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圆月已经西垂,魔界的清晨潮湿而清冷。

灰蒙蒙的天际笼罩寂静的宫殿,就像月前颜恕外出整夜不归的早晨一样空寂。

修泽静静地站在自己寝宫的门旁,不动如山的身躯半隐在贴著金铂锡纸的半扇敞开的门页後,他沈静地等待。

他知道颜恕喜欢他寝宫外的夜莺花,那在夜色中开得那麽娇豔火红的花朵,肆意绽放著美丽,就像是颜恕烂灿的笑容,随时随地都率性无畏,奔放娇媚。

颜恕会像那日清晨一样,脚踏著满园花开的露水,沾满两鬓的雾气,象花中的精灵一样出现在他面前吗?修泽禁不想道。

那天我责怪了他,因为焦急,因为我心中的不安,但今天,我一定用最大的包容迎接他,来弥补我无心的伤害。

薄雾里传来似有若无的动荡,细碎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修泽看到了包裹在他华丽的披风下的人影正静静地走来。

不是颜恕,而是那个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那曼妙的身体掩藏在宽大的披风下,长发凌乱的披散著,遮盖著她低垂著的头颅。

修泽有些动怒,她来这里干什麽?难道她还想来自己?

女人走到寝宫内帏,迟疑地顿住了脚步,仿佛害怕被人发现似的停在了一簇夜莺花丛旁。

修泽看到她精致而美丽的面孔上带著淡淡的忧伤,那与颜恕极为相似的面貌让他几乎分辨不出她和颜恕的区别,就如同他分辨不出抱她和抱颜恕的区别一样。

也许是寝宫里的平静和黑暗,让女人安定了一下心,她站了一会,又继续走过来,她的腿上有伤,所以走得既缓慢又矜持。

因为不知道这女人究竟有什麽企图,修泽悄悄的将自己的身形隐住。

女人仿佛很清楚这寝宫内的摆设和陈列,进到室内,就如同了自己常居的家园。

修泽不动声色,他想知道这女人想做什麽。

女人打开他专门为颜恕订制的衣柜,拿出了一件颜恕的衣服。

修泽看到女人扯开紧裹住她身躯的自己的披风,露出洁白无瑕的背部曲线。那相似的容貌,那连背部的肌理都如此神似颜恕的女人,竟然让他感到一阵迷茫,感觉好像根本就是颜恕站在那里。

女人穿上颜恕的衣服,慢慢的捡起丢在地上的披风,仔细的折好放在,然後就开始发呆,一直面对著床铺,一动也不动。

正当修泽决定出去将那女人赶走时。女人却突然捂住了嘴,扶住一旁的床柱,呕吐起来。她吐得仿佛快要死去,夹杂著呻咽和低泣的声音,微微侧转的脸上挂著尚未完全拭去的泪痕,红肿的凤眼掩在长长的睫毛之下,显得分外凄楚。

修泽看著她,心里也难受起来。尽管他决定不再受这女人的影响,决定要彻底的忘记这个女人,但他心里的怜惜却不受控制的泛滥成灾。他紧握双拳,克制住极力想要冲出去拥抱她、安慰她的举动。

女人哭了一会,伸手胡乱地抹了抹脸,无力地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

半晌。

“死修泽,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这个大混蛋,我恨死你了。”

清亮的怒骂声响起,呆坐在梳妆台前的人儿突然抓起梳妆台上的银梳猛地向铜镜砸去。

“!铛”一声响,坚硬的铜镜当然不可能被砸破,但却因为那冲力从梳妆台上掉落在地上,骨碌骨碌的到处打滚。

“修泽,你这个大笨蛋……我讨厌你……”

那人儿仿佛还不解气,跳起来,用脚拼命的踩那掉落在地上的铜镜。

而那铜镜,原本是颜恕最喜欢的,是修泽专门用法力护持过的,特别的明亮。因为能清楚的照出颜恕的绝美容貌,特别能满足他对自己容貌的极度自恋,所以他才会那麽喜欢,平时没事时也总是擦拭个不停。

而修泽则明显的僵硬起来。

那清亮的声音,分明是颜恕的声音。

“颜……“

修泽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自觉的迟疑。

“谁?”

奋力踩著铜镜的人被突兀的声音吓到,撞倒梳妆台边的圆凳,用小鹿般惊吓的眼神扫视著除了他自己之外什麽也没有的室内。而那眼神,也分明是颜恕的眼神。

“谁在这里啊?”一把抓起刚才才被自己乱踩的铜镜,抵御似的护在胸口,脸色刷的变得青灰,“谁在说话?”难道是神在说话?天劫临头了吗?他双手举起手中的铜镜,示威似的室内胡乱照射。

他以为他的铜镜是照妖镜啊。

不过,真要有什麽事的话,那块铜镜能保护他吗?

