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笔云遇险

轻功的极致, 无非是无敌的"草上走",平地拔高的武当"梯云纵",前者是"轻", 后者是"高"。但如今无敌已经圆寂, 这样的轻功别说是传闻, 连笑话都算不上。梯云纵虽好, 却无人能练到极致, 世人大多嗟叹"平地拔高不易、空中转身太难"。

时间再往前回溯个几百年,不能在草上走的,恐怕十个指头都数的过来。

武之一道, 一年不如一年、一代不如一代,这是真话。

沈浪在沁阳跟我一起追踪那孤鬼时, 因着是在雪地上, 旁人或多或少都有脚印, 他却没有,就是俗称的"踏雪无痕"。武功能到了这一个点的, 已能够睥睨天下。

但如今的轻功,并非只一个轻字便是一流,更兼收并蓄、多了一个"巧"字。

自古以来,剑是江湖第一兵器。若论剑法,这世上的剑法何止千千万万。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飞鸟式剑法, 算不得第一。

但飞鸟式步法, 却是极为实用的一门步法。只因它够巧, 并非一成不变, 而是一变生万变。

王怜花身兼各家不传武功、却样样练得有模有样,足见他除了天赋过人, 所付出的努力也比常人要多。当年王云梦拿走的并非飞鸟式全本,如今王怜花运起轻功来,却深得飞鸟式神髓。这一变生万变,在他脚下使得圆融如意。

王怜花猱身而起时,就连方心骑眼中都生出了激赏神色。

熊猫儿低声道:"这小子的身法如此漂亮,却又有点眼熟。"

沈浪先是低声赞了句好,待听得熊猫儿说的话后,便微笑道:"这个自然,他的武功和绾绾的武功源出一处。"

熊猫儿"啊"了一声,道:"这倒奇了,怎地从未听你们提起过。"

沈浪笑道:"且先瞧着千面公子的手段,待咱们逃出这林子,再慢慢与你分说。"

王怜花踩着一头黄牛的脊背,施施然落在那几个村姑中间,但见他朱唇含笑、一双桃花眼微弯,却不言不语。他本就生得好看,着实讨女子欢喜,那几个村姑见了他,一时间竟也不动作,就任由他进去坐下。

王怜花说了几句话后,脸上便流露出忧郁神色,顿时那几个村姑都围了上去,竟像是在安慰一般。

王怜花眨巴着一双桃花眼,捉住了其中一个村姑的手,温言软语像是在说着什么。不一会儿,那些个村姑或是被他闻一闻头发、或是被他摸一摸手、贴一贴面,均是一脸受用。

接着,这几个村姑齐齐面部发黑,倒了下去。

王怜花一跃而起,又跳上了方才那只大黄牛的脊背,双手交互环着,看向沈浪。

熊猫儿啧啧道:"这小子下手真够狠的。"

沈浪浑若不觉,只拉了拉我道:"绾绾,去吧。"

我点点头,踏上溪水中突起的圆石,看准了牛群中体型最大的腱子牛,飞身一跃,骑上了牛肩。不出所料,这只牛果然是领头的,脾气十分暴躁,我刚一跃上,它便开始撒野,千方百计要将我摔下来。方心骑在对岸喊道:"小心些!"

我嘿嘿一笑,揪着那牛的耳朵道:"牛大哥,关键时刻,咱就求个保命。咱们死了不要紧,可惜现下肚子饿得狠,难保不发起狠来,做一顿红烧牛肉吃。"

不过一会儿,那腱子牛就不再挣扎,而是乖乖地低头顺尾,任我上下其手。我回头冲沈浪招招手,沈浪微微一笑,当先涉入溪水之中,方心骑背着熊猫儿跟上。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在溪水中走了一会儿,接着沈浪当先一跃,跳到了一头肥羊背上。方心骑、熊猫儿会意,也随便捡了头花牛坐了上去。王怜花盘坐在那黄牛背上,一时间五人皆如同那牧牛的一般,倚在牛肩上,颇有些好笑。

我催着那腱子牛举步,于是这一群牲口,便浩浩荡荡地顺着小溪往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沈浪再换"坐骑",其余人也照办。于是这一群牲口便都染上了我们的气味。

