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只是卡住了……

大街上更乱了,有装甲车轰隆着快速驶过。空中的警用直升机何时已改头换面,成了武装直升机。如飞蝗般成群飞向我最初起跑的地方。此时,我距最初的起跑线的直线距离已有接近十公里。那个方向的爆炸声不断响起,隐隐还能听到枪声。极似在那发生了激烈的巷战。

不过那与我无关,我的目标是超市!我就像是一个打了兴奋剂的足球运动员,是跑不死的!

街上到处都是熄了火的机动车,横七竖八,有的开着车门,有的撞在一起,还着了火。看样子之前发生过爆炸。有的小轿车侧翻在道旁的隔离绿化带上。有一辆底朝天躺在大道中央的私家小轿车里面传出来微弱的呼喊救命的声音。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随当偏离跑道,直奔小轿车而去!女孩在司机位置上,轿车包了饺子,她的双腿卡住了,额头上全是血。我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唤出了女儿的名字。

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女孩听到呼唤声,忽然清醒了几分。她吃力转头,对着我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救命。

不是我女儿!不是依依!我明知道不是她!

车门严重变形,根本看不出是车门。我试着把她从变了形的车窗拖出来。她顺从地配合着我,咬牙忍痛,眼神中充满了求生的欲望和希望的光芒。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那光芒太刺眼。

我使出吃奶的劲力,百般尝试。她的双腿完全被卡在里面了,除非用破拆器具,或者锯了她的双腿。眼前的情况,至少在我的判断中是这样。

油箱破了,汽油沥雨般滴落着淌在车顶下面。她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无能为力和去意。

这一个漂亮的女司机眼中的希望之光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与绝望。她躺在车顶内壁,双手死攥着我的衣袖,拼命地哭求着:“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我看得出来,其实她的伤势不重,只是卡住了,出不来。可是我,不愿意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我的女儿,还等着我去救她!

我奋力抽回双臂,转身逃也似的向着目标方向狂奔而去。

绝望的呼求,凄厉的哀哭。我置若不闻。三百米之外,剧烈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女司机的哭声被爆炸声吞没。

她,受伤不重,只是卡住了……

我的奔跑速度受到影响,严重受到影响。加力发动机莫名其妙地发生故障。一个全身着火的女孩子飞跑着冲进我的脑子,烧得我的头噼啪作响。

天色已近黄昏。我拖着故障之躯,总算挨到了星樽超市。门口的情景惨不忍睹,却也与前两家超市如出一辙。只是死的人更多,因为它更大,像一座购物城。

门洞口的死尸就像河道闸口里蓄积漂浮着的死鱼。没有下脚的空隙。想进去,只有从这些妇女儿童和老人的尸体上踏过去。天就要黑了,尸体的颜色也黯淡无光。我从她们身上踏过,就像踩在河中的浮木上。

冲进门洞的那一刻,我被绊倒了。跌了个狗啃屎!

这一次,我吃撑了!吃屎吃到撑!有人伸手拉我的脚脖子。是一个少妇,伏面朝地,半跪半趴着。她的身下压着一个小婴儿。小婴儿还活着,居然正在吮奶。她还在给孩子喂奶!

她居然还在给孩子喂奶!

我震惊了!我的心被震憾!一瞬间我想到了我家那个大胖娘们儿!她,是否也是一个这样的母亲!会否在同样的遭遇之下这般舍命护女。

“救救我的孩子!”

“救救我的孩子!”

我怒了!我咆哮了!我暴跳如雷!我他娘的招谁惹谁了!我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一个欠债鬼!我他妈的到底是谁!

