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若雨后初霁的彩虹,明艳中带着醉人的温婉,似夏风拂过清荷,带来江南柔情烟雨里最迷离的芬芳。贺兰殇看着这样的笑,心中的痛四溢漫延,拉扯着体内的经脉神经,痛到窒息。
她从未对他这样笑过,哪怕是在她失忆的时候,哪怕是把他错当那人的时候。原以为她时而坚韧时而冷漠的性子是不会有这样温婉的一面,却不想不是没有,只是面对的人不对而已。
“本心吗?”贺兰殇唇边笑容越发扩大,眼底的狠厉却越来越盛。他于两人五步外停驻,手臂一扬,掌中突然多出一枚墨绿短笛,“我来让你知道,你的本心究竟该在何处!”
红鸾看着贺兰殇手中的东西,本能地觉得那不是什么好玩意,贺兰殇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吹奏的闲情。然未及她动,身侧凤墨曦已经将她拦在身后,宽大袍袖下手掌一招一拂,一股劲风向贺兰殇袭去。
贺兰殇滑步倒退,手却不停,腕部一番将笛子一端凑到唇边,一串音符已然跃出。那是很奇怪的几个音节,根本不成曲调。然乐声一起,被凤墨曦猝然推向后方的红鸾立时感到头部传来一袭尖锐的疼痛。
红鸾抱头俯身,忍不住发出一声shenyin,凤墨曦脸色一变,袍袖一动人瞬间逼到贺兰殇跟前想要去夺那口边乐器。
贺兰殇身子一闪避开凤墨曦攻势,抬手一掌震翻左侧书架,绕开凤墨曦向红鸾袭去。
贺兰殇这一停手,怪异的曲调便暂时停了下来。红鸾头痛立消,人却已经冒了一身的大汗。粗气连喘勉强支撑着身子,一抬头却看到贺兰殇已然到了跟前,冲她一笑,蛊惑如魅,“怎么样,感觉到自己心声了吗?”
眼看着贺兰殇的手就要搭上自己肩头,红鸾银牙一咬,口中腥味大作刺激着神经,身子一矮就地一滚,躲开贺兰殇的抓势。贺兰殇见一击不成,唇下一动又是一串诡异音符,同时半边身子飘起,避开身后凤墨曦追逐而来的掌风。
凤墨曦和贺兰殇都是当世罕见高手,这一来一往不过刹那功夫,三人已经从殿内打到了殿外。
这边打得如火如荼,而前庭宣德殿中却是一片静默满庭肃杀。西凉诸官及各国前来的观礼的宾客,无不惊诧于步真手中之物以及那纠缠于西凉和大越两国之间的,难为外人道哉的帝王辛秘之中。
宇文清静默不语,周身冷得如同腊月寒冰。步真亦是紧闭了嘴,只瞅着自己手里的破布片发呆。他看得认真,神情微显沉痛,看得宇文清锋眉紧锁,疑虑更浓。
所有人都不说话,大殿冷不丁静下来,竟安静地让人觉得诡异。
此刻,时近正午,原本该进行的册妃大典的吉时以至,外头却是纹风不动。礼乐不知在何时哑然停止,碧色青空之下,但见宫内禁军隐隐躁动,乱作一团。
众人终于发现不对,负责于大典接引宾客的史安明和秦冕更是难掩心中惊诧。秦冕拨开围在门口的守卫,拉了管事太监喝问,“怎么回事,陛下呢?”
那太监负责于宣德殿门口接待大臣和各国宾客,眼见着殿内出事,早已经急得额头冒汗。想去找禁军的统领倾刃,派出去的人却久久没有回音,如今被秦冕喝问,吓得膝盖一曲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奴,奴才不知啊!奴才担心里头,派了人去找统领大人,可已经过去老半天了,统领大人没来,派出去的人也不见回来,这,这……”
到此,秦冕已知宫内出了大事。他不等那太监说完,一把将人丢开,走到大殿门口,指着近阶前的侍卫,“你们,带人去找倾刃大人还有雷将军。你们几个,速速前往上春宫去查探,其他的人,跟我去建章宫!”
呼啦啦一阵,侍卫们齐齐奔走,各自得令而去。秦冕眼见着前两拨离开,才转身对着殿内众人道,“想必陛下是有要事缠身,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在这里等候消息。中书令大人,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史安明越众而出,郑重拱手,“秦大人放心,通知陛下要紧。”
秦冕点头称是,这才怀着忐忑带人离去。
御书房外,凤墨曦和贺兰殇三丈对峙,他们中间,歪着披头散发的红鸾在贺兰殇诡异音符的控制下苦苦挣扎。她脑中刺痛,破碎画面混搅于黑暗之中,如漫天细碎的流星飞驰电射。她想抓住其中一二,却换来更为难耐的痛楚,为之痉挛。
凤墨曦眼见红鸾之痛,素来沉静的面容下难言心痛,他遥望对面同样面色不愈的贺兰殇,淡淡道,“我原以为,自大漠拼杀崛起的贺兰必非凡人,却不想竟在女子身上用这等卑劣手段。”
贺兰殇勾唇一笑,极尽冷冽,“你不用言语相激,我做事,向来只为目的不计手段。能从幽冥谷底那样的地方爬出,周旋于人才辈出的苍穹皇室而屹立不倒的人,手腕之下又能干净多少呢?”
