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客来!好客来!……”好客来从眼角一闪而过,可是我的嘴里还在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三架警用直升机呜咽着从头顶掠过,像三只振翅前冲的巨大蝗虫。我的思绪被螺旋桨搅动,略略分了心。
好客来!好客来在哪儿!由于突然刹脚,我的身子向后仆倒,可是整个人却向前飞速滑行。又是一记狗啃屎!这次啃了足足有五米长的距离。裤腿的双膝磨烂了,毒辣钻心地疼。才爬起身,破口周围已被鲜血染红,像是改穿了一件新潮的红膝丐裤。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的奔跑速度,我开始一瘸一捌地往前耸跳。并不断地咒骂自己废物,祖宗十八代都是废物!好客来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现在我要跳回去找它。
好客来的出口处挤满了人,刚开始我错误地以为是顾客爆门,但随即我便清醒地意识到是顾客挤爆了门。
门被完爆,破碎于地,好像一片片冰渣儿。金属门框也被前仆后继往外涌流的人群给冲垮践踏,失了组合形态,重新变回了原材料的形状。有妇女和孩童被人流冲倒,好多双脚踮在她们身上和头上,随即被人流湮没。
我逆流而上,大声呼唤着我女儿的名字,从中间把人流劈成了人字流。有一个人高马大的不觉死的家伙正对着我冲撞过来,以为可以冲走这块阻流的礁石。
但是这货高估了自己,而且是严重高估!我右直拳斜上而出,快如闪电,正捣中其货面门。收拳之时这家伙两孔鼻血当场就蹿了出来,在我的重拳轰击之下仰面后倒,后脑划出一小段弧线之后磕中后面一人鼻梁,后人仰倒,再磕中再后一人鼻梁,颇似多米诺骨牌,清一色儿的雄性,熊高马壮。第五个高熊被磕中了鼻梁,一颗肥大圆滑的脑袋后仰,可惜谁也没磕中,后面的妇女个子太矮,只到他肩膀。
头一个熊货仰面后倒,又被后面的人推挤前仆,我不由得退了一步。其实不是退,只是我稍稍泄了一点点前冲的力道,便被急流冲退了接近两米的距离。
我的视力和嗓门功率全开,搜索呼唤着我的女儿。嘈杂混乱的噪音并没有影响我的听力,我没有听见我女儿应声。我的心不可遏止地快速冷却,另一双眼睛的视线在超市内像雷达一般猛扫狂描。
一只狗熊大小的兔子正低头进食,它巨大的头颅整个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正在吞食她的肚肠。小女孩还在动,她还在动!她的嘴还能叫喊出声!
她在叫爸爸!她在叫爸爸!
依依——————————!我狂叫一声,双手化做两把铁扫帚,立时扫除眼前一切挡道的牛鬼蛇龙!人墙东倒西歪,像被发了酒疯的醉汉扫倒的啤酒瓶子。我的脚下高低不平,软硬参半。
终于,我成功突破,进入破门洞内。从近门,到进门。足足耗费了我十分钟!这是客观的计数,我感觉自己像在急流中冲锋了一千年的王八!
又是一个狗啃屎!无所谓了!啃吧啃吧!反正牙也没了,嘴皮子也烂了!人流散尽,只留下几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躯体,横竖歪斜着一动也不动,像被人随意丢弃在门洞口的烂劈柴。各种日用品沥沥拉拉从超市里面一直延伸出门洞老远,大街上还有稀稀落落的物品散置,像左右两个方向的指向标。唯恐兔子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吗?!有一个声音大声质问。
我逐区寻找,小声呼唤,手里攥着一把没拆封的不锈钢菜刀(我没想到要拆封)。我的脑子里面飞快地计算并预测着兔子可能突然袭击的路线与角度。但是我的身子并未因此而减速。身体的运行速度和我大脑运行的速度一样快。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刀壮怂人胆,我只低唤了两声便不再小声,地上散落的货物被我踢腾得东窜西逃,一只香蕉险些把我滑倒,还好我保持平衡的能力够强支棱了几下身体,并没有因此而减速多少。
最终,我在仓库区找到了那个‘小女孩’。是一个妇女,肚肠并没有破裂,脸色煞白如纸,脖子上有密密小孔,像不成排的利齿齿印。
不是我女儿。兔子不知所踪,不知隐身在何处。我仰天狮吼,狂喜与绝望夹攻着我的脑袋,几乎便被它们挤爆开了瓢。我逆向回冲,欲裂般的头痛只能更催发出我的潜力,我的速度不减反增。
又踩到了烂香蕉,又摔了个狗啃屎!由于惯性太大,我向前滑行了半个蔬果区。我恨得咬牙切齿,可惜已经门不当齿不对。我恶毒地埋怨上天是不是非得要我啃屎啃到饱!
