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50章

“她嫁入后宫,大家都说她可怜,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劝我忍让。可谁又知道我心底有多苦,有多羡慕她。师父疼她,瑾彦爱她,皇帝宠她……她苦了可以任性撒娇、流泪哭泣,为什么我苦了就只能孤零零打落牙齿含血吞!”

“什么丞相夫人,什么谢家大小姐,说的比唱的好听,谢家关我何事,苏相关我何事?嫁娶联姻又关我何事?我只不过想安安静静地待在山寺林间,找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人好好过日子,这难道也错了么?”

“我不要我的丈夫文达天下,不要他权势滔天,我只要他真心待我好,能日日陪着我,而不是转眼就抱着另一个女人亲热!……”

搂着怀里打着酒嗝红了眼眶的女子,文殊辰抚摸着她的背脊,似叹似感慨:“哭出来吧,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谢唯黎醉的厉害,想直起身几次都失败了,索性赖在他肩头,只是目光如炬,跳跃着尖锐倔强的色彩,即使嘴角,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却毫不疲软:“哭有何用?我偏不!我以真心待人,为何每每都以悲剧收场。我爱过师父,后来又爱上他,他信誓旦旦对我说疼我一世,这一生为我一人,呵……说的真好听,我竟忘了林菀已嫁入天家,根本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苏瑾彦可真厉害,说话滴水不漏连把柄也不留!而我呢,从头到尾就是他玩弄的对象!”

“呵呵,真好,师父不要我,他也不要我,父母亲人不要我,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没关系,呵呵,谁在乎。”

浑话越说越厉害,文殊辰忍不住掰过她的脑袋,被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目,认真道:“我没有不要你,你醉了别再想那么多。”

“你没有不要我?那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实话告诉你,我笨的很什么都不知道。在相府也从不理会苏瑾彦的政事,你要是想从我这里套话,那可是押错了宝,我教你一招,去找林菀,有她在苏瑾彦什么都会给你。”

似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哦,我忘了,可能连林菀都是被算计的那一个。苏瑾彦这个人,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左右逢源,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真想挖开他的心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权力真的有这么好么,好到能将翩翩君子变成卑鄙小人?”

“不择手段这个词,简直不能更好地形容他。”

她抽噎着打嗝,说话时而连续时而间断,连语调都变了,变得散乱不堪,甚至带上故意夸张的意味。

手脚也不闲着,逮着机会便往披风外钻,在空气中舞动乱蹬,对此文殊辰除了叹气安抚,将她搂的更紧别无它法。

不知第几次捉了她的手脚塞回到披风里,文殊辰道:“小黎子啊,你可想过身居高位者若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会怎样?难道你忍心看着苏瑾彦因此丧命?或是谢家因无权沦落到任人宰割?”

怀里的人愣了愣,继而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除非一直手握重权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么?那都是你们男人自找的理由,我就不信凭苏瑾彦的手段,要是真想从权力中抽身会办不到!唬谁呢这是,急流勇退的例子历史上还少么?只听说过因贪恋权力最后死在权力上的,从未听过主动放手自己隐退却不成功的。这世上有句话,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你还要用来堵我的嘴?”

明明醉酒,思路却还这么清晰。文殊辰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好气又好笑,又赞叹又怜惜。果真是山里养大的孩子,没有普通闺秀的矫揉造作,想什么说什么。瞧着她生气的样子,倔强的样子,嘟嘴反驳的样子,几乎让人心猿意马,忍不住想狠狠疼惜一番。

轻晃脑袋清除身体的躁动,耐着性子安抚,他发现这丫头清醒的时候可爱,醉酒的时候更可爱,像喵喵叫的猫咪仔,顺着毛抚摸会变得无比乖顺:“对,你说的对。但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未曾尝过,不知道权力的滋味一旦沾染上,就如赌瘾般再难戒除。苏瑾彦在白祁朝堂上翻手云覆手雨,别说百官就连皇上都被其玩弄在鼓掌间,这种优越与快感早已深入骨髓,叫他如何为你收手?”

一厢情愿……真是一针见血的评价。

谢唯黎的情绪从怒转悲,低沉下去,是啊,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百花中也就为有莲花而已。放眼白祁,百官无不贪恋权力,她又如何能指望苏瑾彦有所不同?