我在哭声中怒骂!或者是在怒骂声中大哭!我要救我的女儿!我要救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

那女子躺在我的怀中,那小婴儿躺在她的怀中,还在吃奶。

“依依!你等着爸爸!”我拉着直了音的长腔对着无人的大街哀号。震得怀中的妇人浑身发抖。我听到两条街之外有救护车在鸣叫,我把听力聚焦再聚焦。好从回声中定位声音来源的准确方向和位置。

时间,不等人!就像死亡,对谁都不徇情面。我再次发足,圈定了坐标点。绝不会有万分之一秒的迟疑。

我穿过第一道街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的脚底板火燎的疼。我的休闲鞋右鞋底磨穿了一个洞。大拇趾肚和脚掌像被撕走了一层皮。我不敢停下来,一停就不一定敢脚踏实地了。

我家那臭娘们儿又教会我一个道理:关键时刻,便宜无好货!十块钱一双的地摊货,只能看,不能穿!

远处办公楼后面有频率地闪着彩光,救护车的鸣叫声就是从那边发出来的。我总感觉那救护车一直停在原地没动,这让我有一种极不吉祥的预感。我的另一双眼睛看到:救护车司机一侧的车门打开着,司机从驾驶座上掉了下来,仰面躺在前车轱辘旁边,一动也不动。好几只农村大黄狗一般大小的兔子正蹲在他的肚子上拉扯他的肠子,他的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着,有一只兔子把头伸进他的胸腔里,啃食心脏旁边的肺叶和他的胃。还有一只蹲在他的锁骨上啃他的脸。

我的头皮一阵阵发麻,脖子上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我的思想不受我的意志操控,有只兔子钻进了我的心口窝里,张开满了尖利啮齿的夸张大嘴,一口便整个包住了我的那颗小小的脆弱的心。我瘆得身子一耸,脖子差点儿缩进腔子里。我大惊回神,赫然发现原来是怀里的少妇因余悸中的惊恐情绪造成了迷糊当中的心里反应传导至生理反应中的肢体反应动作让我在臆想中导入了作用在我胸口上的接触动作所带来的神经反应而产生的心理反应的加工与修饰之后的结果。

少妇因恐惧的延伸,额头往我胸口里钻。而伸进我胸腔里面噬心的兔子头,是她和我共同制造出来的。

救护车车箱里面全是兔子,把两名护士和一名医生都啃光了。只所以说是两名护士和一名医生。是因为有两具穿着护士服的血骷髅,和一具穿医师服的白骷髅。单架上的人还在打着点滴,针头就戳在他的右手手背上,而手腕之后就是白骨,烂衣服全塌陷了下去。就像盖在骷髅架子上的破布。白森森的胸骨隐约可见,那张男人脸却完好无损,上面还插着各种管子。有模糊液体从他脖腔子里面流出来,流在颈椎骨上,又流湿了单架。

我吓到了,发动机差一乎乎就熄了火。我已经是在硬着头皮往前顶了。这个时候,我极度想念我的平底锅和崩了口的菜刀,我想烂了眼!

高楼就在眼前,只有咫尺之远(其实还有十多米的距离,我产生了距离上的错觉)。楼后面就是救护车。

我恶毒地问候了兔子它妈!横竖都是一具骷髅,不如勇往直前才是条汉子,尽管我已经到了好汉他爹的年龄。

一股旋风绕过了半座楼。是我带起来的。救护车就在眼前,真的在眼前;近在咫尺,真的在咫尺。车门全闭,司机双手紧握着方盘,头磕在方向盘上,双肩不停地大幅度耸动。看样子是吓成了孬种。极有可能已经尿了裤子。副驾上的家伙也没好到哪儿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昏黄的路灯光影下方的隐暗远处。双手无意识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抓扯揉搓,嘴唇翕动着,像是在打冷颤。可这货满脸一脖子都是汗水,连前胸的白大褂都给濡湿了一大片。

又见活人,我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我腾出一只手敲响车窗。

一敲之下,我彻底把这俩货变成了孬种。不!应该是孬种中的战斗机!

惊叫与响屁共鸣!不知道这对难兄难弟会不会拉在了裤裆里面。几乎同一时刻,后车箱里也传出沉闷的惊叫声。两女一男!

是两女一男!他们还没有死!

