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章

风一缕, 愁一缕。

树静栖白鹭,水冷隐河鱼。

未有江枫映渔火,但闻孤箫断肠曲。

文殊辰的呢喃止于风, 飘散在偌大的亭廊中。

“你喝醉了。”良久, 谢唯黎才开口, 声线飘渺。她想去掰搂在腰间的手, 才抬起臂膀, 几番犹豫又放了下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他细数对自己的观察,有些甚至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说没有触动定是假的。

谢唯黎突然就想,如果她在下山前就认识文殊辰, 会不会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会不会, 有没有勇气, 抛下一切喜欢上这个特别的男子?

谁也不知道如果重来会如何,命运让他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 待感情明白清晰,她的心里早已住下另一个人。可是对文殊辰,她无疑是愧疚的,对苏瑾彦她能有诸多要求,诸多不满, 诸多任性, 因为她曾是丞相夫人, 与他命脉相连。而对文殊辰, 他们国度不同, 身份不同,阶级不同, 本是毫无关系毫无瓜葛两个人,面前竖着高高的道德与礼仪的墙,他一次次打破节律,打破规矩跨越过来,气她,逗她,帮她,护她……

但没有结果的感情纠缠下去真的好么?谢唯黎和文殊辰,从名字到人本都应该互不相欠,也该互不相亲。

意料中的躲避问题,文殊辰轻轻笑出声,“瞧你紧张的,我只是开个玩笑调节下这沉重的气氛。”

“你也知道,我与苏瑾彦不同,他是丞相可以说走就走,可我是一国之主,南梁才稳定,短期内禁不起第二次政变,在文熙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之前,我就是想和你远走高飞也做不到啊。”

刻意调笑故作轻松的口吻,谢唯黎却听出一丝心酸的味道。

“你会是个好皇帝,南梁有你,百姓之福,百官之福。”

“文殊辰,之前你不是邀请我中秋宫宴随你一同去么?”

“我现在同意了,我是白祁的人,就算现在不是一品丞相的夫人,也是谢太傅的独女,这样的身份足够帮你稳定朝中个别蠢蠢欲动不看好白祁与南梁议和未来的官员。”

换而言之,她将以白祁太傅女儿的身份出席宫宴,与文殊辰自然没有半点关系。

文殊辰没有回话,松开手拉开些距离,侧着脸凝视她,久久不语。

明明没有暗示,谢唯黎却明白他的想法,主动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不是同情,也不是刻意保持距离。”

话到此处,她狡黠地眨眨眼睛:“你忘了,在白祁,谢家大小姐和南梁使臣可是有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有我帮你助阵,他们若还敢胡言乱语,哼哼,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师父的连环戗法。”

文殊辰失笑,反手轻敲她的脑袋:“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样跳脱,真是服了你。”

“时辰不早了,地上凉不宜坐太久,你快些起来吧。”

三言两语,谈话的气氛由低谷陡然拔高。

谢唯黎摸着头,吐吐舌头,没有起身:“才不,你也知道夜露伤身,喏,现在酒也喝过了,箫也吹过了,该感伤的该抒发的也都干净了,你若还不回宫睡觉,凭什么吩咐我?”

“哪里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大家公平一点,你起来我就起来。”

这样幼稚的威胁,也就只有从她口中说出来才有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那种。

文殊辰果然不敢再坐下去,夸张地叹口气,站起身拍拍衣袍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弯下腰伸出手,月光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

“我的大小姐,小的知错了,这就伺候您回宫就寝可好?”

谢唯黎笑的眉睫弯弯,毫不犹豫地将手搭上,微一用力,在他惊吓失色的目光中跳起来:“本小姐准了,还不快前头带路!”

