菽就是黄豆,麦就是小麦,最通常的做法就是豆羹麦饭。就是用黄豆煮汤,用带壳的小麦磨碎了蒸熟,豆羹让人看上一眼就全无胃口。麦饭粗得难以下咽。就这些尚不能吃饱,更不用说想要精做,那样可损失不起。
再加上盐已经不足了,糟糕的饭菜加上淡而无味的滋味,不仅让人不想吃饭,还浑身无力。
饭桌上的气氛更是糟,大家都是大眼瞪小眼地盯着有限的一点食物。男子们每天到城墙上防卫、或者出去做工,必需让他们吃上七八分饱,每一家也都是这样做的。
而剩下的人也就能吃上半饱了。
认王夫人为首的主子们的想法是要比下人们多分一些,滕琰坚决地反驳了。这可不是分钱分东西,大家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只能靠公平才能维护人心。
再说家里有限的粮食来源,郡守府分的粮食占大头,其余就是大家出去做工换来的。家里的下人都去做工了,每人每天拿回来一份粮食,只有主子们加上滕璞的奶妈留在家里,当然他们在家里也是要为军士们做些洗衣、缝补的活。
每天的中饭早就取消了,早晚两餐都得分餐。滕琰靠着父亲的信任和自己的公平处事一直掌管分餐的重任。
这天晚上的饭做好了,滕琰先给父亲和大哥各盛了些麦饭和豆羹,留在了厨房,他们在郡尉府里还没回来。然后就是王夫人的那份,王夫人和孩子还有奶妈共分三份,这也是惯例了,吃不饱饭的人是无法喂奶的,就这样,王夫人还时常将自己的饭省给奶妈吃。
周姨娘和滕珂、滕环是两份半,赵姨娘和滕玮是两份。滕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锅里的饭,滕琰悄悄地在盛饭勺子上用了些力,将他们这份加了点份量。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滕玮总是饿。
要是随便滕玮吃,一锅的饭他都能吃进肚子里。可是滕琰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也吃不饱,飞珠与她一起吃饭,本来她是想照顾飞珠的,结果每次飞珠都想方设法让自己多吃一点,看着飞珠削瘦的脸上那双大眼睛,滕琰有时只想抱着她哭一场。
分一餐饭不比做一天工轻松,滕琰刚刚回到自己屋子里坐下,就听到前院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赵姨娘和周姨娘打了起来。两人披头散发,脸上都挠花了,滕珂、滕环和滕玮也扭打在一起。
滕琰走了过去,听王夫人在屋子里说:“麻烦大小姐管管她们吧,我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王夫人为了让奶妈多吃点饭,自己每餐只吃一点,从来都是在屋子里一动不动。
滕琰怒火中烧,她累得要命好不好?“还有力气打架,明天早饭别吃了!”
这句话最有效力,大家都住了手。
滕珂哭着喊:“姐姐,玮弟到我们屋里抢东西吃。”
“那是你们不吃的,我才吃了。”滕玮辩解。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滕环哭着闹着不肯吃麦饭,她要吃好吃的。周姨娘就吓唬她说什么都不给她吃了,说着做势把碗端走。
也不知滕玮怎么在门外听到了,进了屋抢过碗就吃,三口两口地把周姨娘给滕环留的饭吃光了,周姨娘连打再骂也没抢回来。
周姨娘气愤地打了滕玮,赵姨娘自然不能让,于是最后两位姨娘和她们的孩子们都动了手。
以前在开国公府里,穿金戴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姨娘少爷小姐们现在为了几口麦饭打得头破血流。
这也是家里的矛盾首次表面化。
以前再有什么矛盾,大家表面上还都是笑眯眯的,找父亲哭诉,当然笑里藏刀,背后使拌子。
如今却撕破了脸,也算是形势逼人吧。
“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都回自己屋里。”滕琰也没心思再给她们讲理,就是讲也讲不通。
赵姨娘还气喘吁吁的,打架是很费体力的,每天吃不饱,自然累得直喘。她拉住了滕琰的一支胳膊,哭着说:“大小姐,玮哥可是男孩儿呀,能给滕家传宗接代,他是真吃不饱。大小姐,你就高抬贵手,多给玮哥分一勺饭吧!”
还不等滕琰说话,周姨娘也哭着拉住滕琰的另一只胳膊,“大小姐,我们娘三个,就按两个半人领饭,我们什么都没说,如今还让人欺负到头上了,请大小姐给我们做主啊!”