“他们还活着!”我大喜过望,惊叫出声。

“开门!”我大力拍打着车窗。每拍一下,这俩货的身子就随之颤抖。不过我拍得急,他们的身子反应不过来。

终于,他们对我的拍打有了正确的反应。司机仿生人一般转头望过副驾一侧的车窗,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的脸。副驾上的那家伙不敢转头,脖子像是生了重锈的机轴,咬死了扣。我再次拍打喊叫。

许是看到了救兵的到来,肚子里又生出些许胆气和勇气。这家伙哆嗦着手按下车窗。

凉风袭面,给驾驶室乘员灌进了几许清醒。

“快他妈开门!”我连吼带骂。

“哎!”司机答应利索,像个听话的小男孩儿。向后敲了敲后视车窗。

车箱内又是一阵惊惶,并伴杂着哭叫。其中一个女声尖着细润的嗓子哭喊着不要!不要!

我无语了!但我必需说话:“快他娘的给老子开门!老子是来救你们的!”

这一句比什么都好使,车箱内哭声立止。车门秒开。

我掂了一下已陷入昏迷当中的少妇,立马快步来到车尾门前。“过来!接过去!”

单架上没人,我心里没来由地又是一阵欢喜。护士和医生像一群听话的小狗,叫干嘛干嘛。他们把少妇熟练地放在单架上,开始围着她急救。

我心里又是一阵舒爽。

老子他妈不是废物!老子是英雄!英雄!“懂不懂,你这臭娘们儿!”我禁不住开声咧骂。

三个人同时向我转脸,两个美妙小护士畏畏怯怯地不敢看我的眼睛,以为这臭娘们儿是指着她们骂的。我挥手示意没她们什么事儿,她们却看不懂,以为我又要吩咐她们做事。两双小脚不由自主地向着车门挪了过来。

或者她们以为,这样会更让她们感到安全。

“说!怎么回事!”看着他们忙活了一会儿,我带着质问的腔调大声地问,带着几分快意,带着几分得意,也带着几分焦灼。

从她们的小脸儿上,我又看到了我家的小娃娃。

男医生还没有从惊吓中回魂,语言组织能力大打折扣,失了逻辑,向我讲述事情经过就像是在复命,而且语无伦次。不过凭我的理解能力,只需稍加分析,也听出了个梗概和大略:他们接到急救任务之后,开赴出事地点。那时天近黄昏,城市已陷入偏瘫状态,街道上勉强可供穿行。他们也从新闻和直播中了解到了此次危机的恐怖和严重性,救护车开出急救中心大门的那一刻就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感觉自己变成了孤儿,如同一个被丢出门外的弃婴。大街上的情景刺激着他们脆弱而又敏感的神经。随处丢弃的车辆;空气中弥漫着动物皮肉被烧焦的刺鼻腥臊气和焦香味,时淡时浓;偶尔从什么地方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殁命时凄厉惨痛的哀嚎声,忽远还近。路程还未过半,他们已经把任务远远地丢掷在了车屁股后头。

他们想活下去,见路就开,见弯就拐,万不敢停下来。未知的恐怖存在吓破了他们的胆。恐怖袭击是现在进行时,而非过去式和未来式。有人在丧命;不断地有人在丧命。危机四伏,随时都有可能大祸临头。极有可能‘兔子’是一个全球性恐怖组织的代号!譬如黑手党、譬如山口组、譬如驴、又譬如象。虽然机率极其渺茫,但还有一种或两种可能:外星人要占领地球!或者天上掉下个哥斯拉,就藏在某摩天大楼的后面,突然一脚,足已经把三维状态下的救护车降至二维。

车载人员一条心:我怕,我想活着!救护车七拐八扭地驶进一座大楼前面的阴影世界里,前方斜横着几辆小轿车,司机清楚地看到:一群惊慌惶乱的男女从阴影大楼的侧面拐角处冲出,嚎叫着向救护车这边狂奔过来。被撇在最后面的人相继跌倒,接二连三,惨叫声宛如串挂着炸响的鞭炮声;无缝连接,刺耳难忍。

