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 章

田庄的第一场火是在傍晚烧起来的,田本元到村西头的场院去转了一圈,一副心事忡忡,魂不守舍的样子。

远远地看见大麻花杨秀玲挎着篓子来了,看样子是来场院拿烧草做晚饭的。

杨秀玲蜂腰肥臀,走起路来扭腰摆屁股,一拧一拧地,像是要拧成一股麻花。

因此就有了一个外号——大麻花。

大麻花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响声;尤其是遇到男人,那些花心的男人,见到她更是来了兴奋劲。

田本元本来是一逮着机会就想跟大麻花靠近说些挑逗的话,从中得到一种满足,有时更是为了发出试探性的信号。

今天,田本元却远远地避开了,绕了一个弯回到街上,在街上走动着观察着场院里的动静。

一缕烟雾从场院的一角升起来。

田本元看得很清楚,他若无其事地回家;心却在嘣嘣地跳,像刚关进笼子的野鸡四处乱撞。

“不好啦——,起火啦——,快来救火啊——!”大麻花杨秀玲惊恐万状,边跑边喊。

人们听到喊声,纷纷拿着水桶盆铁锨,涌到街上。

一看西边有烟火,一齐向村西场院跑去,边跑边喊,一刹时半条街沸腾起来。

黑牡丹经过幼儿园门前,孩子们都放学了。

老师姜志华收拾好孩子们的玩具,整理好桌子凳子,看看一切都妥当了,关好窗户,锁上门。

锁院门时,黑牡丹站下来跟她打招呼。

姜志华在娘家时当民办教师,嫁到田庄村里就安排在幼儿园教小孩子。

大人都下地干活,这些不到上学年龄的孩子,没人管,就送到幼儿园。

不图别的,就是为了有人看孩子。

姜志华的文化水平自然也就不同于一般的幼儿老师,姜老师会美术,而且懂音乐,上音乐时会用风琴教学生唱歌。

当时在农村会吹笛子,拉胡琴的人不少,能用这种像踩缝纫机一样的风琴的人不太多。

姜老师到了幼儿园后,用风琴带着孩子们唱《我爱北京天安门》那琴声传遍了大半个田庄,人们就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姜老师。

黑牡丹家隔着幼儿园不远,黑牡丹从幼儿园门前走,总会一直往里瞅。

看到姜老师就亲切地打个招呼,跟姜老师打个招呼,黑牡丹心里就高兴。

只要是姜老师有空,黑牡丹就会站下来跟姜老师聊会儿。

这次两人又在幼儿园门前站下了,没说几句,就听到大麻花鬼哭狼嚎地喊声,接着村西半条街就有人纷纷往外跑。

街西边火苗直往上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不好,起火了!”姜志华惊呆了。

“是村西场院,快找家什救火。”黑牡丹就往家跑。

姜志华也往家跑。

黑牡丹急乎乎地“咣铛”一声推开街门,提起一个水桶转身就往外跑,刚跑出街门口,又返回来。

黑牡丹站在窗外喊:“香桃,香桃,堵死耳朵眼儿啦?”

“喊什么喊!”香桃没好气地回应。

“你就死在那儿躺着吧,西场院起火啦!”

黑牡丹撂下一句硬话,提着桶就走了。

“起火了?”

香桃坐起来,仍然有点迷迷糊糊地,细细听听街上人声嘈杂。

“起火了?”

香桃觉得这种事很陌生,但是很惊人。

她坚持着下了床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外走,顺手拿了个脸盆。

站在街上往西一看,香桃吓了一跳。

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火,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乱嚷嚷的人群,喊着、奔跑着。

老婆孩子运水,青壮年提着水桶,端着水盆冲进浓烟中往里泼水。

老远处就听到陈宗贵的大嗓门:“快,快往南面的草垛泼水。分成两拨人,一拨往东南面的草垛泼水,火苗子扑过去就坏了,连成片了。”

田嘉禾还是那样遇惊不乱,用手辅助着语气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救火,一拨往下风头的草垛泼水。

“带锨的,带锨的过来!挖土和泥,用泥压草垛。”田嘉禾吩咐道。

香桃这时候也顾不得不舒服了,好像这火一烧她全身都有劲了,撒腿就往西跑。

陈建华弯着腰从烟雾中钻出来,田玉清接着就把水桶递过来,陈建华接过水桶转身又钻进去。

田玉壮、田野几个同学在田贤文的带领排着队往里传递水,抽空田贤文就端着水钻进烟火中,他是一面指挥学生一面参战。

香桃端着水不一会儿也放汗了。

“哎……?刹风了?”