“颜……是我。”

修泽轻叹了一口气,现出身形。

这世上本来应该没有什麽能让他这个堂堂的魔界之王吓到,但为什麽明明裹在女人身上的他的披风,会裹在颜恕身上?明明他所认定的女人会变成颜恕?他感到一件诡异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而这件事绝对与颜恕有关。

“你怎麽在这里……”

颜恕尖叫,声音里满是惊恐和讶异。

修泽只迟疑了半秒锺,就冲过去抱住了颜恕的身体,不可置信的摸向他结实平坦的胸口……这是男人的身体。

“你干什麽?”颜恕气愤地道,扭动身体,想要挣开。

“颜……这是怎麽回事?”修泽紧紧的抓住他,伸手撩起他衣衫的下摆。修长而光润的腿上还有未曾消退的红肿淤痕,跟那个女人一样,不但同样受了伤,还伤在同样的部位。修泽的脸孔抽搐,震惊地道:“颜……那个御花园中的的女人难道是你?这到底怎麽回事?”

“你管我怎麽回事?”颜恕气愤道:“把我的内丹还给我,我要离开,我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

“我不准……”修泽大吼。

“是你叫我滚出魔界的不是吗?”颜恕大叫道:“我现在就滚,以後永远也不踏进魔界半步了。”他其实是有些恼羞成怒,他的秘密被发现了,修泽会怎麽看他这样一个忽男忽女的怪物。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修泽抓住急欲挣扎的颜恕,“为什麽你会变成女人,昨晚你怎麽不说?我根本没有想过要赶你走。”

颜恕“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我都看见了,你喜欢那个丑女人,所以才要赶我走。我才不是那麽死皮赖脸的人,要不是我的内丹还在你手上,我早就走了,你爱喜欢谁我都管不著。”

“我没有喜欢桃姬,也没有要赶你走。”修泽搂紧他,“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还说没有。”颜恕边哭边指责道:“你昨晚才说你有心上人了,说不想再见到我,叫我滚出魔界。”

“我没有说滚这个字。”修泽叹气。

“可你就是那个意思。”!!

“傻瓜,你为什麽不告诉我,我爱的是你啊,我以为那是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所以我才叫她走的啊,是因为我爱上了你,我的心上人就是你,当然不可能再爱上别的人了啊。”

“你爱我?!!”颜恕猛起抬起头,震惊地看向修泽。

“我以为你知道的。”修泽叹了一口气,“如果不爱你的话,怎麽会想要独占你;如果不爱你的话,怎麽会因为你想把我推给别人而生气。”他的眼睛里浮上柔情,“爱是唯一,是不能与人分享的,爱一个人是会想要独占他的。你懂吗?”

颜恕傻傻地站著,一时间忘了自己的担心,满脸困惑,喃喃自语道:“这样就是爱情吗?”

修泽怜惜地轻拭他还挂在双颊的眼泪,温柔地道:“想不明白就算了,慢慢来,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慢慢弄明白这个问题。”

颜恕看著修泽,没有作声。

“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麽你会变成女人了吧。”修泽不想逼他,於是转移话题,“我酒醉的那一夜也是你吧,为什麽要这样瞒著我。”

颜恕低下头,“你会觉得恶心吗?我已经很努力的想要变成一个男人,可是师父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变成男人。”他神情沮丧,对自己忽男忽女感到十分烦恼。

“为什麽要觉得恶心,我说过,不管你是谁,我都还是一样那麽爱你的。”要是早知道两个是同一人,他也用不著这麽苦恼了。

“可是,我这样不是很奇怪的吗?是人就会接受不了吧。”颜恕垂下头,“我只是不想被你看成怪物,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没办法。”

“这里不是人界,是魔界,什麽怪事都可能发生。”修泽理所当然地道:“虽然这件事很奇特,但也没什麽,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你的性别,不论是男是女,我都一样喜欢你。”

“可是,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会说我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

“你本来就是妖啊。”修泽温柔地道:“再说,只要我不介意,谁又管得著呢?”

颜恕感动看著修泽,他知道修泽是真心的对他好,身为魔界的君王,尊贵非凡,权利无限,但在自己面前,他从来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永远以平等的态度对他,全都是因为他爱著自己,所以才纵容自己,只是自己该拿什麽来回报他呢?