凤墨曦略一沉默,也不反驳,手指于虚空中轻轻一划,晴空浩日陡然变色,骤然昏暗的天地之色下,但见其身前横出一柄玉色长剑,隐隐泛着银白之光。
贺兰殇脸色一变,厉目闪动,凝着那玉光长剑,片刻后笑道,“你我虽初次接触,但汝之身手也探得一二。我道你以醇厚内力见长不用兵刃,却不想你剑术一道,却臻至化境到得这般境地。不过……”
他笑容一顿,瞬间化作冷冽冰棱,手往腰间一抹,匹练寒光,三尺青锋跃然手中,于雾霭沉空之下迫出一片亮地。
秦冕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突变的阴霾天日下,两个独具丰神的男子持剑而立,一银一蓝的淡淡光晕包裹着两人,雄浑罡气四散,迫得他人于十丈外半分不得前进。即便是远远看着,亦被那凛冽的剑气逼得发丝断裂,肌肤生疼。
两人都未说话,却在一眼深深对视之后同时出手。身形齐动,刹那交锋,银色和蓝色交相辉映,仆一相撞,便蹦出一团巨大光晕。那光晕罡气凛凛,平地卷起五尺飓风,刮得人眼目迷离泪流不止。
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两人便已经分开,换了位置。贺兰殇落地于秦冕跟前,急奔三步才止住脚步。嚓地一声,长剑驻地,火星迸溅,吓得秦冕等想要上前探视的人一个哆嗦。
而凤墨曦却飘身退后,到了红鸾之侧抄手一捞,便带着人闪电般盾出数丈之外,一晃眼的功夫便没了踪迹。
阴霾尽散,晴空破开,贺兰殇挺直背脊缓缓回首,却哪里还有那二人的影子。他抬起手臂看了看掌间断裂的玉笛,蓦地一握紧,在摊开来,已经是玉屑纷飞,流于指间。
忽地一道黑影落地,半边落发间淡淡酒气萦绕。到得贺兰殇跟前,单膝跪下,“属下救驾来迟,请主上降罪!”
贺兰殇深深看他一眼,“找到他们,将功折罪!”
长发下,倾刃微一抿唇,起身而去。贺兰殇看着他孤寂落寞的背影,一招手,余下侍卫尽皆上前,“传令下去,封锁四门,不许任何人离开!”
凤墨曦携着红鸾,一路向着内宫深处而去。皇宫东北角的一处幽深僻静的宫苑,住着那位从皇位上下来后,就一直称病谢客避见外人的上官云莲,如今的德昭太后。同样被削了王爵,沦为公主的贺兰玥也陪侍在此。
废弃已久的长乐宫曾经也有她恢弘灿烂的时候,据说西凉开国初始,那位后人称颂的传奇皇后就住在这里,那时这长乐宫是何等的繁盛荣耀,金碧辉灿羡煞一众宫妃。数百年过,到得今日今时,昔日里明艳四射的长乐宫只是一座陈旧了的苍老宫苑。如同人之将木,于无人之角哀叹喘息。
长乐宫被重新启用也不过是近来两个月的事情,虽也用心翻修过,但到底年代已久,处处散发着拂袖沉尘的气息。留在这里的奴才侍婢都是先前跟着上官云莲的老人,也算都是些忠心护住的,对上官云莲一直悉心照料。否则,这位从顶端陡然滑下的女皇,日子只怕要比一般的弃妃还不如。
“真奇怪,这天是怎么了,忽明忽暗的。”晒衣服的老嬷嬷刚把衣服收进去出来,就看到又放晴的天日,不满地咕哝。
正在练剑的贺兰玥蓦地把剑一收,仰头看着万里晴空,冷笑道,“他今天不是要册妃吗?只怕连老天都嫌弃,不愿作美呢!”
苏嬷嬷从寝殿内走出,正好听到贺兰玥这句话,吓得一个哆嗦,忙劝道,“公主说话小心,千万别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拿来做文章。没得让小心得志,自己倒霉。”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贺兰玥淤积在胸口间的闷气一下涌了出来,“怎么,我这个公主还不能说话了不是?他贺兰殇要是做的光彩就不会怕人说,手段卑劣之人,老天早晚给他报应!你不用瞪我,瞪我也没用。他听了就听了去,若气不过,就干脆一剑杀了我!”
贺兰玥气呼呼地将剑一甩,剑入斜旁的一株老槐树内,嗡嗡颤抖。
“就这样被一剑杀了,不觉得太亏吗?”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语带挪揄。
贺兰玥霍然转身,看着不知何时闯进这深宅宫苑中的两人,脸色一变,“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入此地!”
来人笑得腼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公主这么快就把在下忘记了吗?在下可是时刻惦记着公主呢!”
贺兰玥眯着眼睛细细打量那人,眼睛渐渐瞪大,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你……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是那个人……你……”
几次交锋,他于暗处为她献计,不问来由不求报酬。她那时还是南安王,掌一方兵权,却在碰到他的时候生了生平仅有的畏惧。从不曾见过他的真面目,却不想原来是这般慑人丰神!
贺兰玥遥遥望着他,目光闪动,缱绻难抽。而下一瞬,她看到他怀中扶着的人,目光一缩,略略抽离的神智立刻苏醒,咬牙切齿,“红鸾?!”
来人正是凤墨曦和红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