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琰的猜测果然是对的,眼下不是最糟糕的时候。到了二月中旬,城墙外的冰逐渐融化了,南城墙外已经完全露出了城墙,北面好一些,但也维持不了几天了。
一整个冬天,犬戎人就没真正威胁过昌平城里,他们的人马自然不可能全部守在城下。
城里是一直有专门的人负责观察犬戎人的动向,在确定很难攻下昌平后,城外的士兵时常轮流一批批的离开数日,不用说,他们或是去休息,或是去征服、抢掠燕国其它地方,不过围在昌平外的守军从没少过五万人。
现在城外犬戎的兵马一天天又汇聚到了昌平城下,十万人马,人声马嘶,在城墙上清晰可闻。
犬戎人完全没有回到草原去放牧的打算,原本希望犬戎春天后会退回草原的设想落空了。昌平府内的人无比沮丧,滕琰倒没觉得意外,不管大家感受如何,犬戎人摆出了不攻下昌平誓不罢休的架式。
城里的空气紧张得快凝固了。其实就是前一段时间,大家也明知城外的敌人没有退走,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愿意去多想,反倒象缩到壳里的蜗牛,享受着虚假的和平。其实这样也没错,天天愁眉苦脸地也无济于事,能快乐开心就放纵一下吧。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但是一昌平府内一个冬天并不是白过的,城墙上已经摆满了各种防御性武器,士兵们精神饱满,慷慨激昴,准备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犬戎人是不会再给他们任何一点求生的机会,而燕国人则宁可舍弃生命也不会放弃守城的,攻守双方都非常清楚,此诚生死存亡之际。
对峙,无言地对峙,在二月底的一天终于爆发了,这一天阳光明媚,早春的风带来一阵阵寒气,一大早,昌平城四周同时传来了犬戎人在马上发出的呐喊,粗旷而充满野性的声音令人不寒而粟。
昌平回应犬戎的是震人心魄的战鼓。
攻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四面城墙同时受到猛烈地进攻,犬戎兵马不顾城墙下的泥泞,那还是城上的冰融化形成的,在城下来往奔驰,他们用盾掩护,向城上射箭,竖起云梯,强行攻城。
城墙上的守军用弓箭、强弩回应他们,把浸了油的布条用弓箭射在云梯上,引燃云梯。
一时间,箭光火影,厮喊声冲天。
第一次的战斗一直持继了两天一夜,第二天的傍晚,始终没有登上城墙的犬戎人退了下去。
昌平府内依然一片忙碌,处理战死的烈士,救治伤兵,修整武器。战况是惨烈的,伤亡也是严重的,好在事先的安排比较全面,各处忙而不乱。
滕琰也与家中的下人去为守城的士兵做饭、送饭,全城的人除了老弱病残,就没有在家里等着的。靠近战场,亲身感受到血肉相博的残酷,并没有让从不接触血惺的滕琰感到害怕,到了这个时候,心里也没有时间想别的,只是单调刻板地干着手边的活。借着送饭的机会,去看了父亲和大哥,他们跟在邓郡尉的身后,调动人手,安排事宜,面容憔悴、衣衫不整,忙得没有说话的时间。
隔了没两天,第二次大规模的攻城又开始了,攻城的还是锐不可挡,守城依然是铜墙铁壁,后续就是处理伤兵等一系列事宜。
真的打起来后,男人们自然都上了城墙,军中的饮食比前一阶段好了一些,怎么也得让军士们吃饱才能打得动啊。
估计邓郡尉每天发出去的粮食是有限的,所以妇女们得到了更少了。
父亲几天都不下城墙,就是想再分点他的饭也不可能了。
赵姨娘和周姨娘成了仇敌,见面就是怒目而视,连话都不说。两个人对王夫人和滕琰都尽力拉拢,不过,谁也没心思理她们。
滕璞只有断奶了,奶妈怎么也挤不出一点奶来喂他。
滕琰每天都让人专门给滕璞磨一点麦粉,煮成糊糊和着豆羹喂他吃。又将她珍藏着的一小袋肉干偷偷塞给王夫人,让她弄碎了放在糊糊里。这是她为了滕璞专门留下来的。
又到了晚饭时候,赵姨娘和周姨娘分外地老实,两人都低眉顺眼地领了饭出去了,没有像平时一样互相怒视几眼或对滕琰说上几句对方的坏话。
滕琰也不理她们,自顾自地回了屋。
滕珂是第一个来的,她小心地看了看滕琰,问:“我们家不会那样吧?”
看来大家都听到了。昌平城的一位将领今天将自己的两个姬妾杀了,煮了一锅肉汤给守城的军士们吃。
幸好,这些事不在滕琰所在的地方发生,她每天都为军士们做饭。就是这样,她听到后,闻着锅里的豆羹的味道差一点吐了,好像那里就是人肉似的。
以前在书中看到的东西真的发生在眼前了。
关键这样的行为还受到了大都数人的赞扬,吃了人肉的军士们更是感动万分,他们群情激昂,誓死保卫昌平!
