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谢唯黎眼前一花,一道挺拔的身影旋身而下,稳稳的立在身前,两人相距极近,不足三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倒退两步站定,面色惊怒阴沉:“柒公子?这里是皇宫内院,你胆子不小,竟敢睡到这里来!被人发现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这可不比在宫外,你就不怕我立刻喊了人来抓你入天牢?”

好一顿义正言辞的警告威胁,柒公子摸摸鼻子,神情慵懒,对她的话无动于衷:“谢小姐这是恶人先告状么?明明是你扰我清梦在前,竟还想携权凌弱将在下收监,啧啧,白祁的女人都如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蛮横无理么?”似觉得话的分量不够,说到最后居然刻意停顿片刻,给人以斟酌过后的错觉。

居然说她粗鲁不讲理?难道他之前欺侮威胁就是讲理么?如果说眼神能化作刀刃,谢唯黎此刻一定毫不犹豫地直击其咽喉,心里怒火滔天,面上冷若冰霜,如玉的手掌向上一翻,掌心赫然躺着粒花生米:“说我粗鲁无礼?说我携权凌弱?那柒公子这又是何意?在白祁,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和畜生才会做出此等失礼之举。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柒公子偷袭我在前,我不回敬难道还任由你欺凌吗?”此人明知自己身份却不惧谢家同相府,屡次出言挑衅,谢唯黎也并不认为一个普通商人能有这么大本事混入皇宫,毫无忌惮。他口口声声说她是“白祁的女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柒公子,若我猜的不错,你该不会就是那个故意迷路害我夫君苦苦寻觅一个多月的南梁使者吧?”

惊讶于她聪敏的反应,柒公子,哦如今该称南梁使者文殊辰,凤目笑意加深,他抚着腰间佩戴的翡翠状似无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我说是,谢小姐便会收起这幅凶神恶煞的表情变得温柔可人?”

“当然不会!而且我只对我讨厌的人才凶神恶煞。”谢唯黎冷哼,南梁使臣又如何?识相的话,他就该马上走人。

文殊辰点点头,似读懂她心声,抬脚欲走:“原来是在下自作多情,还以为谢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很在意上次喝下的蛊水,甚至不惜瞒着苏相也要派人去散金堂蹲点搜寻,可现在瞧来,小姐很是豁达啊。”

打蛇打七寸,果不其然,才转身,谢唯黎几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沉着脸,眼神便幻莫测:“你说你给我喝的什么?”

蛊水?!

对其反应很满意,文殊辰眨眨眼,欢快道:“噬心蛊的蛊水啊。”又恐她不能很好的理解各中精髓,他良心大发的解释道:“喝了这东西后,就会有只可爱的、指头般大小的小虫子在你的身体里爬啊爬,爬到这里——”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再找个地方缩起来睡觉,一旦听到主人的召唤,它就醒了,然后抓啊挠啊的,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说完他还状似可惜的叹了口气:“这东西精贵的很,本来是打算给方术青,哦,就是上次你在密道里听到的那个人用的,谁让你傻帽似一头撞上来,就只好勉为其难给你用了呗。”

这形容简直让人毛骨悚然,最让她胆寒的是,他居然能将这样残忍的事情说的如此云淡风气,仿佛只是在说今天月色真好,花园里花朵真香!

谢唯黎脸色红白变换,感觉身体每一寸都叫嚣着恶心,不可置信的摇头后退,讽刺道:“柒公子,可真是难为你了,这么千金难求的东西眼都不眨的就用在我身上。”怪不得国手沈御医都探不出来,白祁不擅用蛊,对蛊虫的特性可以说一无所知,哪里瞧的出自己中了蛊虫?

五雷轰顶的感觉莫过于此,震惊中还带了那么点庆幸,幸好她有丞相夫人这个身份,不然以柒公子残忍的手腕,不将她抛尸荒野也得沉尸河底。只是她一介女子,手上无权无财,他为何要花这么大代价控制自己?呵,她差点忘了,此人深不可测,最大的特点是不按常理出牌。

“你想要我做什么?”与其费心思自己猜测,还不如直截了当问清楚,谢唯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和他谈话。

真是个聪明冷静的女子啊,越接触,对她的兴趣就越多。从最开始单纯的恶趣味,到现在已带了几分认真,文殊辰避而不答:“你看,从开始到现在你对我始终如临大敌,其实谢小姐你仔细想想,我从未对你说谎,就连下蛊一事也是单纯为求自保,所以你大可不必用一副看杀父仇人的表情将我盯着。”

见她没甚表示,文殊辰继续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与他们根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才是一路人。我呢,也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被迫来白祁议和,压力又大、还要忍受那些官员的冷嘲热讽,并且吃不好睡不好,而你,明明不喜欢苏瑾彦却被圣旨逼婚,这也就算了,丈夫还和宫里的女人沾染不清,甚至为了她连自己妻子都不顾……”

“你住嘴!”谢唯黎气急败坏的打断,冷哼:“我的事不劳柒公子操心!若柒公子真是一片赤诚,就应该马上将解药交出来,而不是说这些有的没的!”