救护车驶近疏离的小轿车群。人群也迎头冲近。这群人穿着职业装,像公司白领,应该是从某一栋大楼里逃出来的。跑在最前头的是十数个青年男子,如此昏暗的光线照映下,他们脸色煞白,惊恐万状,但依然可以分辨出写在脸上的办公室男性气质。直观判断,缀后的女性与跑在前面的男性应该出自同一家公司。

一个女生又被撇在了最后,恐惧变本加厉地降临在她的身上,她闪亮的双眼中黑暗的部分几乎填满了她的整个眼眶。就像两个小小的黑洞,已经开始从她的眼睛吸噬着她的身体。她惨厉地呼叫着前面某个男子的名字,眼泪从眼角斜下耳鬓;身后的黑暗越迫越近,愈近愈浓;如墨如汁,如有实质。

她的惨声呼唤,让最前面的一个男子的面部肌肉一阵阵抽搐,他的唇角一下下翘动,就好像有人在一下下用坚硬的指甲冷不丁地掐他的后颈。

女子最后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她痛苦地尖叫,凄烈的叫声中充满了极大的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绝望。

终于,她的叫声戛然而止。彼伏此起,那名抽脸男子怪厉之极地狂啸一声,张开白牙大嘴,狂呼乱叫着冲向前方蓝灯闪烁处。

七横八竖的小轿车群严重影响了他们奔逃的速度。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填空一般倒毙在车隙之间。

前无去路,能通行的空当,都被人或尸封堵。除非,司机不惧以人为路。那一股恶毒而又刚猛蛮横扭曲人性的黑暗力量,让司机的心智几近崩溃。他咬着牙,猛踩油门!

吱————嘎————!

人性!是人性!本能地把他的魂魄从失心状态下生生抽离出来。他的左脚猛踩离合的同时,右脚以脚跟为支点,脚掌向左划出一个四十五度的扇面。

一踩到底!小腿疾弹,快如发动机缸体中的连杆;他双手握死了方向盘,双眼木然前望;或者干脆,他的双眼中一片黄蒙蒙的空白。

这一刻,他的身体,属于他的身体!他的思维,已宕机。

唯一与生的希望拥抱在一起的人被闪着蓝光的希望撞飞。化做空中的自由落体,以不规则的体操动作在夜幕下的路灯昏黄的光中翻舞。

没有惊声尖叫,没有痛苦哀号。只有一声砰然巨响,震得他双耳嗡嗡长鸣!

都死了!全都死了!最后一个死的人,是那一个咧嘴的青年。他在空中翻滚着,最终掉落在呼唤他的女子身边。

你唤我,所以我回来了。

发动机熄了火。车顶传下轻微而密集的啪嗒声,像一群野猫在一跳一跳地来回跃动脚步。‘野猫’用它的爪子抓挠着车顶,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像有人用铁钩刮擦钢板。它们满车顶试探着最薄弱的地方。

不一时,车门和车壁四面发出相同的让人难受的刺耳锐音。车内乘员背靠背蜷缩在一起;背与背之间隔着一层钢板,一回头便可透过钢板上的观察窗看到对方惊恐失色的脸和惶然无助的眼神。当车窗被兽爪刮擦出声,两名小护士尿了裤子,尖声哭叫着抱在一起喊妈妈。剩下的成员发出另一种尖叫,就像磨碾子压住了狗耳朵;他们没有喊妈妈。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兽群觉着这车在密封性能和安全防护方面的设计无可挑剔,它们根本找不到薄弱点和漏洞,因此这车体是无懈可击的,莫奈何之下只得放弃车中美味,不多会儿便没了动静。