就算是如此糟糕透顶的情况下,我的大脑依旧在超高速运转当中。我再次锁定目标,下一站——天后起市!谁知道是他娘的天后超市还是后天超市!她们娘儿俩常去,老子他妈的只去过两三次,也没正眼看过门口上方几乎有两层楼高的大字。反正只要有这两个字准没错就是。
大街上已经有了枪声,像连棱子的白鸮半自动***,那枪射击时所发出的嗒嗒声与众不同,就像二十一世纪初某几位沙哑派歌手合体之后所发出的怪异声调。听到的人会误以为弹头生了重锈。这是只有在特种作战部队才会配备的枪械,造价不菲。这枪功能强大。可连发,可点射,可变形作狙击步枪,还能作为超微型***的发射器。上可打直升机,下可打草丛中的兔子。
刚刚打了连棱,莫不是兔子竟不止一只?还是,子弹竟不是射向兔子?
远处的一座高层住宅楼的楼顶上站了许多人,像一棵棵绿豆芽儿般大小的小草。有一架直升机从上空飞掠而过,人们拼命挥舞着手臂,呼唤直升机,宛若微风吹拂着的墙头草。直升机从草丛上空掠过,并不稍作停留,也没有放下绳梯。
有人从楼顶坠落,接二连三,就像被高压水枪冲出楼面的泥块。忽忽悠悠往下掉,好像坠落过程很漫长,及至离地面十多米才突然加快,人的视线竟追不上落体冲向地面的速度。没有掉下来的人都倒在了楼面,一个小黑点儿出现在了女儿墙上,停驻了一下,又消失不见。那一刹那的停留,仿佛是一只兔子,朝我这边注目了一下并发现了我。
“老子才不怕!老子手里有菜刀!”我不禁出声,胆气也随之大了不少。
天后超市同样一片狼藉。出口同样被挤爆。洞口处同样码满了劈柴。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入门洞。
天后超市真他娘的大,上下好几层。以前就觉着这超市够大,一进门儿就感觉累的慌。今日才知道这超市真他妈大的变态。一入大厅我就傻了眼。
满目疮痍不说,地面一片狼藉,一楼某个隐角处躺着一具尸体,看着像尸体,也许只是被人遗弃的衣服或是人体模特。我闭目深深呼吸,门牙空缺,已经兜不住风,每次呼气都会漏风,并发出嗤嗤呼呼的声音。
待到我再次睁开眼睛,我已做好了准备!
整个一楼都是服装区,也是大胖娘们儿最喜欢带我女儿逛的一个区域。我像饿狼一样冲入服装森林,无论高档店铺,还是低档森林,我都不会放过。我知道刘超男那臭娘们儿喜欢逛高档店铺,可是她从来不会买。也不舍得买,太贵,买了就像割肉,无论我的还是她的。但是这娘们儿绝对不会错过试装的机会。店主白眼嗤鼻,而我却面红耳赤。只一次我就受够了!回去之后找个话茬儿跟她大吵了一架,还辱骂了她。她不还口,这一点还是可取的,我也挑不出刺儿来。就是她哭得烦人。
她越哭,我越心烦。我对她大吼大叫:“你她娘的就是金凤凰,住不得我这麻雀窝!想当富婆就去傍有钱人!”我越骂越气,就觉得她真贱!肥得像头猪!偏还要试人高档收腰的衣服,难道你的脸是腚改的吗?竟分不出个荣耻厚薄来?