明天一定还会有人效防。
其实真正的血腥的历史上还有杀妻的,杀子的,但比较少见,最多的就是杀妾的。
妾算什么呢?在平时,有些主母就说她们是猫狗般的存在,到了困境时,她们就更算不上一个人了。
滕琰也不喜欢姬妾,不说她将来做为正妻对妾室本能的反感,就是家里现在的两位姨娘她也没多少好感。
她们低贱的出身也决定了这些人大都没有太多的见识,而在一个家庭中,不主不仆的特殊地位又使她们充满了种种的不满和欲望。就说前几天为了抢几口麦饭,赵姨娘和周姨娘的丑态,让滕琰就万分无语。
但这决不等于滕琰就能赞成将她们杀了吃掉。
她看了看滕珂,本来就是一张小脸,现在更是瘦得可怜,眼巴巴地盼着滕琰能给她一个保证。
滕玮也突然闯了进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抱着滕琰的腿哭着说:“大姐,求你不要杀了姨娘,我再也不说饿了!”
滕琰拉起他,看着这个一直有点桀骜不逊的半大小子吓得痛哭流涕。她找了块帕子给他擦擦眼泪,说:“父亲不会的,你们放心吧。”
然后她对滕珂和滕玮说:“记住,不管怎么样,我们生为一家人,必需团结,共同渡过难关。你们也不小了,应该懂事了。”
确实不管别人是怎么做的,父亲从没起过那个心思,他是个心软的人。
但滕琰将藏起来的麦子拿出来,每天在晚饭时添上一些,已经到了吃人肉的时候了,情况不会再惨了吧。
到了三月,犬戎人已经攻了十几次城了,人们越来越麻木,早已没有退路,先守住这一次,明天的事情再说。
这一天,滕琰正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用大锅煮着豆羹,刚刚击退了犬戎的一场进攻,从城墙下来的兵士们靠着城墙在吃饭。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顺手抹了一下满头满脸的汗,在灶火旁煮饭可不是轻松的活。是大哥,他一脸的急切,看清滕琰的位置,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就走。
“哎,豆羹还没好呢,什么事等一等。”滕琰说。
“你就别管这些了,让她们做吧,有要事。”滕珙眼里全是血丝,胡子拉茬,衣服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灰土加血迹,还有不知道的什么东西,袖子还撕开了一个口子,拉着滕琰的手用的力气也大。
滕珙带她来到郡尉府里,见到了邓郡尉,滕琰就明白了滕珙为什么这样急。邓郡尉负了伤,左臂用布帛紧紧地缠着,面色苍白地靠在塌上,邓夫人坐在一旁喂他喝豆羹,与以前见到的那个生龙活虎的邓郡尉判若两人。
见滕珙和滕琰进来,邓郡尉抬了抬手,邓夫人明白他的意思,对滕琰勉强一笑,马上站起来离开。
“邓郡尉,”滕珙带着滕琰行了礼,说:“城墙那里一切都好,你就放心吧。我把妹妹带过来了。”
“坐”邓郡尉指了指塌旁的椅子,滕琰坐在滕珙的下手。“一不小心被犬戎人砍了一刀,这些人趁我晕过去非把我抬回郡尉府。不过我躺着倒想起你来。去年秋天最凶险的时候就是你出了个主意,保住了昌平府,如今侄女还有什么妙计?”
对邓郡尉的话,滕琰并没有吃惊,最近以来她也一直在默默思考这个问题,另外她也理解邓郡尉急病乱投医的想法。
现在昌平府的局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原有的两万守军,加上犬戎人刚攻城时征的两万新兵,现在活着的不到一万人,后来几次先后又征到军中几万人,死亡率还要高,活着的人中受伤的还占了不少,现在男丁已经不足,身体强健的妇女已经被派上了战场的第一线。
整个冬天准备的武器已经消耗过半,不用说现在没有人手继续制造,就是有人手,也没有原材料。当初为了这些武器,各家的铁器已经搜刮一空了,其它能用上的竹竿、木材也都从原来的位置拆了下来。树木被彻底砍伐一空,最近为了节约箭支,又开始拆房屋的砖瓦、石头,从城墙上扔下去也是不错的武器。
所有靠近城墙的地方都是一片的狼籍,原有的民居已经拆得到处是残恒断壁,四处分散着临时厨房、医馆。
已经到了春天,昌平府内一点欣欣向荣的朝气也没有,就连地上刚长出的青草也已经被一整个冬天没吃过蔬菜的人们拨光了,就着现在仅有的豆麦吃了下去。
眼下的昌平府,哪里不有昔日燕国最富裕的地方的景象?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个个行色匆匆,面容木然,衣着暗淡,没有一丝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