又走了一段,我重新跃上头牛脊背,头牛便慢吞吞地涉水上岸,猪群则继续溯游上行。沈浪赶出几匹马来,狠狠一打头马的臀。那马吃痛,举蹄跑了起来。余马见头马跑,便个个也举步跑将起来;羊最为蠢笨,且性喜群聚,又爱跟着马跑,于是也跟了上去。但肥羊脚力自然及不上马,跑不多时,羊群与马群就分散开来。

如此一来,这些牲口就带着我们的气味,四面八方散了开来。

方心骑初时不解,现下眉头舒展,恍然道:"沈浪的心思...唉。"他口中虽在叹气,脸上却是一片喜色。

熊猫儿道:"咱们往哪儿走?"

沈浪道:"快活王往哪里追,咱们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王怜花道:"这个道理三岁孩童都懂,自不必你说。"

沈浪仍是微笑,也不与他争辩,转向方心骑道:"这快活林的出口,总共有几个?"

方心骑想了想,道:"共有两个出口、一个入口。其一是通往笔云山中的,余下两个都是往兰州方向的,一进一出。"

我道:"我们来时那条青石板路,想必就是入口所在。"

方心骑道:"不错。三处均设有哨卡,但通往笔云山的哨卡要少些。"

熊猫儿道:"但若咱们往笔云山走,岂不是教人家来一个瓮中捉鳖?"

沈浪道:"绾绾,若你是快活王,你会在那个地方设下重兵把守?"

我道:"嘿,若咱们这些人里没有沈浪,说不得,他定然要在笔云山入口处设下埋伏。"

沈浪微笑道:"何以见得?"

我道:"聪明人做事嘛,总有个毛病,就是想得太多。若是一般的聪明人,定然会想:我若强行突围其余两个出口,定然是以卵击石,但以常人思维,却断不会往笔云山里走,那岂不是教人来一个瓮中捉鳖?可我偏偏就往笔云山走,好教快活王出其不意。但快活王呢,却比这一般的聪明人还要聪明,于是他偏偏就要在笔云山设埋伏。"

熊猫儿瞧了一眼沈浪,道:"但若咱们这些人中有了沈浪,又当如何?"

我撇嘴道:"是啊,有了天下第一大滑头沈大官人在此,又当如何?"

沈浪笑出声来:"姑娘这天下第一大滑头的高帽子,在下受之有愧,还是留给姑娘罢。"说着团团一揖,装模作样道:"在下心中想的是什么,姑娘无不猜得到。"

我"嘁"了一声,道:"说罢,咱们往哪条路。"

沈浪笑道:"自然还是往笔云山走。"

熊猫儿道:"你们这般绕来绕去,我的头都要晕啦。不是说快活王会在笔云山设埋伏么?"

方心骑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来,道:"正因为咱们这位沈浪惯于出其不意,所以他还是要去出口突围的。主上揣度人心思,惯来极有一套,定然也算到了这一点。"

沈浪道:"所以咱们还是要往笔云走。"说完这话,又叹了口气道:"要与快活王斗智,须是势均力敌的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栽在二流的脑袋上。沈某不才,姑且用这二三流的脑袋,跟那一流的脑袋斗上一斗。"

王怜花道:"但若快活王又更想深了一层,真的在笔云山设下埋伏又该如何?"

沈浪道:"那自然是全力突围。"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拿性命玩笑。"他口中虽不忿,脚下还是跟了上来。

熊猫儿哈哈笑道:"王怜花,你还是想不开。人生么,总得赌他两把大的,才叫有趣。"

当下我们就往笔云赶去。

一个时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笔云这条路行不通,后果如何,大家都清楚。熊猫儿不怕死,方心骑也是一样。沈浪么,永远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王怜花越发沉默起来,他的求生欲望怕是最为强烈的。

笔云峰的美,着实让人惊叹。笔云、兴龙之间的一道深涧,天然而成,却有些像是被造物的手生生砍出一片福地来。

跑着跑着,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这么的不真实。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

重生十七年,算上前世,我也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女人了罢。难得的是我还能保持着一颗童心,终日里嘻嘻哈哈的,也从未真正为什么事上心过。

越想,越觉得一直走到现在,简直就像一场梦似的--练了武功,与书中的人交上了朋友,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看沈浪,却发现他也在回头瞧我。

沈浪见我抬头,道:"怎么?又在发呆?"