“想当富婆就去找马云!只要他不嫌你丑!”我咬牙切齿地甩下这句就摔门出去了(当时我的门牙还在)。我到楼下转了一圈,心平气消之后觉得那番火发得多少有点儿过了,不过这娘们儿分明看不起我还偏偏死赖着我,让人如何能吃得下这口鸟气。
我在家门口徘徊,踌躇着要不要敲门。我一想到她那猪样儿就来气,一想到自己骂人太过又觉有愧。正当我把自己在冰与火之中抛来抛去。门开了。是我女儿。
那丫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我,眼泪汪汪。
一瞬间,我败了!我垮了!我崩溃了!我冲到也不算太胖的大胖娘们儿身上,从背后紧紧地抱住她大哭,我开声嚎叫“我是个废物!我没用!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
才刚消停一点儿的臭女人又哭了起来。依依冲过来抱住我两口子也哭了起来。
我们一家三口抱成了一个团,一个哭团……
超男!我边冲边叫,仿佛看见她就在高档服装区。有人形模特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把她劈倒在地。有衣架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一个摆腿便把它踢到一边。
一间又一间,一个品牌又一个品牌。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莫说人,连个兔影都没有。
自动扶梯还在运转。当然,对我来说它上升的速度跟龟爬没什么区别。我几个箭步冲上去,又几个箭步,再几个箭步!冲上了二楼才发现,我是从下行的扶梯上来的。
我依然不知疲累,手持脱了套又崩了刃的菜刀,像一个浑身浴血的英雄,一夫当关,管它恶兔成群!这死亡游戏,老子一个人也玩得起!
二楼是一色儿的日用品。也是我老婆最喜欢光顾的地儿之一。我记得她最喜欢在降价区长时间逗留,特别是临近过期的一些食品,常常会打五折,甚至三折,有时一折就卖。每次这娘们儿都会淘回来一大堆饮品和吃食,以及一些洗漱用品。结果常常是用到过期也用不完,细细算下,跟正常价购买所用花费也差不多。等于是花好钱买坏东西。
没脑子的猪!我大声咧骂着冲进堆积成山的日用品中间,发泄般地狂劈乱砍。以报复这些用各种极具诱惑力的手段惑乱了我老婆心志的魔鬼。
嚎叫声,大骂声,踢踏声和刀劈货物所发出的噗嚓声混成了一部噪声交响曲。我一口气劈烂了整条夹道两侧的货架上的日用百货。主要都是一些劣质化妆,这些化妆品功效太过神奇,只需一夜的时间便能把这娘们儿的母猪头变成肥猪头。而且还能让人像长满了疥的癞蛤蟆一样蜕皮。让人匪夷所思,让人叹为观止、让人啧啧称奇、让人瞠目结舌、让人难以置……
让我欲哭无泪,让我厌生望死!冲出货架夹道的那一个瞬间,我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了……,我在找我女儿!我在找我的宝贝女儿!我在找我的依依!
“依依!”我惶然大叫,厌恶地把满是豁口的菜刀掷了出去。这刀也真是名副其实的菜刀,只能切菜,不能砍骨头。
此时我已赤手空拳,但拳脚无眼,一个勾拳轰在兔子的下巴,我自信不把它KO,也定然会让它吃个TKO。除此之外我还有绝招——撩阴腿!如果这兔货想和它老婆做姐妹,大可放兔过来。
刚刚莫名其妙地撒了一通恶气,忽感沉重如山的心情也随之莫名其妙地轻松了许多。对女儿的担忧也似乎淡了不少。一时间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自己的女儿。
我是爱她的!我是爱我女儿的!那可是我亲生自养的!不然我又怎么会独闯兔潭!我把女儿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我已经把对女儿的爱,上升到了理性的层面!对!理性的层面!我爱这小东西!无论心里有没有感受,我都会为她做自己该做的事!
