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49章

“驾!”一匹枣红色的烈马奔驰在空荡无人的道路上,城里月色好,城郊月色更好。千里银辉倾泻,如华裳铺就。

谢唯黎被文殊辰稳稳禁锢在他与马匹之间,兜帽拉起裹着脑袋,寒风透不进一丝。不知行了多久,马步渐渐缓下,“吁……”文殊辰拽着缰绳低喝一声,终于止了马匹。

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已被稳稳放在地上。

文殊辰放开她,大步朝前走了几步:“小黎子,此处是京郊千山湖。若是白天,可以直接看到不远处山上的觉明寺。”

谢唯黎将帽兜取下,重新系紧因骑马有些松散的披风,回过身来瞧去。

湖泊宁静如玉盘,倒影着空中明月,偶尔风过,跌碎了月光泛起点点银辉,如千万的萤火虫在水面游戏,煞是壮观。顺着文殊辰指的方向望去,夜色太沉,纵然月色好,也只能隐约辨认出群峰,不能辨别觉明寺的具体位置。

“恩。”美景让人心情开阔些,谢唯黎低低答应算是知晓。

文殊辰也不多说,一手背后,一手伸至她面前。

谢唯黎不明其意,没有动作。

月光下,他妖冶的眉目显得更加放肆张扬,笑容淡而随性,他似乎生来就有种让人愉悦随意的魔力,浑天而成的魅力不仅没让文殊辰变得软气,反而多了神秘的色彩。

看她呆愣,笑容越发大了,他微微向前倾了身子,解释:“在南梁,如果有男子想向女子挑战比赛,为表示尊重对方会行这样的礼节。”

谢唯黎扬眉,笑容淡淡,微讶:“你想向我挑战?现在?”

文殊辰弯了嘴角:“比赛何分场合与早晚?在下久仰谢姑娘箭术骑术已久,早有心思想要一决高下,如今月色为证,天地做场,不知谢姑娘可愿赏脸?”

说着,变戏法般从马背后取出把精致的弓箭交予到她手上。

习惯了他不按常理出牌,谢唯黎也没觉不妥,此处风景如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个时辰这种场地与人比试,她昂头接过,颠了颠弓箭的重量,又试了弦的松紧,一切都这样合手,仿佛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文公子盛情难却,此刻比试,又有何不可?”

“只是一匹马,我们……”

话音未落,见文殊辰将右指拇指与食指并拢呷至唇边,一道悠扬的哨声打碎云阙,紧接着湖外的林中飞奔出一匹毛色漆黑的骏马。

“琇莹!”谢唯黎惊呼出声:“它怎么会在这里!”

忍不住上前迎住它,琇莹见到旧主兴奋地将脑袋蹭到谢唯黎怀里,亲昵地嘶鸣不止。

文殊辰不答,走上前两步亦抚着琇莹的毛发,笑的狡黠:“是不是佩服本公子到五体投地?”

“呵,真是会登鼻子上脸。”心里开心,冲淡了那刻意忽略的情感,嘴上故作不领情,转身便上了马,拉着缰绳忍不住又抚摸琇莹滑顺的鬃毛:“不是要比试么,来啊。”

文殊辰不再废话,翻身而坐,待两匹马并排走到一起才道:“咱们绕湖跑两圈,就比谁射中的梅花多!”

谢唯黎点点头,接过羽箭,她方才就想说现在是冬天,哪里有动物供他们猎。射梅花,这倒是个新奇的比法。

率先策马狂奔出去,没有前奏,没有缓冲,一上来就是三箭齐发,一时间箭如鹰隼,带着戾气呼啸传林而去,惊落枝头残雪,扬起梅香阵阵。

何时见过她这样放肆的模样,看来今晚那幕受的刺激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啊。心底百般滋味流淌,文殊辰轻叹一口气,抬鞭追上。

湖很大,两圈跑下来去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皆是浑身发烫,手脚出汗,汇合后核算,文殊辰以三箭胜出。谢唯黎倒也不在意结果输赢,只是围着那些收拾回的羽箭走了两圈,抱胸啧声:“玩游戏都不肯让着我赢,文殊辰你忒不厚道。”

后者也不恼,眨眨眼抱着那些残缺的箭矢跑到林中销毁,再回来时,不知从哪里挖出两酒坛子,皆是脑袋大小,上头还用蜡封的严实,从坛子的形状开来,似乎埋藏有些年头。

谢唯黎接过一坛,屈指敲敲坛壁,好奇道:“你是巫师么?怎么哪里都能变出东西来?”

文殊辰失笑,权当夸奖,挨着她在河边坐下:“我少时曾在白祁呆过一段日子,这‘陌上花’便是那时候埋下的。”

“‘陌上花’?”谢唯黎仔细想了想:“没听过这样的酒名,是你自创的么?”