我眯眼道:"我是想,万一大滑头猜错了,一会儿怎生保住小命才好。"

沈浪道:"这样不饶人的嘴,仔细着将来没人要。"说着笑眯眯地伸出一只手来:"走罢,上山。"

我道:"绾绾女侠单凭一张嘴,都比你浑身上下强得多啦。"说着就要举掌拍落他手。

沈浪笑出了声来,反手扣住我手,我自然拧不过他。他只轻轻一带,就将我带上了好几米。这样倒好,不用我费劲上山。倒是熊猫儿趴在方心骑背上,不住口道沈浪偏心如何的,没一会儿先将我挤兑得脸上讪讪,沈浪倒是眼观鼻鼻观心,就像听不到一般。

笔云峰果真守卫薄弱。

甫一上得峰顶,沈浪拈起几个石子儿,一扬手,便将举刀冲来的几个汉子的穴道一一打了。王怜花轻飘飘落在峰顶,双手拢在袖中。一路上尽是沈浪左右开弓、把人扔出去,他倒是好整以暇的样子。

说是守卫薄弱,倒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前面的尽是些稀松之辈,但很快就有人点着了传信的烟花,估计大队人马马上就要追来。

方心骑挥剑刺向一人,高声道:"主上定然坐镇林子中央,无论何处有风吹草动,他都必然能赶得及。"

王怜花道:"沈公子如今可有妙计?"

沈浪微笑道:"冲。"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沈浪啊沈浪,你果真是在拿性命玩笑。"说着他走上前去,拢在袖中的手抽了出来。

山谷中刮着逆风,王怜花手中粉末撒将出去,悉数落在了那些大汉身上。沾着一点儿的,无不面色青黑、倒在了地上,连惨哼都未及发出。

我们顺势前冲,还没冲出多远,已有起码四五个菁英冲上了高台。快活王本人倒是不曾露面,但瞧这几个冲上来的人走路的架势,断然不是好相与的角色。许是瞧我是女子,这几个大汉缠斗之时,倒爱往我身上招呼。只是双拳难敌四手,我们虽尽力突围,还没等将人收拾干净,山脚下便传来阵阵马蹄声。正在这时,又有四个大汉齐齐抡着雪亮的钢刀,冲方心骑和熊猫儿砍去。

熊猫儿霎时红了眼,举起腰间的葫芦就是一格,那四柄钢刀立时被他那磁葫芦吸住。方心骑见状,又是一剑送出,剑风过处,三个大汉齐齐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却有一个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来,又冲着方心骑刺去。

方心骑背着熊猫儿,刺出的剑势由于太过凌厉,如今再收回已是晚了;我足下一蹬,疾奔两步,不要命似的挺剑去刺那汉子的手。

剑身入肉之时,那汉子手上的匕首离方心骑的喉管只差险险几寸。被我刺中的汉子惨叫一声,手腕上顿时溅出血花,还有一些溅到了我脸上。我下意识一个后退,血糊了眼睛,正要举手去擦,沈浪忽然惊叫一声:"绾绾别动!"

我愣了一愣,强自睁开眼睛,只见沈浪连身旁正缠着他的武士都不管了,脱下外袍朝我奔来,一扬手,那袍子便被真气催得鼓动起来。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沈浪身后那武士抽不冷子一刀劈向沈浪,沈浪既不回头格挡也不闪开,右手抓着我,左手展开那袍子,挡在我右侧。只听得"咄咄"数声闷响,已有尖尖的箭头透过那袍子寸许,刺了进来。

沈浪道:"你没..."

他应该是想说"你没事罢。"

但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嘴里涌出的几丝鲜血给打断了。

沈浪抓着我肩膀的手猛然一松,身体就往下滑了一滑。

沈浪比我高,方才挡住了我的视线。

所以他这么一倒,我才瞧见他身后的情景。

方才纠缠他的武士这一刀斩将下来,入肉,见血,刺心。

雪亮的刀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入肉,那汉子自沈浪背后拔出刀时,空中飞溅的血花几乎迷了我的眼。

耳边传来喀拉喀拉的机括摆动声,平台尽头,十几个弩手排作一列,再次抬起手臂上的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