为此,我才敢一人一刀勇闯魔兔之穴!
“依依!”
“嘘!”
一个货柜旮旯子里发出漏气一般的嘘嘘声。我循声拐过转角,又诧又惊。
“老黄!”
“嘘!嘘!……”黄言忠食指直竖着深印在双唇正中央,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焦急惶恐的嘘声。眼神里充满了对我这种愚蠢行径的怨责和厌恨。我下意识地像躲避狙击手的瞄准镜中的十字花一样缩身钻入蜷缩着黄言忠的不锈钢货柜下面。
“兔子”黄言忠嗫着声一手打着耳罩一手指了指头顶提醒我。
我不太能感受到对兔子的恐惧,就好像此刻我已与它势均力敌。“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不解地问。
“我来找我老婆!”他哭丧着脸,一副悔恨模样,两面肥脸上一边写着两个字——悔不——当初!
“你老婆呢?”我接着问道。
“兔子!兔子!”这家伙急得抓耳,一根指头狠狠地往上指着,好像要戳破空气。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的理解为:要么他老婆被兔子给咬死了,要么给兔子掳去了。不过后一种猜测可能性不大,毕竟兔子那么小,又并非是智慧型生物。不过看这家伙巴不得我变成哑巴的尿急模样,八层是唯恐我们的谈话会被兔子听见。
短短的几句话,我已经把这货界定为孬种。和他呆在一起,只会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依依!”我起身,继续呼叫。
那家伙伸手揪住我的裤腿,想要拉低我。我一迈腿便挣脱开了那孬种的几根萎男般无力的指头。随手操起一只平底锅,凭我发达的双臂所具备的真汉子力量,挥动平底锅跟挥动苍蝇拍一样轻松,不把兔子拍成兔泥,至少也能把它拍成兔饼。
极速发动机彻底停了车。我突然冷静了下来,像是一个莽汉突然有了脑子。尽管我的速度依然很快,而且还是大踏步。但我的速度确实下降了不少,而且也更理智了。
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人格分裂!一半是海德,一半是贾克尔?一半是冷血加冷静,一半是深情加冲动?
身后传来一声绝望的惨呼。我知道,老黄一命呜呼了。我并不回头,那家伙就是一个弃老婆于不顾的孬种,他的死是罪有应得。
我上到三楼,在扶梯口虎吼一声:“兔子!把我女儿交出来!”我的英雄气概又把我的深情带了出来。我热泪盈眶,“依依!我的宝贝儿!刘超男!你这臭娘们儿!”
“你把我女儿带哪去啦——!”我浑身颤抖,激动不已。极速发动机瞬时启动,并加开了矢量推进。我如箭射向三楼深处,而我刚刚站立之处,有什么东西突然消失不见。
到处都是家电,大都播放着高清的内置广告或外接宣传视频。一个顾客都没有的情况下,看着有生气,实则鬼气森森。
我像电流一般流过所有的集成电路。没有我女儿,一个人也没有,死的活的都没有。
四楼亦是如此,接着是五楼,……
我上到了天台,天台上只有钢架和天线,还有一处水塔。我暗赞一声聪明!等我爬上水塔看清了里面的状况,半箱浊水,一只腐烂发白的无毛死鼠,肚子膨胀得老大,大米一般的白蛆让人观之欲吐。
一目了然,什么也没有。我嘭地一声盖上铁盖,一下子从三米高的水塔上跳下。毫发无伤!我甚至想直接从楼面跳到地面,这样会节省我许多时间。
我想我女儿,太想我女儿!我几乎便像超人一般从楼顶跃下。我有恐高症,一站在楼顶边缘就会有一股强烈的想要跳下去的冲动。而且双腿发软,甚至只用脑子想一下便会如此。刚刚我想了一下,矢量发动机差一点儿就停了车。我不敢多耽搁,飞也似的原路回冲。
我以为我的速度已远远超过了艾伦小子,快到连闪电都来不及出现便已到了超市门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