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61章

店铺很小,只有三两个客人在挑选,可妙就妙在它连着后院。谢唯黎指了指墙上摆着的那件婢女衣装:“就拿那件给我丫头试试。”

话对着老板说,眼角的余光始终注意着右后方不远不近跟着的男子身上。知道她今日出来的人不多,林府、谢府的人也不可能整日盲目的蹲在相府墙角,唯一的可能就是跟踪她的人是苏瑾彦安排的,保护还是监视?唔,或者两者都有。

待她说到试衣服,果然见那男子止了步子,利索地钻进旁边不远的茶摊里,点了壶茶坐下。

主仆两人拿了衣服跟着老板娘进了后院的试衣间。

一盏茶功夫后,后院的门开了道口子,里头探出个脑袋,梳着包子头。

此处是后巷,又是死胡同,根本没人注意。谢唯黎会心一笑,闪身出来,理理身上新换的婢女装,三两步融入人来人往的大街中。

……

“天字号雅间,烦请掌柜的带路。”

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掌柜正专心致志打着算盘,听到问话想都没想:“姑娘请早,天字号雅间已经被别的客官包了。”

谢唯黎咳嗽两声:“我就是那位客官再等的人。”

掌柜咦了一声,这才抬头瞧了谢唯黎一眼,眯着眼睛很是怀疑:“姑娘……”

“我找林公子,掌柜若不信大可叫林公子下来认认。”

话被坚定的打断,掌柜这才抬手带路,谢唯黎跟在后头听到他小声嘀咕:“不是说等的是位夫人么?怎么变成丫头了?”

天字号雅间,北临江,南临闹市,与其他房间相隔较远,换而言之不易被偷听。

谢过掌柜带路,谢唯黎整理了下呼吸和易容,抬手欲敲门。

“门未锁,进来吧。”

阳刚清冽的声音透过糊纸传入耳中,半空中的手定格,谢唯黎莞尔一笑大方推门进去。

“一别经年,师父可别来无恙?”

入目,是道水蓝色的身影,剑眉英气,丰神俊朗,褪去战袍褪去身份的束缚,林染陆此刻面带微笑正襟危坐于茶桌旁。

这算是他回京来师徒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她不是相府夫人,他也不是少年将军,只是师徒而已。时光过去这么久,一年来发生了诸多变数,虽然明知很多东西都无法再回到当初,然而此刻雅间里气氛温暖,两人都有意无意忽略所有的不快与怅惘。

对视良久,竟是谁都没有再开口,没有谁打破这美好的静谧。

须臾,林染陆才露出讶异的目光,继而笑容变得更大,连眼中都忍不住带上揶揄:“你信上只说要‘洗尽铅华’,我却没料到你连出嫁的身份也一同洗净了。”她这副样子,真的出的了相府?得亏苏瑾彦今天在外头奔波,不然必定气吐血。

谢唯黎先是惊讶,很快明白他说的是自己这闺阁中的包子发髻,可不就是“待字闺中”的打扮么?她也不客气,扯了扯有些不太合身的衣袖,坐到林染陆对面:“这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就是我为了避开一条碍事的尾巴,然后就变成这副打扮了。”

林染陆恍然,点头表示理解,倾身给她添了茶水:“我记得你最爱喝小金针,这是用雪水泡的,你尝尝。”

谢唯黎大感意外:“这里怎会有小金针?我只在寺里的时候喝过,到京城后便再没见过了。”

“恩,我前些日子回了趟觉明寺,顺道带了点回来,本想送到你府上,但听说……苏相与你发生了些小争执,我便没去打搅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往前推了推果盘和点心,观察着她的情绪,见一切正常才放下心来。

谢唯黎抿了口,发出满足的喟叹。

“你在相府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信上说的不明不白。”

谢唯黎点点头,又喝了两口,舒服的感觉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里,放下茶杯:“师父,我想问你个事,你觉得我要是不见了会对谢府或是相府造成很大影响么?”

隐约的担忧再次浮起,林染陆正色:“你想离开京城?”

“我只是说个假设,师父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从局势上来说,若将你的身份位置抹去,对谢府产生不了太大影响,但是对相府……没有你的牵制,苏相行事将更自由也更诡测。但从情感上说,你爹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哥哥也只有你一个妹妹,我想他们会很难过痛苦。”

“那苏瑾彦呢?”

