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田玉清想不到今天受到了冷遇,连自己都觉得脸上挂不住,爸爸却好像是浑然不觉,而且还有兴致要去河套老树林逛逛。

这让田玉清感到不可思议,这不是爸爸的风格。

怕惹爸爸不高兴,田玉清只能违心地陪着田嘉禾去河套老树林。蹬上河堤,放眼望去老树林被砍伐后经过了十几年的自然复苏,虽然是荒草杂树;但是,在这生机勃勃的春天里,也是葱葱郁郁,满目青翠。

“以前,站在河堤上望去,最显眼的是那棵高高的老榆树,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就像一把巨大的绿伞。”

田嘉禾的表情仿佛看见了那棵大榆树,那是田庄人的图腾……

在田玉清看来爸爸是在寻找那棵大榆树,田玉清无心地问了句:“那棵大榆树呢?”

“……,杀了!”田嘉禾的语气里好像有一丝儿遗憾,片刻又感概地说:“玉清,你知道吗?建化工厂时主要的资金来源——就是这片树林!如果不杀树,就没有财路啦。我需要一张气派的老板桌——就杀了老榆树。”

这些话在田玉清听来很平常,就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件事。

田玉清说:“爸,你不是常说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路,是人在没有路的地方走出来的。”

“走过来以后,总是要回头看看的。玉清,你看老榆树埠那里有什么?”

田玉清顺着田嘉禾手指的方向望去,她年轻视力好,看得清清楚楚:“爸,那里插着红旗!”

“插着红旗……?”田嘉禾感觉奇怪,插上红旗要干什么……?“去看看,干什么的?”

田嘉禾和田玉清向着老榆树埠方向走去。

隐隐约约地有歌声飘来,田嘉禾并没有在意,他以为是进来游玩的青年在听音乐。

歌声越来越清晰,放得并不是青年人喜欢的流行歌曲,而是以前的红色经典老歌。

“哎,是什么人在这里欣赏这些歌曲?”田嘉禾在脑子里画了个问号。

离榆树埠越来越近了,歌声就从那里飘出来……

田嘉禾停住了脚步,细细地听,前面有人在干活儿。

田嘉禾转过一堆树丛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陈宗贵、陈述宝,再走近一瞧那个人是王淑芬,还有一个人正蹲着拾杂草,田嘉禾没看清是谁。

“哈哈,表哥,在这里修炼啊?”田嘉禾放声大笑。

听到笑声,正在干活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见田嘉禾,个个惊讶不已。

“嘉禾!”陈宗贵看着田嘉禾,“你怎么能来这里?”

“昨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表哥在老林里修仙。这不,我就找来了!看样子,我与神仙是有缘的。”田嘉禾开玩笑道。

陈宗贵拍拍手上的土,走出来伸手和田嘉禾握手。

陈宗贵开玩笑说:“嘉禾,不嫌我的手脏吧?哈哈!”

田嘉禾话中有话地问:“表哥,我得先问问你嫌不嫌我的手脏?”

“你的手怎么能脏呢?一尘不染,沙土不碰。天天洗得比新媳妇的手都干净。”

“什么最干净?表哥心里比我清楚得多,只是不说罢了。黄土最干净,沾满了泥土的手最干净。述宝我说的对吧?”

“说得很有道理啊!哈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不容易啊!”陈述宝意味深长地笑了。

陈宗贵和田嘉禾都会心地笑了。

“坐下歇歇?”陈宗贵问田嘉禾。

“最早就想说了,就等你这句话。”田嘉禾说。

“歇歇啦!”陈宗贵招呼王淑芬、陈宗国一起来歇歇。

几个人来到放工具的地方坐下,只有田玉清站着。

王淑芬看着不得劲,找个布兜做垫子给田玉清铺在沙土上,“玉清,坐吧!”

“谢谢,婶儿!”

其他人都是坐在干松土的沙土上,这沙地坐上去真是舒服,而且还干净。

“嘉禾,是不是不习惯这种坐法了吧?”陈宗贵问。

“习惯!庄户人谁不习惯?”田嘉禾说。

陈述宝说:“你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这样坐了,你说,坐沙发舒服呢,还是坐沙土好?”

“你是要听我的真心话呢,还是听假话?”田嘉禾问述宝。

“你怎么说,我怎么听吧!”述宝回答。

“以前,羡慕坐沙发,也努力想坐沙发;可是,一坐上沙发,脑子就想事。人呀,一想事就累了。现在坐在这沙土上,心里就觉着踏实,轻松。表哥,我说这话你信吗?”田嘉禾看着陈宗贵问。

陈宗贵说:“话是这么说,可是坐沙发的,终究是想着坐沙发!”