揪开红盖,破了封口,浓烈的酒香铺面而来,夹杂着各种花香,意外地好闻。

文殊辰看着她新鲜的样子,嘴角始终挂着笑容,凤目闪过复杂的神色,看到她欲饮的动作,下意识的拦住,顿了顿,道:“算是吧。不过小时候的玩笑之作,不敢保证能入口。”

经他提醒,谢唯黎才意识到这是小孩子随手尝试的作品,确实不能报太大希望,但是闻起来如此清新,想来味道也不会太差吧。

犹豫着,手中一空,酒坛子被抢了回去。

“唉!”

眼睁睁看着文殊辰毫不犹豫饮下数口,晶莹的液体顺着他漂亮性感的锁骨没入衣襟,谢唯黎尴尬地咳嗽两声别开目光,反应过来后连忙夺过那酒坛:“这是我的,你抢什么。”

又忍不住问:“好喝么?”

唇被酒染的越发红润,文殊辰盯着她,目光谐谑慵懒,不理会发问,径直躺倒在地。

“哎呀,你说话呀。”谢唯黎瞧他这样子,又瞧瞧酒坛子,忍不住推搡。

“不好喝。”文殊辰眨眨眼,认真道。

谢唯黎鄙视地眯起眼,哼道:“我才不信。你肯定是想一个人独占!”

说完,也捧起酒坛子豪饮——

“噗……”

“咳咳!咳咳……”

文殊辰无奈地爬起,接过她手上的酒坛子,一下下拍打她的背,谢唯黎呛红了脸,本就因运动而红润的脸颊此刻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都和你说了不好喝,你偏不信。”

谢唯黎好气又无语,谁让他说话用那样的语调,咳嗽着哼哼。

“这都是什么做的,怎么会是涩的!”缓过劲来,忍不住埋怨。

文殊辰笑:“梨花、桃花、杏花……还有什么我也记不得了。”

这么乱七八糟,居然还放了杏花,怪不得苦涩,谢唯黎哭笑不得:“什么‘陌上花’,我看你是把陌上开的所有花都丢进去酿酒了。人家酿花酒一种花足矣,最多两种,你倒好,放了恨不得把花田里的千百种花都放进去。”

咂咂嘴道:“我现在才品出些花香。你放的花太多了,应该少放些的。”

文殊辰不置可否,态度很不诚恳:“小孩子酿的,你要求未免太高。”

再说‘陌上花’可不是她说的那般解释。

“那你还要不要?不要我端走了。”

“要!怎么不要!”谢唯黎一把抢过:“涩酒才好,我今日喜欢!”

“来,我们一起喝!”

豪爽地碰了坛子,端起就饮,有了先前的经验,没再喷出酒水,竟将所有苦涩辛辣的味道吞入腹中。文殊辰也不阻止,起身开了另一坛,同她一起对饮。月色正浓,落在肩上发上,像极情人的爱抚与温柔。

他抱着坛子用地上随便捡起的石子敲打起来,瓷、石相碰,发出清脆奇妙的声响,文殊辰也不嫌弃,就着节奏哼唱起坊间听来的小曲。歌声低回柔情,不似女子的愫愫情怀,因男子特有的磁性嗓音,平添几分酥磁与动听。

不知是被歌声打动,还是触景生情。酒入肠,三分醉意七分胆,刚刚发泄完的身体里仿佛又涌上无限力气。谢唯黎一拍而起,随手挑过他的配扇。

竟以扇代剑,配起舞来。

谢唯黎舞“剑”助兴,紫萸扇在她手中似有生命般,轻拢、慢捻,一招一式时而利落干脆,时而温柔婉转,随着歌声的起起落落,剑势也忽高忽低。上指天,下入地,横扫寒风过,翻飞落叶飞,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文殊辰看的入迷,光华流转,温柔深情堪比月辉湖水。

再坐不住,掌风掠地起身,他竟以掌相敌,与谢唯黎过起招来。不同平常的比试,这番来回,表演舞蹈的意味尤其浓重,你进我退,你柔我刚,竟配合的如此默契。

没了音乐伴奏,谢唯黎也不恼,朱唇轻启,哼唱起儿时不知哪里听过的曲谣:“ 帘卷细雨/付一阕别离/楼上依稀和旧曲/是你当时弦上生《金缕》/牵我今时几思忆……”

可知别后/五弦疏云泥/江郎才已为谁尽/梦也阑珊/梦也清寒/载你归程/偿我悲欢/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最是人间留不住/只往事还如/青丝缠梳/无端把韶光负/三千红尘路 /寥寥九州土/长安于我意何如/无关青云路/无关诗书/无你处/无江湖……

“黎丫头!”

歌尽舞罢,所有力气心血抽丝剥茧般消失殆尽,整个人闭了眼,向后仰去,文殊辰低呼一声箭步将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