我把上半身斜过车壁,使自己的视线指向小轿车的方向。地面上影影绰绰,横陈竖摆着好多人形物体,隐约可以辨认得出:那些物体确实是人,或者确切地说是人的尸体。应该还是相对完整的。由于距离不算太近,加之光线也相对不怎么明亮。我只能从主观上判断:地面上的尸体是完整的,这个判断结果来自于我的直觉。不过,我对这货的故事颇不以为然。我微笑着对语句越来越连贯的随车医生点着头,惊奇地发现这家伙的唾沫星子是白色的,而他的语句流畅之后的字里行间,似乎还添加了些许调料。

我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打住。随即这家伙闭上了鸟嘴。

“手机!”我半命令半吩咐地对着三人说。

女孩们反应够快,几乎同一时间,两只手机已经伸到了我的面前;是时下最流行的‘爱缝儿十五’还是他娘的十几,反正是老子买不起的那种天价货。即或割肉入手,也不敢在人前显摆出来;老子两腮无肉,颧骨高耸。谁不嫌硌得慌,尽管放马过来,不抽爷爷十五个大嘴巴子,老子他妈跟你急!

确实是天价货。我从那两双乌溜溜的黑眼珠里面看到了她们的虚荣心罐子里的水面正迅速上升,几乎满溢。颇似海水涨潮,之前的恐惧全都搁浅、并死在了沙滩上。

而那位医生男士的手才刚刚撩起白大褂,还没有插进裤兜里。

这一切也只不过一瞬间的事儿。

我急迫地抓过其中一只手机,想要拨打我女儿的手机号码。手机还锁着屏。

手机居然还锁着屏!屏幕上的小人儿居然在嘲笑我!

“打开!”我烦燥起来,提高了嗓门儿,把手机塞进刚刚把手机递给我的那只小手里面。

立即,另一只打开了屏幕的手机伸在我的面前。我略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那丫头的脸上立刻显出十分受用的神情。

我急忙拔号。

“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少瑞……”

啪!哗啦啦啦……

爱缝儿十几碎了一地。两个小护士同时尖叫一声,其中一个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是手机的主人,我摔碎了她的心。

“把脚上的鞋脱下来!”我的视线指着男医生。

那货乖乖听命,连袜子也脱了。

我欠身坐上箱口的车底板,褪下脚上的破鞋和破袜。

“嗯——!”我咬着残缺的牙,发出一声长长的闷哼。袜子黏在脚底板上,像撕下了一层皮。钻心的疼痛,使我的额角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我刚要套上强征来的鞋袜,不料一个小护士已经端着药盘,职业性地双膝跪在我的脚前。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及至她双手托起我的那只满是血污,又腥又臭的伤脚,我才反应过来,知道她是要给我处理伤口创面。

我有脚臭,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的臭脚;那臭味怎么洗都洗不掉,就好像是从皮肤里面渗出来才又散发到空气中一样。我全家都厌恶我的臭脚。

小护士皱着眉头,她的口罩挂在一只灵巧的耳朵上。不知是她忘记了把它带好,还是她根本就无暇顾及它的存在。我还看出:她皱眉,是因为伤口创面,而非脚臭。

一股甜蜜的幸福涌入我心。我,在我胸中激动。我的目光随着她专业而又专心致志的熟练动作在动。我发现了那双小手的美:那双小手细致而又精巧,像是天生的完美;那张小脸儿像某影视剧中的女主角,我的脑中快速地筛选着电影或电视剧中的角色,却始终翻找不到有谁能与她相提并论。

这一时刻,我感觉她的美丽无与伦比,举世无双、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好想拥她入怀……

“操!”我痛骂了一句,差一乎乎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小护士吓得整个身子一哆嗦,手上的棉签脱手掉落,双手条件反射般的缩回。

我的伤脚磕落在她的大腿上,把她洁白的护士服染上了一片与之色彩极不协调的血污。她慌张着道歉,重新托起我因愧歉而正欲收回的大脚。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天下护士都是这般的洁白吗?为什么我从未见过像她一样的护士?