“好了,为什麽你会变成女人,现在能跟我说吗?”修泽问道。

颜恕微微一僵,突然轻呜一声,猛地扑到修泽身上,双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因为紧张和不安,浑身都在发抖,用低得修泽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道:“我是雌雄同体的土龙。”

“土龙?”修泽想到昨夜魔界那种跳动的黄色小虫。“很可爱啊。”

“可爱?”颜恕轻轻抽泣的声音顿住,仰起楚楚可怜的脸,不可思议看著他,“你觉得可爱?”

“是啊!”修泽想了想,“原来昨夜在夜合草中刨土的就是你啊?你昨夜化回原形了吗?”

“因为月圆的时候我会变换体质,为了不让人觉得我是个怪物,所以我才躲起来的啊。”颜恕著急的解释道:“但是,每个月只有月圆的晚上才会变成女人,其它时间还是男的,而且我一定会克服这种体质的,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真正的男人的。”

“那麽上个月也是因为这样才彻夜不归的吗?”

“嗯。”

“我错怪你了。”修泽轻抚著颜恕乌黑柔顺的长发,“可是,这件事有什麽难以启齿的呢?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们也不会产生这麽多矛盾了。”

“我怕你会讨厌我啊,我是那麽低等的动物……”

“傻瓜,天地人三界,每个物种都有其存在的必要,没有什麽高低之分。”修泽再次强调道:“再说,谁让我爱你呢,就算後悔也来不及了。”

“照你这麽说,你其实很後悔了。”颜恕勒住修泽的脖子,不高兴地道。

修泽安抚地亲吻颜恕的唇角,深情地道:“认识你,我从来都不曾後悔过。”

颜恕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脸上不自觉地升地一抹嫣红,羞窘的垂下了头。

看到颜恕害羞的样子,修泽心底一阵激动。这是颜恕第一次因为他单纯的注视而羞红了脸,或许在颜恕心中,也并不是完全对他没有感情的吧,或许连颜恕自己也没有发觉到他对他的在意,毕竟他所爱的这个人是那麽的迟钝啊。

突然,一阵急涌上胸口的恶心感,让颜恕难受地捂住了胸口。

“怎麽了?”修泽大惊,发现了他的不适。

颜恕推开他,侧过身子呕吐。

修泽轻轻拍抚著颜恕的後部,著急道,“有哪里不舒服?”

“都怪你。”颜恕呕吐了一会,语气有些气番“昨晚你干嘛用暗火焚烧我的内丹,你知道吗?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几乎著火了,逼得我只好从土里爬出来,要不是我出来得快,你再多烧一会,我就不仅仅只是呕吐了,只怕连小命也会去掉半条。”

“我只是想逼你出来,根本没有存心伤害你。”修泽有丝愧疚。

“我从昨天到现在都很不舒服,明知道内丹是我的护命之宝,你还那麽伤害它。”颜恕埋怨不已。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要是别的什麽人取走了自己的内丹,自己哪怕是不要性命,也会拼命要拿回来的,可是,正因为拿走他内丹的人是修泽,而且还是那麽霸道的强行取走的,自己却连生气的感觉都没有,反而因为他简单的理由而心喜。

修泽不忍见他难过,道:“我用雪魂珠帮你加强内丹的灵力,你就不会觉得那麽难过了。”

“还是不要了,过一阵子就好了。”想到雪魂珠是修泽的精血炼化的,用来帮自己稳固内丹灵力,一定会有所损伤的,“雪魂珠是你的精气所在,还是不要随便浪费。”

“雪魂珠被称为魔界至宝,它的作用不是那麽简单的,你放心好了。”修泽轻笑,“你在为我担心吗?”

“谁……谁为你担心。”颜恕嘴硬,“我只是将心比心,我的内丹略微受损,就痛得死去活来,呕吐不止,你的雪魂珠受损,只怕比我更难过。”

“雪魂珠是单独存在的个体,与我的气血相连,只是因为我从小带在身爆用法力粹炼,它只是法器的一种,并不我的本命元神。”修泽看了颜恕一眼,“你以为雪魂珠是什麽?”

“咦……雪魂珠不是你的内丹?”颜恕讶异道。

“我是魔,又不是妖,练什麽内丹啊。”修泽轻敲了颜恕的脑袋一下,“雪魂珠是一种起死回生,修元补神的药物,因为稀少所以才会珍贵。不过,全魔界大概只有我一个将雪魂珠用来做为魔族法器,我用本身的精血和法力不断粹化它,才使它成为一件既能作为药物治病,又能作为武器攻击的法器,所以说根本不必担心它受到损伤。”

原来雪魂珠是魔界的一种药材啊。颜恕一脸恍然大悟,他还以为雪魂珠是修泽的内丹呢。他就说怎麽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过魔族也修练内丹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白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