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林染陆看护文殊辰奉的是旨意,朝中无人知道,其实这道旨意其实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陈楚之在早朝时特意委派林染陆保护文殊辰举动,这是做给朝内外有心人看的,而令一部分才是旨意的真正含义,让林染陆保护并全权供文殊辰差遣任用。

百官甚至包括苏瑾彦和林毅在内,无人料到皇上会在这件看似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大费周章。因为文殊辰来自南梁,即使打着议和的名义,两国毕竟初次建交之前毫无友情根基,于情于理谨慎些都是应该的,纷纷自动把皇上的“保护”一说理解为“监视”。

皇帝对此自然乐见其成,只在心里默默评价了三个字——“想太多”。

恩,就是想太多。

陈楚之从小在深宫长大,能登上九五宝座自是经历了重重磨难,最重要的是那段岁月教会了他一个道理,现在的韬光隐晦是为了完成更大的野心。他谨慎,却不是惊弓之鸟,什么时候该博拿捏的很到位。

文殊辰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所有的帝王都必须是个合格的赌徒,因为每一场博弈的赌注都是万里江山和身家性命。

陈楚之深以为然,在与之深切地讨论了“第三样礼物”后,毅然决定抛开所以杂念,与这位之前素未谋面的南梁使臣豪赌一把。那夜所有白祁百姓都沉睡在梦里,没人能想到他们的皇帝会一夜之间多了个秘密盟友,为表诚意,陈楚之甚至把林染陆分派给文殊辰随用。

对于陈楚之的命令,林染陆习惯性地不问为什么,身为挚友亦是臣子,他要做的就是完美地完成任务,既然皇上如此信任此人,他也适度地给予信任。这也是为什么当他看到谢唯黎与文殊辰共乘一车时不会产生其他联想的原因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殊辰此刻也算他半个主子。

不过,差事归差事,并不妨碍他看到谢唯黎对自己之前冷漠态度的苦闷与失落。

“林兄,怎么独自一人在喝闷酒?”

文殊辰跨进七品楼正门,一眼便瞅见临窗坐于角落的林染陆。

褪去铠甲,放下兵器,不得不说林染陆也是难得的翩翩少年郎。未披大氅只着薄薄的青衫,堂风吹起宽大的袖摆隐约可见里面结实紧致的肌肉,林染陆本在出神,听到熟悉的叫唤掉过头来,放下手中空酒盏,起身道:“文兄怎么来了?”

未看到他身后熟悉的小身板,补了句:“小童呢?”

文殊辰随口吩咐小二上两碟小菜又要了壶雕花,亲近地按他坐下,拉开旁边的椅子,笑意盈盈:“小童嘴馋这儿的皮蛋粥和八宝鸭。林兄瞧,一看有的吃,他连我这个做主子的都懒得管了。”

林染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小童正倚在柜台上,垫着脚尖往厨房里瞅,真有几分“心念已久”的味道。当即失笑,扯袖为文殊辰斟上杯酒水:“我平时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个像小童这样好的贴身仆从,原先小时候在林府倒是有个玩伴,后来我去了军营,回来后便再也没见到他,听娘说是他亲哥哥找上门将人赎走了。”

文殊辰接过,与他碰了碰杯,宽慰:“林兄无需介怀,其实养个贴身仆从没林兄想的那样好。又要供他吃喝,还要供他穿衣耗材,最郁闷的是,在下经常被他数落念叨,别看他小小年纪,念叨起人来的功夫,真是……比之你今日在轿中见到的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林染陆愣住,未料他突然提及谢唯黎,瞥了他一眼淡定地放下酒杯,不语。

文殊辰却没感受到气氛变化,自顾自说:“其实说起来,在下与这位夫人还颇有几分缘分,一起坐过轿子还一起坠过崖。林兄,白祁的女子都似她这般厉害么?功夫了得,嘴皮子也了得,你是不知道那晚在崖底,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她竟被她数落了好几个时辰,从头到脚没一处放过,最后还说在下穿的像花蝴蝶,没品位。“

“林兄你评评理,哪里有在下这么俊美的花蝴蝶。”

看他愤愤不平的样子不似装出来,况且坠崖之事也是真。想起谢唯黎原先在山中玩耍的调皮与狡黠,林染陆摸摸杯子,有些惭愧地斟酌道:“她……她从小养在山寺里,许是遭受了惊吓才会慌不择言。文兄别介意。”

话这么说,目光忍不住寻上文殊辰的衣裳,墨绿黑边的袍子,袍子上绣着金线花枝,里头穿的白色的内衫,腰间玉佩、香囊、紫流苏,唔,别说,还确实有花蝴蝶的样子,林染陆默默喝酒赞叹谢唯黎尖锐的评价。

文殊辰不赞同了,面上一副憋屈忍怒的样子:“养在山寺里怎么了,功夫这般好,嘴上还不饶人,性格还如此要强。女人嘛,就应该凡事会服软会撒娇,成天摆出一副‘生人勿进、我不在乎’的淡然样给谁看啊,林兄难道不觉得她这样让人想亲近都亲近不起来?”