田嘉禾感慨地说:“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表哥,像你不也是在忙,不停地忙?”

陈宗贵说:“我忙得不一样,舒心!就像在这里忙,一边听着歌曲,一边说说笑笑,不觉一天就下来了。晚上回家洗洗脚,喝上一小杯,看看电视;再到街上溜一圈,回到家,上了热炕头,‘呼噜、呼噜’一觉到明天。”

“好啊!真是神仙过得日子啊!不过现在有条件了,可以出去看看光景了,带上嫂子山南海北走走。你身子骨好,就得出去走走。”田嘉禾真心地劝陈宗贵。

“哈哈,说得对!这不,我们仨刚从北京回来,来来回回七天。我想,这人啊,只要进过北京,这一生就不后悔了,别处去不去没什么!你看看,这是我们在北京的照片,还有合影!”说着陈宗贵站起来去小推车上摘一个提包,从里面拿出一本影集,过来递给田嘉禾,“这是在北京照的,看看吧!”

田嘉禾拿在手里看照片,陈宗贵在一边认真解说:“这是田庄老人的合影,后面这就是天安门。这是故宫,这是毛zhuxi纪念堂,长城、八达岭……”

陈述宝在一边笑了:“宗贵,你真是老土。嘉禾什么地方没去过?在糜国都住过多年!”

陈宗贵点头称是:“对,对,嘉禾天南海北,到的地方多啦!”

田嘉禾说:“还是北京好,还是田庄好,故土难离啊!”

陈述宝说:“不是已经移民糜国了吗?糜国富中国穷!”

田嘉禾自我解嘲地说:“哈哈,述宝,老话说穷走南,富走京,死逼梁山下关东。你以为闯外是好事吗?无奈无奈!不说啦,不说啦!一起坐坐真好!”

田嘉禾站起来,把影集递给陈宗贵,两个人握握手。

“表哥,我该回去了,以后找空再来这里坐坐。”

陈宗贵客套地说:“就这么走了?连顿饭也不吃?”

田嘉禾笑着说:“给你省着吧,能来找你和述宝坐坐,拉呱拉呱,这样比吃饭都好!”

田嘉禾走过去跟陈述宝握手:“述宝,好人啊!宗贵表哥也是好人啊!”

述宝狡黠地笑笑问:“心里话?”

田嘉禾反问:“你说呢?”

述宝认真地点点头:“心里话!”

田嘉禾跟坐在稍远处的王淑芬招招手说:“淑芬,回见!”

王淑芬一直坐着没有理会,这边三个男人的对话。

田嘉禾跟她打招呼,她一愣,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愣着。

田嘉禾望着王淑芬友好地笑笑。

临走,田嘉禾对陈宗贵说:“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陈宗贵不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晚上还要打电话呢?

“有重要的事向你请示!”田嘉禾微笑着,但表情却很认真。

离开河套老树林,田嘉禾的心情很轻松;田玉清却仍在郁闷中,她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像没事儿一样,确切地说应该像是遇上了喜事一样。

后来她想明白了,她觉得她爸爸有胸怀是个不一般的人物,不会跟乡村野夫一般见识。

回城的路上,田嘉禾对田玉清说:“安排人带上钱,明天再回田庄。”

“干什么?爸?”田玉清问。

“田本元现在很惨,家里一定很困难,给他送点钱去。还有小轱辘陈宗仁家、陈宗国家。”

“为啥还要给他两家呢?”田玉清不理解地问。

给田本元家送钱她理解,给陈宗仁和陈宗国送钱她就不理解了。因为田嘉禾家从来就不热衷公益和慈善事业,只有赚钱的事才热心;所以田嘉禾这突然的举动让田玉清不理解,甚至觉得不能接受。

“他们穷呗!”田嘉禾又觉得这不是自己的本意,就说:“应该给他们帮助,这点儿钱在咱手里真是微不足道啊,给他们可能是燃眉之急!”

“通过什么方式给这个钱?还有给多少?”田玉清问。

“给本元多点吧,二万。他需要治病,陈宗国家就五千吧,小轱辘家两千,这东西给他再多也就糟蹋了!公司里去两个人把钱直接送到家,送到个人手中。”

“不用通过村委或者镇上?”田玉清问。

“不需要,最好是不让村里人知道!镇上就更不必了,我出钱让他们跟着热闹,戴红花!”

