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承侠乍然一听,双手搭在墓碑的上边缘,身子凌空翻起,落在坟头的长草间。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也会来这个隐秘的幽幽谷?莫非会是“十兄弟”中的后人?龙门承侠再一想,种伯伯当日说知道这个地方的江湖人只有袁可久叔叔一人,难道是袁叔叔的后人?这样一想,心里便多了几分期待。
不大会儿工夫,从东边的幽道里走出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一行人。龙门承侠隐在长草间数了一下,有五个人。四个男子簇拥着一个如春花般灿烂、秋叶般静美的少女。四个男子中有两个少年和两个青年,步履沉稳、刚健有力,一看就知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龙门承侠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下暗自戒备,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还是殊途同归?在这里聚首是有什么目的?
在龙门承侠心事重重、狐疑猜度的时候,从西边的幽道里又走出一行人。僧侣、书生、道士、俗人四种不同类型的人聚在一起像是极友好的样子,迤迤然联袂而来。龙门承侠知道自古以来,江湖中僧、道、儒互争高低,各不相让,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做派,今日怎么会……如果面对共同的利益,也许他们会携手在一起,而更令龙门承侠感到意外的是羊伯老居然骑着山羊悠哉游哉地跟在这四个人身后,还是那副懒洋洋、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情。龙门承侠心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来我和羊老伯还真是有缘分。”不仅哑然失笑,他来做什么。
之前那一行人又走近了些。龙门承侠看的更为真切,两个青年应该是孪生兄弟,双眉斜飞入鬓,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如谦谦君子,腰间各悬长剑,一在左,一在右。衣带飘飞,神情间尽显高贵儒雅,显示出其不平凡的出身。两个少年也莫约和龙门承侠一般的年纪,这两个人给龙门承侠的第一感觉就是神采飞扬,豪气干云,双手笼在宽大袖中,身子很是消瘦。二人的气质与两个青年相比更叫人心折,眉宇间那种难以掩饰的淡淡的哀愁像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四个人都似乎对那个少女有所钟情。
少女在龙门承侠眼中就像一只妖,修炼了千年的蛇妖,在“美”与“媚”之间杀出一条属于她独有的惊心动魄的“艳”。惊艳。
惊艳的容颜,惊艳的气质。
容颜倾天下,气质憾人心。
如果不是妖,如果不是修炼了千年又怎么会有这样醉人的容颜和绝美的气质?每一举手,每一投足,每一轻颦,每一浅笑都蕴含着灵性、娇人和智慧。龙门承侠从来不知道这个污浊的尘世还能生长出这样一个莲花般圣洁的女子。
再看另外那四个人的神态,龙门承侠忽然想起了传说中的四个隐士高手——花妖妙清、疯魔虚远、君子庄端、邋遢道人万空。羊伯老则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谁写的歌,“霸陵驿时客停车,惜别人来徐月华。浊酒且谋今夕醉,明朝门外即天涯。玳梁指日香双栖,此去营巢且眯泥。絮絮几多心上语,一声无赖汝南鸡。”歌声哀哀怨怨,倒也唱出了几分词曲中的伤逝意味。
两拨人看来是早已约定今日在幽幽谷谷底见面的。在距离衣冠冢十步开外都停住了脚步,龙门承侠担心自己暴露行踪,只好屏气凝神,将气息自毛孔中散出和吸进。只有羊伯老歪歪斜斜地骑着山羊一直走到衣冠冢前,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从羊背上滚落下来,“哎呦”哼唧一声,一脸痛苦的样子。龙门承侠掩口,强忍住笑声,只是不知道这羊伯老此番要干什么事。
羊伯老滚落在地上,也不见他爬起身形来,他就那么三两步爬向墓碑。忽然间便哭了起来,哭得悲悲戚戚、凄凄惨惨,叫人也不禁跟着他伤怀起来。龙门承侠距离羊伯老最近,他看得出羊伯老的表情绝对发自肺腑,心想,“羊老伯这般哭哭啼啼究竟是为了谁?”他才这样一想,羊伯老带着哭腔的话语便说出了口。
“袁兄弟啊,想起当年你我在长江剪除‘天狼七魔’的情形,我就忍不住悲从心来。咱们六年未见,想不到你竟然加入了龙门大侠的‘天下归心盟’,为了归心盟力战不屈而亡于敌手。我对不起你啊,兄弟,我对不起你啊……”他这一番话说得捶胸顿足,悲愤凄哀,满是后悔之情。龙门承侠这才明白原来羊伯老和袁可久还有一段交情,基于这层关系,对羊伯老便又更加感到亲切。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头儿休得胡说八道,今日我哥俩若不收拾你就枉为人。”
龙门承侠感到更为奇怪了,难道两个少年和袁叔叔有关系?袁叔叔生死下落不明,若是活着也该有六十岁的年纪了。这两个少年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两个少年的话一出口,不仅惊动了藏匿身形的龙门承侠就连少年身旁的两个青年也不觉微微变了脸色,而且四个隐士高手也在此时神色剧变。只有那个蛇妖一样的女孩子静默如一尊女神般俏立在风中,仿佛任何的事态都与她无关。
羊伯老抬起老泪纵横的一张脸,扭头向后看去。
忽然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
收——缩——
收缩如针芒。
就像一点黑暗夜空里的星,寒,冷,冰,仿佛随时会将看了一眼的人的心在瞬间冻结、冰封,万古难以解冻。
他两个眼睛里陡然间仿佛幻化出大雪山之巅亘古不化的寒冰,两个少年掠起的身形如雕如鹰般在目光里凝滞。
“日月神功”,两个少年修习的居然是江湖中无人学成的绝技。一人修炼“日神功”,一人修炼“月神功”,日月合并,天下无敌。一为阳刚激愤,一为阴柔细腻。两个少年的招式几乎已臻至完美无缺的境界,一声尖锐的急啸。在他们的眼中忽然看了“冰”,千万里迤逦蜿蜒的雪山、冰封苍莽大地、银装素裹、飘雪漫天下;紧接着便看到了萧瑟和肃杀,只有白茫茫一片,那种“白”已不再代表纯洁和透明,反而昭示着死亡的阴影。
羊伯老却觉得月光清亮,不是那种水银泻地的“亮”,而是一种像刀尖映照着日光所反射出的寒芒。亮得竟有些诡异,险些刺伤了眼睛;日光却很轻柔,轻柔得像一缕使得冰河解冻的春风,忽然间只觉得眼中有泪止不住地流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悲伤的情绪而是被“日光”照射难以抑制。
一切仅在瞬间发生,龙门承侠虽然隐在长草间,但羊伯老身上散发的寒意袭体而来,破体而入,挡也挡不住,那股寒意如箭矢般“嗖”的一声便侵入五脏六腑间。两个少年刚柔并济的内息却像水流一样自龙门承侠的毛孔间钻入,一柔一刚,一冷一热,一如冰,一如火,着实难受,却又苦于不能发出声响来。只能在心底里暗自后悔躲在这个地方。
其余的几个人更是心头如有鹿撞,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