是啊,面北风立马停了,火苗也不往东南扑了,火势立即弱了下来。

香桃觉得肚子很难受,好像是五脏六腑被搅乱了,她立马到外边蹲下。

“瑞芳,怎么不舒服?想吐吧?我看着你的样子就有点不对劲儿。”大麻花杨秀玲俯下身子说。

香桃一下子打起嗝儿来,胃里有东西直往上撞。

大麻花竟然蹲下来给她轻轻地捶背,一边捶着一边说:“把这事儿给你娘说说,她是过来人,生过四个孩子有经验的。”

香桃难受得站不起来,连话也不敢说。

大麻花的话让她烦,她往外推大麻花意思是让她到一边去。

香桃与大麻花的这一幕没有人注意。

黑牡丹与姜志华老师一起抬水,黑牡丹很积极也很开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姜志华一起抬水是一种荣耀。

火势越来越弱,人们也不再紧张了。

田嘉贺禾对姜志华说:“姜老师,你也来了,救火呀?”

“哎,一听到就往这跑,跑得急了,工具也没带上。”

姜志华对着田嘉禾笑笑。

“哈哈,像你啊,这种场合不适合。看看你的衣服,真是个知识分子,人民教师。”

“救火,哪顾得上换衣服?”

姜志华看看自己衣着打扮,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的脸面,看看太阳晒晒都怕晒黑了,烟熏火燎的怎么行呢?一朵花能让她靠近烟火吗?”

“你太会说笑话了,庄户人没那么娇贵。咱就是庄稼地里滚出来的,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姜志华说。

“庄稼地里的红高粱,水塘里的荷花,不都是很美吗?”

黑牡丹说:“你俩人有文化,说句话也能说到人心里去。”

“哈哈,姜老师才是真正的文化人。”田嘉禾说。

“不敢,不敢,你才是名副其实;我读书少了,知识少。”姜志华说得很诚恳。

“起火了?这么热闹!”小轱辘刚来很好奇。“怎么起的?有人发火?他妈的,大白天发什么火?”

众人用愤怒的眼光看他,他并不在意。

“汪、汪、汪汪——”小金毛狮子朝着小轱辘吼叫。

“妈的,狗仗人势!”小轱辘四周瞅了瞅找了张铁锨要打金毛狮子。

金毛狮子吼着向着小轱辘冲过去,小轱辘举起铁锨朝金毛狮子比划。

田玉壮拦住了金毛狮子,小轱辘看看四周的人都怒视他,有人甚至“嘀嘀咕咕”地骂。

小轱辘一看田玉壮家的人都在,就想起了打麦场上挨揍的情景。一下子就蔫了,灰溜溜地走了。

田玉壮放开金毛狮子,谁知金毛狮子并没有罢休,吼着向小轱辘奔去。

田玉壮赶紧喊:“回来!金毛狮子回来。”

可是金毛狮子没有听见似的去追小轱辘。

小轱辘手里空着吓得撒腿就跑,金毛狮子紧追不舍。在场的人都笑了。

大火已经熄灭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是一个麦秸垛,要算经济账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是大火熊熊地让人心惊肉跳,很恐慌地。

救火的人,没有离开,七嘴八舌地议论。

陈宗贵说话了:“喂,各位、各位,我说说,大家齐心协力,一场大火扑灭啦。这很好,说明田庄村的社员,现在应该称村民,觉悟高、思想好、见义勇为、不怕牺牲。这场火着起来可了不得,一连成片,那就是一片火海;田庄村也难保住了。”

田嘉禾插话说:“陈书记说得很好,这火不知是怎么起的。如果是有人发火;屌操的,我可告诉你,要知道发火该怎么个发法。你也不看风向,也不选地方。如果是烧个麦秸垛,也就是看看烟花,过个元宵节。你要是真的把田庄烧了,你他妈的等着吃枪子吧!一枪‘叭呴’了你,你家还得拿枪子钱!”

众人听田嘉禾这一说都笑了,笑得很热闹。

好像刚才不是在救火,倒真像是在看烟火、闹元宵。

“哎,哎,快看快看。黄鼠狼,黄鼠狼。”

两只黄鼠狼带着一排小黄鼠狼跑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有年轻人要打,还有人问“狗呢?找狗!”

年轻人的举动被老人制止了。

一队黄鼠狼跑了,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影无踪了。

当田本元好奇地喊着叫时,一只老黄鼠狼回过头来,一对小眼正好与田本元的目光相遇,那晶亮的光芒让田本元不由得心头一颤。

田本元内心恐慌,早早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