这些话不仅把滕琰绕了进来,还把王夫人也牵涉进来了。王夫人那里的小婴儿也算一份,而滕环却只算半份,还有滕璞是男孩,玮哥也一样是男孩。
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滕琰觉得目前的分配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公平的了,想改变目前的分配原则是不可能的。
“吱呀”一声,正房的门开了,王夫人打开门后倚着门站在那里。
滕琰行礼问好,两位姨娘和弟弟妹妹也都行礼问好。
王夫人对滕琰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麻烦大小姐了。”
然后就冷下了脸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主母了,也忘了嫡庶有别了。璞儿是嫡子,天生就比别人高贵。再说大小姐也没多分璞儿粮食,奶妈现在的奶都不够吃,我不说什么,你们还都出来闹了。谁再闹,罚他在院子里跪一晚上。”
说毕,对滕琰说:“大小姐赶紧回去休息吧。”就转身要回屋子。
滕琰从王夫的话里也听出了她也对现在分配方案的不满,苦笑了一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换上谁也不可能让大家都满意。
出现矛盾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一个娘生的,平时还好,到了关键时候就看出来分心了。
自己是没有亲生的弟弟妹妹,要是有,恐怕也是一样。
滕琰见王夫人转了一半身子却没进屋,顺着她的目光就看到了父亲站在大门口。
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家里早就没有过去通传什么的规矩,父亲又是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
滕琰不愿意让父亲看到这样一幕,马上笑着说:“父亲,赶紧进屋歇一会儿,我让人给你端饭过来。”又向着两位姨娘和弟弟妹妹打手势,让她们赶紧回屋。
父亲笑了笑说:“好,让人多拿几个碗来。”
院子里的动静瞒不了人,一会儿有下人将热好了的饭和羹送了过来。父亲将饭分成了四份,递给王夫人、滕琰、两位姨娘各一份,笑着说:“中午在郡尉府里吃了一顿点心,一点也不饿,你们吃了吧。”
滕琰知道父亲是说谎,邓郡尉府里一样是吃不饱,邓钰已经很久没来了,她最后一次过来时,圆脸明显尖了下去,又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家里吃饭,从这些事看,滕琰就知道父亲不可能在郡尉府里吃什么点心。
滕玮狼吞虎咽地第一个把饭吃光了,滕环也抽抽噎噎地吃着迟到的晚餐。王夫人笑着说:“妾身什么都不做,自然不饿,世子虽然中午吃饱了,晚上还是再吃点才好。”说着把饭推到了父亲眼前。
滕琰也笑着说:“我每天在家里,自然也不饿。”
父亲叹了口气,看着大家说:“以后,谁也不许再因为吃的闹气,大小姐已经不容易了。”
滕琰鼻子一酸,又赶紧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今天就是出在了误会上,以后断来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说完赶紧行礼告退了。
父亲却跟着滕琰到了门口,塞给她一个东西。
滕琰回到屋子,飞珠从桌上端起来一个碟子,上面有一块点心,笑着对滕琰说:“是大公子送来的。”
滕琰从衣袖里拿出父亲塞给她的东西,也是一块同样的点心。
这是用很粗的面做的面食,称做点心都不够不上,不过,好久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了。
她和飞珠让来让去,最后一人吃了一块,然后抱头哭了一场。
之后滕琰才知道,那天郡尉府里中午确实破开荒地给大家分了点心,每人两块,父亲把一块留给了滕璞,让王夫人用水煮成了糊糊给他喝了,另一块给了自己。
而哥哥的两块点心,一块送到了顾冰儿手中,一块送到了自己这儿。
晚上睡觉时,飞珠靠近滕琰,轻声说:“小姐,我们把粮食拿出来吧。”
滕琰偷藏了两袋粮食。就在她和飞珠住的屋子里的土炕中。土炕下面是空的,因为没有足够的柴,冬天并没有烧炕。在粮食紧缺刚露出端倪时,滕琰将两袋麦子藏了进去,只有飞珠和她自己知道。
说什么大义之类的,滕琰都明白,可是到了她自己的时候,她一样做了同那些被兵士从家里搜出粮食的人差不多的事,只不过她做的比较隐秘。
所以她面对家里的人都想争着多分一口饭的心理,从不鄙视他们,私心每个人都有,有的大,有的小。王夫人和两位姨娘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多吃上一点,而滕琰想的是让家里人都活着。
“还能等一等。”滕琰也低声说。眼下决不到最困难的时候,而且两袋麦子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飞珠便不声响了,她们默默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