无论电视上,还是现实中。

我知道,她一定很疼。我的脚后跟全是皮革一样的老茧,粗糙而坚硬。可是她的双腿软得就像灌满了水的气球。我像老茧一样僵硬地回答着没事没事。可是,明明该道歉的人是我。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简单地帮我处理一下,然后把鞋袜穿在我的脚上。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轻柔。十指小心翼翼地把袜子套上搁在她双膝上的大脚的趾头。

我几乎被催眠,并期望着这一刻永远也不要结束。我甚至竟一时忘记我自己是谁,是否还有使命在身,我的脚为了什么而受伤。

但它还是结束了,我重新穿上了鞋。一双别人的旧休闲鞋,尽管这鞋看起来要比我原来的地摊货要高档的多的多。

危机意识一时竟不得欺近这救护车箱的祥和氛围。尽管这氛围之内的人们都还清楚地意识到危机四伏,危险无处不在。但是内心里,缺了那一块感受。

这种氛围是谁营造出来的?我也说不准。是我,或者他们。或者都是,或者不是我们。

我觉得,我和他们都成了不觉死的鬼。又好比一只只从未见过老虎的牛犊子;不入虎口,便感受不到大祸临头。

这种意识渐渐深入,我又慢慢警觉起来,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像。是一个前后追逐的影像;继而影像变为立体,有了声音,是一个女孩子杂乱的尖叫和哭喊声;非常的遥远又朦胧不清。我知道,那是我的女儿,一群凶恶的兔子正对她穷追不舍;兔子一嘴尖牙,滴沥着黏涎,大嘴能张到一百九十五度,像两片长满了利齿快要谢了的食人花瓣。蛇的张口功夫与之相比就是徒孙。有好几次,最前头的那只最大最猛的兔子咔巴着巨大的颚瓣,险些咬中我女儿的屁股。

死胖娘们儿又不在!狗日的刘超男又不在!

“走!”我在心里怒骂这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的臭娘们儿,并把一部分怒气迁移到了一车人的身上。

司机在驾驶座上一抖,好似听到一声晴天霹雳。那货犹豫着向我投来求助的可怜巴巴的目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让我非常火大,我的血性也随之高涨了起来。

“我吃好你妈!”我恶骂,大跨步奔到车前,冲进小车群中搬挪尸首,为救护车开道。

不过我做这些,纯粹是为了那两个小护士。一个借我手机,一个给我处理伤口。这一刻,她们在我心中是最美。还有一个隐性的原因:眼下,在这危机边缘,我……是一个英雄!一夫当关,万兔退避的大英雄!

危机之前我只见过尸体,从来没搬弄过。今夜,我大展身手,像一个熟练的肉联厂搬运工。我一口气把所有路障全部清除,大汗淋漓地大手向前一挥。司机胆胆怵怵地打着了火,车子便一耸一耸地往前行进。这家伙的手在发抖,脚似乎也不太听使唤,像极了第一次摸车的女司机。开出十几米,熄了八次火。

“你擦妈吃不吃个男人!”我气不打一处来,真真的看不起这个娘人!不过这货色吃了我一骂,稍稍挤出了一点点不服和血性,早就变成真空的自尊心又攒回了少许。他狂叫一通,中间还夹了骂娘句。脚底油门极不规范地轰了又轰。

这一次,救护车擦着马路英雄的肚皮呼啸而过,灵巧像蛇,绝尘如飞奔的铁马。

透过后车门的窗玻璃,我看到那两个美丽的小护士双手扶着车门,正向我投来敬畏的目光;目光中,掺进了爱英雄、慕英雄的千言万语。我想:如果有一天,可能的话,她们一定愿意嫁给我!

我摆了泡屎。这样她们的眼睛会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直到视界中再没有英雄的身影她们才收回目光。姑娘们的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而马路英雄的心里,也有同感。

血气消泄,恐惧来袭。我猛回头,兔子不在身后。似还没有欣赏够猎物的愚蠢和滑稽的表演,它们没有出现。

我重装上阵,再次加足马力,向着星樽超市,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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