文殊辰笑笑,正要答话,脸色忽然一变,住了嘴。谢唯黎怔住,以为他又要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举动,全身防备起来,身后却传来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使臣大人让……让奴才好找。皇上正在偏殿等……等着您一同去琉璃殿呢。”

小太监似乎找了文殊辰很久,激动的眼冒金星,走进了才发现一身宫装的谢唯黎,只是瞧着面生,行了礼却不知如何称呼。

外人在场,很多话不能明说,况且皇上传召已久,去晚了恐怕麻烦,文殊辰答应小太监一句,干脆也不管谢唯黎,径直就要人领路去琉璃殿,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忽然回头冲她道:“文殊辰。”

谢唯黎正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未能自拔,闻言愣住,莫名其妙:“什么?”

文殊辰转过头继续前行,大声道:“在下姓文名殊辰,丞相夫人可要牢牢记住这个名字,否则将来连债主是谁都不知道可就太丢谢太傅的脸了。”

话说的义正言辞,吓得前头带路的小太监一时腿软险些跌在石子路上,只觉得天昏地暗。天啊,刚刚那位竟然是丞相夫人!他很想给自己一记巴掌,刚刚怎么就眼拙没认出那一品夫人的官服花纹呢!还偷懒没有行大礼呢!完了,苏相那么可怕,他一定没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

文殊辰走了,花园里恢复了宁静,但是谢唯黎还是没有等苏瑾彦便独自离开了,原因很简单,她不喜欢苏瑾彦安抚了林莞后才想到来寻自己。

到了大殿,不费力地向宫女问明位置坐了下来。苏相不在场,纵使来往官员中有猜出她身份的,也不敢擅自上前招呼。对此谢唯黎倒是乐见其成,长松口气。她本就不擅长与人周旋,这样也挺好,他们热闹他们的,她安静自己的。文殊辰有句话说的不错,她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何必装作熟稔的样子?阳关道,独木桥,陌路相逢能客客气气已足够。

宫宴开始前一刻,苏瑾彦风尘仆仆而至,谢唯黎抿着酒水,见他来仅点头示意,连目光都未做停留,双眸视线似停留在大殿口,又似毫无聚焦。她未问他为何晚到,也不需要问,苏瑾彦身上染着淡淡的梨花落的脂粉香,传说,林菀与苏瑾彦梨花树下定情,林菀酷爱梨花,宫中能用梨花制香的仅此一人。

苏瑾彦也一反常态的没问她为何独自先行,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坐着,直到陈楚之同文殊辰一前一后笑意盈盈的进入大殿,百官起身参拜。

“众卿平身。”皇上上了龙座,文殊辰则坐在了左侧为首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对着谢唯黎这桌。

对上她的双目,文殊辰竟大胆的眨了下右眼,平常人瞧着似是他眼睛不适,可谢唯黎却知道,他这是对自己挑衅。

心里冷笑一声,她高高举起手中的酒杯,带着不屑,一饮而尽。

我自倾杯,君且随意,文殊辰,你的战书,我谢唯黎接受,这梁子,咱结定了!

酒杯一空再空,待发呆神游的苏瑾彦总算反应过来,皱着眉正要说话,却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苏相,想必就是你新过门的娇妻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果然长的如传闻一般清秀可人。怪不得民间皆传,苏相宠妻,无出其右啊。”没想到陈楚之开口的第二句话会是这个,谢唯黎有些意外,可自己刚刚似乎并未做什么特殊的举动吧。

况且,这又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自己长得如何,他还不清楚么?

心里这么想,有些场面话还是得说,她起身规规矩矩行了大礼:“皇上谬赞,不过是丫鬟手巧罢了。”

苏瑾彦却道:“皇上说的是,臣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皇上眸含笑意,点头正要再说什么,一道高亢的声音破空传来:“莞妃娘娘到!”

满殿官员眷侣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殿外,议论纷纷,早听闻皇上宠爱莞妃,却没想到这莞妃娘娘竟嚣张的比君王还要迟来,简直不成体统。也就只有身为岳丈的林毅得意的摸着胡子满面春风。

谢唯黎的目光也随着众人视线投向殿外。

这还是当初那位在御书房中瑟瑟发抖的林家大小姐么?一身华贵的紫水烟裙,裙摆纷繁复杂,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和飞燕,浓妆艳骨,倾城倾国。她就那样眉眼含笑,提着裙子迈着碎步一步步向殿上走来,扬起满殿梨花香:“臣妾参见皇上,吾皇圣安。臣妾自知来迟,甘愿自罚三杯,并起舞助兴,为我朝贵客南梁使臣接风洗尘。”

声音,宛如出谷黄鹂,清脆婉转,又犹如珍珠落盘,叮咚作响,让人难以忘怀。

一个女人能有的最佳殊荣,她尽数拥有。

舞未开始,已是艳压全场。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林菀,师父与夫君同时倾慕的女子。

陈楚之笑意更深,流露出浓浓的宠爱,也不说话,只冲殿下跪拜之人招招手,林菀顺势谢恩起身,上了玉阶,倚在龙椅旁的专座上。白祁无国母,林菀之尊,已然位及皇后。

两人十指交握的那刻,谢唯黎下意识地看向身旁,却见苏瑾彦面色如常,目光只注视杯盏,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