“况且来者皆是客,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好歹给句暖话听听,动不动就疏离客套实在让人倒胃口、郁郁寡欢。”

可不是嘛!这话算说到林染陆心坎里去了。想原先在觉明寺里,谢唯黎对自己总是言笑晏晏,欢欢喜喜的,沉稳中带着活泼,满眼的开心。哪里像现在,师徒两个不管说话做事都跟隔座山似的,她不肯听他解释,又不肯来找他,就这样僵持着,可不就是给人软钉子吃,让人郁郁寡欢么。他到情愿谢唯黎痛快骂自己一顿,或是打一顿,心理包袱反倒没那么深重。

况且现在还夹了个苏瑾彦,虽然对此人猖狂的警告置若罔闻,但毕竟想起来就不舒服。自己平时低调做人做事,若不是因为林菀,苏瑾彦还真当他好欺负?

心里与文殊辰意见高度一致,甚至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嘴上松口道:“毕竟她现在身份不同。不是你我能高攀的。”

啧啧,真是口不对心。

文殊辰嗤道,不拆穿他的言语,挑眉笑:“在下心中一直觉得林少将军和苏相是地位同等之人。一个文治天下,一个武安国家。白祁有今日,两者缺一不可。却没想到在林兄心中居然早已对苏相服软?”

“咱退一步把话说开,苏相再厉害又如何?林兄可曾想过,若不是嫁给他,谢小姐还会遭遇现在这般多窘境和困处么?只会给身边人遭致不幸,在下可不认为他担得起‘厉害’两字。”

“若我真心疼爱一个人,定会将世界最美好的东西承给她,只要她要,只要我有,倾城倾国倾家荡产又何妨?”

这番自白说的大气,林染陆面上无太大波动,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对于文殊辰如此□□鲜明的感情,像极了他爱恋林菀时的所思所想。可惜襄王有意,流水无情,他只能祝愿文殊辰真能抱得佳人归。

至于关于谢唯黎遭遇困境一事,毫无疑问是不会的。若不是嫁给苏瑾彦,他们师徒之间也不会变得这么尴尬。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受文殊辰的情怀触动,林染陆下意识道:“她是个纯洁的姑娘,若是能自由选择,她定不愿意沾染这些东西分毫。”

纯洁?对这个评价文殊辰不置可否,继续为他斟满酒杯:“在下对她了解不多,只知道谢家小姐骑术不错,性子不错,果敢冷静。”

像想起了什么,林染陆摩挲着杯子目光盯着银晃晃的佳酿,唇角微微扬起,半真半假:“同你说说也无妨,我少时曾与她在觉明寺相识过,她那点功夫也有我调拨的几分功劳,小丫头悟性高肯吃苦,什么都敢学,舞戗动棒也不怕。”

文殊辰不说话了,微微靠着兀自抿酒,眼神高深莫测。

“我那时也不懂事,她想看什么想学什么都由着她胡来,现在想来女孩子就本该学些女工琴舞。”

“林少将军可是后悔了?”

没注意到称呼的变化,林染陆摇摇头,饮尽杯中酒:“我不知道。”

文殊辰扬起嘴角,瞧着林染陆的脸色,他倒是真该感谢这位少年将军,若不是他的“年少无知”,也无法成就今日的谢唯黎。他在车轿中看出两人间的奇怪气氛,原以为是林染陆心仪谢唯黎,不曾想竟是师徒。之前就很好奇谢唯黎常年居住在山寺中,如何获得这样好的功夫,弄了半天是林染陆的功劳,两人搞成现在师父不像师父,徒弟不像徒弟,也算是命运弄人。

不过他并不关心过去的事,师徒又如何,他需要知道的是在谢唯黎的事情上,林染陆是否同自己一条战线。林染陆手握兵权,若能得他首肯,很多事都会方便很多。

拍拍林染陆的肩膀以示安慰,文殊辰装作无意,继续试探:“那如果有一天她想离开这里呢?你会助她一臂之力么?”

会,不会?

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林染陆盯着他未开口。

文殊辰却转头看向窗外,眼神迷蒙:“在下也只是说说而已,要知道世事难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谈话没有答案,可他的话却如种子般种入林染陆的心底。本就是一场错误的婚姻,不管是对林菀还是谢唯黎,她们都是政治的牺牲品,如果真的如文殊辰说的那样,他能有机会扭转乾坤,他会帮么?

“公子!你要的都打包好了!咦?林少将军也在啊!”此厢气氛沉闷,小童突兀的高音横插直入,将人拉回现实。

文殊辰吸气,毫不客气那扇敲他脑袋:“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不要这么毛毛躁躁。”

什么叫他要的都打包了,虽然这是事实但也不能当着林染陆的面说出来。

奈何,神游的林染陆此刻心思完全不在此处。

莫名挨打,小童瞬间包子脸:“公子,小童又哪里做错了?”

文殊辰决定忽略他,太蠢萌了,不能忍。

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该提点的都提点了,事情发展的脚步如计划般一点点进行着,他满足地喝点杯里最后一点酒,起身:“林兄,在下府中还有些事,就早些告辞了,不知林兄明早是否要过府拜访?”

言外之意,明天还要不要“奉旨”到他府上报道。

林染陆点点头,亦起身拱手相送:“文兄慢走,明日再见。”

又补充一句:“文兄有所不知,下月十六是黎……丞相夫人生辰,恐怕这段时日来往相府的人流混杂,我不在时,文兄要当心留意。”

谢唯黎生辰?

文殊辰大感意外,笑容变得深邃起来:“多谢林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