田玉清觉着爸爸办这事是白出钱既无名也无利。

田嘉禾说晚上要给陈宗贵打电话,陈宗贵并没有太当回事,到晚上也就忘了。

刚吃完晚饭,陈宗贵正在看电视,电话就响了。

陈宗贵拿起电话:“喂!”

“表哥,是我。”

“嘉禾……?”

“谈件正事,关于南园的事。你先听我说,有什么看法,我说完了你说。”

陈宗贵笑了:“好,听你说。”

“我想把南园给建华,原因是这青年有魄力有能力也正气。在田庄青年当中没有人能接这个工程的,今天我回田庄转了一圈,心里有很多想法。

老树林我去了,虽然不是原来的样子,现在看来长草长树都无所谓,何况你已经在那里动手理料了。可是看看南园就不一样了,一片废水。

表哥你的为人处事我清楚。你做做建华的工作,让他接过去吧。希望他还是按照原来生态旅游,水上人家的路子走,有困难的话我可以给他支持。表哥你觉着怎么样?”

陈宗贵一直在仔细地听田嘉禾说,想了一会儿说:“他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啊,合作社那个摊子就够他忙活的了。不行不行!”

陈宗贵一口拒绝了。

“表哥,我知道南园的事田庄人对我意见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仇恨;如果是在旧社会有人或动杀我的念头,我是会被砸狗头的。我很清楚,我这人做事你也知道,敢做就敢当。

我让建华接过去并是不让他替我背黑锅,如果那样做的话,我不用找你。你知道,在田庄想抢着背这个黑锅的人有,只要我一松口就行。但是我不能那样做,我是真心想有人把南园这个工程做好!要说有私心的话,也是给我顶顶罪!表哥,你是理解我的!”

陈宗贵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他说说,决定权在他手里。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只要你内心能接受就行!三天内我听建华的消息。”

陈宗贵说:“三天?”

“就三天,知宗贵者嘉禾也。哈哈……。”

“我只是传个口信。”

“你传个口信就行了,具体事我跟他谈。”

放下电话,陈宗贵就想,南园把沙卖了,现在又想把建设江北水上生态园的工程给建华……?

正在犹豫着,老伴过来了。

陈宗贵与田嘉禾通电话谈什么老伴一点儿也不清楚;但是,观察老头子通电话时的表情以及放下电话时严肃的神态,老伴儿觉得这事儿非同寻常。

一想这电话是跟田嘉禾打的,更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一想老头子退下来这么多年,虽然人没闲着;但是,心情可是轻松愉快了。

为什么,就是不管闲事,不瞎操心了,这些年也不跟田嘉禾打交道了。跟田嘉禾打交道没有省心的事,他这个人一辈子就是算计人。

我必须提醒老头子,不能跟田嘉禾来往。

“田嘉禾打电话找你,有什么事儿?”

“南园的事儿。”

“南园……?沙都卖光了,与你有关系?不跟他瞎叨叨!”

“这事儿与我无关,你也更别操心了!”

陈宗贵不想跟老伴儿细说,因为只要一说,她一定是唠叨起来没完。

这件事儿她也想不清楚,她关心的就是让自己的老头子轻松愉快地度个晚年。

“那好,与咱无关就行,咱什么事儿都不跟他牵扯。跟他打交道,吃亏上当的事还少吗?”

“知道了。”陈宗贵应了声就出了家门。

身不由己地往南走,他要去看看南园。

南园做了沙场后,陈宗贵出门后很少往南走,他不想去看现在这片荒废的景象。

今晚上,他站在街上看着眼前的一片废水,想起当年南园每逢收获蔬菜的季节一片繁忙的景象。

尤其是收获大白菜的时候,天虽然很冷有时甚至北风呼啸雪花飘飘;但是南园却热火朝天,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

白菜丰收了,冬天到城里去买了,有了钱,给孩子买新衣服,置办年货,高高兴兴过新年。

南园是田庄村的摇钱树,摇钱树没了,不行应该让它变成聚宝盆。

陈宗贵心里有了这种想法,他又自问,这件事能这么简单吗?他先是回想跟田嘉禾打交道的历史,又想了今天田嘉禾在河套老树林的那番谈话,再仔细地分析南园当前的状况,以及以后的发展前景。

经过周密的思考分析比较,陈宗贵得出一个结论:南园应该继续建设,就算是被掠夺了的家园,那更需要重整山河。

自己老了,要靠年轻人啦!“重整山河待后生!”陈宗贵想起了一句戏文。

给建华打电话,陈宗贵在胡同口给建华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