况且宫宴那日苏瑾彦的回话如响耳侧。他说众人皆醉,不如一同畅饮,他说,只有比醉更醉,比浊更浊,才能以醉制醉,以浊制浊。

这一直他的为官准则,苏瑾彦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两袖清风的好官,相反,他热爱权力,热爱的明目张胆,热爱到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

这些事实她原本如此清楚,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被一点点忽略掉了。

爱情能让人麻痹,从她无法自拔喜欢、爱上他的那刻起,这些决然不同的立场与差异就被刻意抹去。她能怪什么?怪他对自己不忠么?怪他与林菀牵扯不清么?他说过对自己好,却从没说过不对别的女人好啊?

苏瑾彦确实如他所言尽可能地疼她宠她,不强迫她做任何事情,甚至连过生辰也亲自书写请帖……

这份呵护,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人吧。

谢唯黎啊谢唯黎,他付出的够多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你放手,为你抛弃一切?

“我真傻。弄了半天,不是他做的不够,而是我奢求太多。”以手捂额,轻笑溢出,泪水渗出指缝。

文殊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终究无言而对。

奢求多么?

感情一事本就是得到越到想要的就越多。所有的奢求都来源于深爱,若真的哪天不再奢求分毫,那才是真正的无爱无恨。

谢唯黎想要的爱情是纯粹的,不沾染任何杂质,浑然天成。世间事多纷扰,普通人家尚有妻妾之争,而况将相王侯。

“小黎子啊,”凤目里承载着从未有过的惆怅与忧虑,他头一次觉得迷茫,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到底孰是孰非,是对是错?

喉结滚动一下,目光越过水面落在远处错落的山林间,仿佛可以穿越黑暗雾霭,看到清晨的袅袅云烟,半晌,文殊辰回过神轻声呢喃:“随我回南梁可好?”

明知道如今的局面迟早会发生,心底却从未有过的空落。一股冲动险些压过理智,就想此刻带着她驾马狂奔,离开这纷扰的京城,离开白祁,离开所有是是非非。

他的问话,破天荒地虔诚而真诚,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怀中渐渐均匀的呼吸声和湖边猎猎寒风。

“……”

难得深情的表白却得到这般对待。文殊辰无声苦笑,抬手替她擦拭脸上泪痕。

肤如凝脂,眉如柳,睫毛似小刷般微微颤抖。从上往下,玉指一点点抚摸过去,心道,也只有睡着的时候她才会这样柔软和顺。红唇微启,呼出淡淡的酒香混杂她身上的幽香,惹人沉醉。

怎么也看不够……将她重新拥回怀中,盖好兜帽,裹好披风不让冷风灌入。

自言自语道:“黎丫头,从过去到现在,你,也只有你,能叫我心系至此。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不理会一旁嘶鸣的马匹,就这样抱着熟睡的女子向京城方向徒步而去。文殊辰没有用轻功,一步一步走过泥土路,行过砂石道,最后踏上青石长街。月亮西移,光华减淡,空旷清冷的长巷,将两道交叠的影子拉的老长,几乎从一端延续到路的另一端。

他生□□迷路,却为她记住了每条去相府的道路。城门到相府,每一步都越走越坚定,每一步都将她更为紧密地呵护在怀里。而这些,都是熟睡的谢唯黎所不知道的。

怀抱着她,明明她的身子如此轻盈,文殊辰却觉得沉重无比,仿佛抱着抵过了整个世界。

长石街,青云梯,象征着权势之路,意味着步步高升,然而前路是连月光都照耀不到的地方。这样的路,他和苏瑾彦都无法逃避也无从选择,那么谢唯黎呢,将她生生卷入已是错,再走下去,是否太过残忍?

问题无人回答,他不知道,谢唯黎不知道,天地不知,日月不知。或许只有真走到那不得已的一步,才会揭晓答案吧。

“苏瑾彦,这将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轻如鸿毛的话语,随风而散,深长的意味却延续在夜里。凤目中饱含危险与深邃的情绪,一字一顿,似在告诫着远方宫闱里的男人又似背月对自己许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