“跳!你居然用跳的!可是忘了肚子里还有个五月大的孩子!”脑袋上重重挨了一下,文殊辰脸上紧张之色展露无遗,仿佛谢唯黎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孩子。

谢唯黎愣住,生生受了他这一下。

“吓呆了?”伸出手想帮她揉捏。

谢唯黎回神,先一步揉了揉已经不疼的头顶,眼帘低垂一阵再抬起,眼底那抹哀伤一闪而逝,换上轻松的喜悦:“宝宝是我的,我自然会小心。”

“呐,我就先回去了,你快去睡觉吧。”

“我送你。”

“不用,我要看着你回放去,你送我天知道你回来会不会又磨叽半天。”

谢唯黎执意如此,文殊辰不好强求,走过长廊后,简单地交代两句就要转身上石阶,推开房门。

“文殊辰。”

身后突然传来叫声,他回头,目光含着询问。

谢唯黎咬咬唇,紧了紧袖中的拳头,自暗袖里取过什么上前两步交到他手上。

文殊辰低头,是那支他赠与她的木簪。

“我没有用过,我相信,现在在你的地盘也不会再需要它的时候。嗯,这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还给你。”

“愿你今晚做个好梦。”

不等回答,谢唯黎转头迈步,头也不回的离开。

握着簪子的手,紧了又松,送了又紧,她没有说,他已明白这举动的真实含义。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黎丫头啊黎丫头,我终究抵不过早踏入你生命中半步的苏瑾彦么。

……

不同来时记挂着文殊辰,形色匆匆,回去时,步伐缓慢,才发现今夜月不圆。

人亦不圆。

怀孕的事恐怕苏瑾彦还不知道吧,是啊,他远在白祁京城,沉醉于他最热爱的权势当中,左拥右抱美人在怀美酒在侧,又怎么会关心一个被休妻子的状况呢?

树叶沙沙响,心渐渐的揪起,她明明不是个软弱喜欢哭泣的女人,可为什么如今只要稍稍触碰起关于那个人的事便泪如雨下?

他的孩子,他的嫡子,最关心她腹中胎儿的人却不是孩子的身生父亲,而是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人,这是何等的讽刺与嘲笑!

“苏瑾彦,苏瑾彦,瑾彦……你负我如此,可知我心伤悲,可知我心绞痛,可知我爱你入骨亦恨你入骨?”

“你相信报应么?我说过的,你若负我,定要你千百倍的偿还!谢唯黎不是个会轻易执念的人,但却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今夜月色这样好,真不知午夜梦回时,你可曾会有一丝良心不安,惊醒于噩梦?”

扶着朱红的高墙一步步移动,背着月光,清冷决绝的身影被拉的老长。

……

福禄是被不远处主卧内传来的呼喊声惊醒的。

熟练快速地穿上外衣,奔出房门,外头天色上黑,寅时未过。

他拉紧衣袍,叹了口气,低头向苏瑾彦的房间而去。

自夫人被南梁王带走后,相爷便极难入睡,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经常像这样被梦惊醒,然后就是整宿看着夫人的画像难以入眠。

相爷当初执意入京,本是计划用自己拖住皇上好让王爷有机动作一方面快速配合萧大人将朝中大部分官员后入麾下,另一方面接出莞妃和秀妃拉拢林少将军并从心理彻底打垮皇上,来争取先机。至于夫人,相爷想着与其此地无银三百两东躲西藏躲避皇上的追查,不如大隐隐于市更能解除皇上的疑心,所以当时府中只有卫三卫一还有他三人守护着,谁曾想,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真正在意注视夫人的人不是皇上而是文殊辰。

一步错,步步错。

福禄始终记得相爷从天牢里出来后,自己跪在石板上告诉相爷夫人被劫时的表情,他完全相信,若不是办事的人是自己,相爷定会血洗扬州府邸,将他千刀万剐。

紧接着又传来南梁王扬言承认夫人就在南梁皇宫的事,整整三天,相爷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进一粟,拒绝与任何人相见,再出来,整个人仿佛变了般,所有的温文如玉尽数化作锐利与寒冰。

福禄想,相爷是怨他没看好夫人,然而他最怨最恨的人还是自己,不然也不会每日不要命般的工作,想着快点了结这边的事好去到夫人身边。

脚步停在门外,房中灯已亮,映出模糊的人影,依稀传来瓷杯碰撞的声音。

“相爷。”福禄停住,小心翼翼地开口。

房中,苏瑾彦站在桌前,手中捏着水杯,肩上搭着轻薄的外衫,面容如此憔悴双目却晶亮,太阳穴边,青筋暴起,突突地跳,疼痛又眩晕。

“什么事?”声音沙哑又低沉,带着无尽的压迫和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