刻。陈呈撑起下巴看他,突然笑问:“你今天心情不好?”

他被冷不丁的一问,怔愣下,很快神色如常道:“就是见了些朋友。”

对吧,明明和陈呈的聊天这样轻松,对方永远见好就收,哪像顾嘉安,一天天都傻乎乎的,什么都分不清。

想着想着,他的眼前浮现出顾嘉安今天中午在他面前笑着的眉眼,办公桌被人拍了一下。

“你笑什么?难道和悦集团你胜券在握?”陈呈拿文件拍拍他的桌子。两人也已认识多年,又是一起创业的伙伴,所以虽然是上下属关系,其实更像是朋友,不拘礼节。

“想到中午发生的趣事了。”廖礼安收敛神色,眼中笑意依旧,连带着语气也轻松上几分,“还有一个公司的负责人我见过,他最贪婪,吃人骨头都不愿意吐出几分,指望他让步,和悦是要失望喽。”

陈呈收拾起文件走出房间,听见隔壁秘书室里助理叽叽喳喳的八卦声音。

“老板又和陈经理聊什么的?谈恋爱吗?”

“谁知道呢?不过他们要是能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听说他们是高中大学加研究生的同学,这缘分,啧啧啧……”

“……”

陈呈很短暂的笑了一下,感叹这些秘书的年轻,高跟鞋走在地面上“噔噔噔”的,所过之处鸦雀无声。

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她轻蔑的扬起嘴角。旁人总是说的好像他们中的一个爱而不得伤心欲绝,却不知道正是纯粹的合作伙伴关系才让他们之间更加紧密。感情有什么用,迟早会逐渐被生活抹平消失不见,只有利益的捆绑才能做到让两个人始终在一起。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好。这次的合作谈完还有更多的案子要谈,总不能停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