“他……我不知道,或许会更难过,或许他会更加专注于朝政野心也说不定。毕竟他就是这样冷静自制的一个人。”

冷静自制……的确是他的风格。

“师父你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再也见不到我了,你会想念我这个徒弟么?”带着俏皮的口吻问出,若是一年之前,她必定无比期待回答,可现在它只是个玩笑而已。

出乎意料,林染陆却回答了,他笑道:“会啊。如果世上唯一深知你弱点的人突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你能不挂心么?我永远都记得你将我的兵书偷学完后那副狡黠的嘴脸。”

谢唯黎失笑:“谁让你那时总嘲笑我身无长技。还总拿我跟你舞技一绝的表妹比,我当然得学些更加有用的东西让你刮目相看啊。”

提起曾经,提起林菀,林染陆的笑容变得有些飘渺,淡淡地笑着未开口。

谢唯黎见他似陷入回忆,抿抿唇,试探着开口:“师父,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林菀嫁入皇宫,他真打算一辈子不娶?

林染陆回神,笑容敛了些,往嘴里塞了块糕点,感叹:“等朝堂安宁些就回骊戈吧。”

谢唯黎心中一禀:“回骊戈,南梁和白祁不是议和了么?你还要回骊戈干嘛?”

林染陆瞥她眼,似有些犹豫,终挨不过她关切的目光:“有些事你不知道,南梁皇帝和皇上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帮助我们肃清朝堂,相应的我们会给予一些让步作为回报。”

这算不算意外收获,谢唯黎一点就透:“所以文殊辰留下了也不仅仅是游玩?你在他身边其实是保护他不被苏瑾彦和林毅等人行刺?”

到底是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林染陆又惊又喜,算是默认:“你知道上次兵部侍郎张立钧被诬陷谋反的事么?本来文公子已经助我们查到了林毅受贿大臣,再多半天,只要再多半天就能拿到证据搬倒林毅,然而却被他们抢先一步先拽下张立钧做替死鬼。”

文殊辰助陈楚之扩充了皇家隐卫的力量,所以那次皇上得到消息的速度才会这样快。想起那次林染陆就气愤,他一直觉得林毅没有这么迅速精准的回击能力,他怀疑苏瑾彦暗中作梗,却苦于毫无证据,加上皇上坚信便没再多说。

“可是我听文殊辰说,他过些日子要回南梁了?”

林染陆惊讶,他不记得最近文殊辰和谢唯黎接触过啊,不过还是点点头:“皇上很快就能结束现在这种三权分立的局面,皇权一旦收回,文殊辰也无需再留下去。”

结束三权分立!皇上已经想好对付苏瑾彦和林毅的对策了!

之所以约林染陆出来,谢唯黎的本意是想了解朝中的局势,她是局外人且林染陆对她毫无防备,听到消息的真实度会高很多,也有助于她安排接下来的事宜。却从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心里掀起千层浪,林毅的把柄好抓,可是苏瑾彦呢,皇上不是挺信任他的么?又能以什么要挟苏瑾彦?苏瑾彦知道这事么?有防备么?

“黎丫头,文殊辰私下和你见过面?”师徒两个心思不在一处,林染陆还在纠结文殊辰居然不顾安危擅自脱离他视线之内这件事。

“恩,宫中设宴那天,我出门赏雪恰遇上闲话了两句。”谢唯黎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下意识地不想告诉别人文殊辰同自己私交甚密的事,毕竟这对谁都没好处。

林染陆不疑有他。

“师父,那你知不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动手呢?”忍不住忧心,谢唯黎干脆找了个光面堂皇的理由大大方方问出来:“虽然我现在和苏瑾彦已经分房,恩,不和已久,但毕竟我还是名义上的丞相夫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出事,我会不会连累到爹娘和谢家?”

“你们的婚姻本就是荒谬的错误,皇上嘴上不承认心理却明白。你放心,谢太傅是忠实的保皇派,孰是孰非皇上最清楚。所以不用担心。退一万步说,毕竟……苏瑾彦无后。”

最后五个字,字字如刀刻在谢唯黎心上。林染陆暗示的意味很明显,皇上这次下了决心动了杀机,任何阻碍皇权的人,杀无赦。一句“无后”,是否意味着如果她怀孕了连腹中胎儿都不能幸免?

茶水热度透过瓷杯传递到指尖,寒冷却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谢唯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扯了扯僵硬的笑容:“师父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可是林菀呢?皇权回收,她在后宫还能安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