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何日是归年(二)

那日隆禧才明白,为何所有人都对先皇贵妃完颜霏闭口不提,因为她是皇帝心底深深一道伤。

五年间若有人提及完颜氏,于亲近者面前,皇帝独自流泪,而于朝臣面前,皇帝则会暴怒。由此,谁也不愿意提及皇帝的忌讳。

那日隆禧站在乾清宫外的高台之上怔然了许久,他望着飞扬卷翘之下的细雨如麻,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湿气,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李德全自殿内掀帘走来,他几步走至纯亲王隆禧身后,低声问道,“王爷怎么还未回去?”

隆禧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李德全的存在,他微愣了愣神,恍然从浮想中凝神回来,回头淡笑一声,道,“方才想着想着,便不知道要走了。”他回过头去仍在轻笑,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感慨。

李德全听了更加好奇,便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不如奴才送您回府去?”李德全不知今日皇帝都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大。

李德全话音未落,隆禧已挥手道,“不必了!”他似是猛然想到些什么一般,转头对李德全道,“李公公,劳您带我去趟钟粹宫吧,我听闻其间装潢仍如旧日。”

李德全脸色忽一变,心下不禁一惊,因为皇帝从不允许任何旁人走进那里。钟粹宫自完颜氏去世后就一直空置,皇帝派专人清扫,从不允许任何新进秀女住进其中,就连钟粹宫内的各正配殿名称匾额都如完颜霏在此居住时一样,从未做过任何改变。

李德全难为道,“王爷恕罪,皇上最忌讳旁人踏足钟粹宫。”

隆禧微瞪了瞪李德全,而后立时理解他的难处,他朗声笑道,“无妨,我不过是今日听皇兄说起她说得多了,所以才想着要去看看,我今日就要回杭州,想来是没机会去看了。”

隆禧话毕,便缓步走进了雨中,他一人独行,从不带随身跟从,李德全忙撑了伞追上去,护纯亲王一片无雨,隆禧见李德全追来,便又道,“今日我在宫外见到完颜家的两个小孩儿了,一个叫弘曦,一个叫弘文,都快满五岁了。”

李德全低头叹了叹气,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王爷万不要将此话与皇上提起,不然皇上又免不了伤心了,若没有当年那件事,纯皇贵妃娘娘的孩子也该有六岁了。”

“难怪皇兄方才连眼神都变了…”隆禧仰头细细回想着,李德全却大吃一惊,立时问道,“王爷莫非已将此话与皇上说了?!”

隆禧轻轻点了点头,他迎着伞外的细雨走着,只待走得远了,他才回头对被落在身后的李德全道,“公公回去吧!我想…皇兄没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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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科尔沁草原一片万里无云,秋高气爽。潇洒的骏马肆意奔驰,蒙古包的大帐外,完颜常安扎紧了马缰,将自己的小女儿珠兰其格抱上马背,正准备教她骑马。

大帐内却忽然传来了喧闹之声,雪绒公主领着他们的长子弘翊与次子弘芮跑到常安的面前。

珠兰其格见了自己的哥哥们就按捺不住,挣脱着从自己阿玛的怀里跳下来,扑到哥哥们的身边,笑道,“哥哥也来陪我骑马了!”

常安无奈地与公主对望了一眼,公主便将三个孩子一齐推向常安,戏谑道,“孩子们都闹着找你!你总不能只管珠兰,不管男孩儿们吧?好了,现在他们都归你管了啊!”

话毕,公主便微微笑着走进了帷帐,常安在她身后方想开口,“诶!绒儿…”却被弘翊打断道,“阿玛!我和芮儿也想骑马!让我们和妹妹一起骑吧?”

常安吞回了要说的话,俯身抱起了弘翊,将他最大的儿子放上马背,高声道,“好!那就一起骑!”常安狠狠拍响了马背,松开了手中的马缰,马儿便向远方如箭般奔驰而去。

弘芮和珠兰其格见自己的哥哥在马上熟练地保持着平衡,不禁兴奋地鼓掌雀跃,常安站在一旁未发一言,心底里却满是骄傲与自豪,他望着望着却忽然酸了眼眶,他猛然想起许多年前的春节,他与和硕雪绒公主,也就是如今自己的妻子,赛马套环的情景。

那时候他的姐姐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像今日自己骄傲地望着弘翊一样望着自己。

常安望向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与碧草相连的天空,如今他所有的幸福都是他的姐姐用性命换来的,他每每想起此处,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自私。

常安垂下头去,忽觉一丝凄凉悄然滋长,纵然他如今家庭美满,却也只是一个离人罢了,他栖身于天高皇帝远的科尔沁,再也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家,也再也见不到自己年迈的父母与久别的兄长。

他正如此默默地想着,公主已于不觉间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去紧紧与他十指相扣,公主侧眸道,“常安,你每次这样,我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想起嫂嫂了。”

公主望向远方俞跑俞远的弘翊,以手指吹响了口哨,那匹脱缰的骏马便载着弘翊一路狂奔而返。常安转头亦望向公主,他淡然道,“他们说长姐走时,还念着我的名字,知道等不来我,还特意嘱咐了不要告诉我…”

常安说着说着已控制不住眼底的泪意,雪绒不愿儿女见到常安落泪的模样,便蹲下身去对弘芮与珠兰其格道,“去找哥哥玩儿吧!”公主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背,微笑着望着他们一路跑远。

“绒儿…”常安忽攥紧了公主的手,他努力镇静却是于事无补,他道,“绒儿,长姐走时我不在,这五年来,我也从未在她灵前祭拜…是我害怕牵连你和孩子们。”

雪绒摇了摇头,安抚他道,“常安,不要这么说,我是你的妻子,弘翊他们是你的孩子,有什么苦难,我们都与你一同承担,何谈连累。”

常安抬手抚了抚公主的脸颊,他轻笑道,“这一次无论结局如何,我想要回京城一次,我想看看阿玛额娘,还有兄长…还想在长姐灵前亲手燃一支香,你敢同我一起回去吗?”

雪绒亦轻笑,她牵起夫君的手来,笑道,“绒儿随夫君至天涯海角,绝无犹疑。”

常安长舒一口气,他望着远方的蓝天与碧草,他擦去眼底的泪意,恍惚间似看到完颜霏对他微笑的模样,耳边又回荡起那最后一句话,“常安!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

他摇了摇头,自言道,“对不起长姐,这一次我要回去,因为常安再也不能独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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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年初秋,杭州的节气仍是温润,我醒来后去推了窗子,便闻到窗外一阵清香的气息,纯一端了热水走进阁来,笑着问我道,“主子醒得好早,可休息好了?”

我笑望她,道,“起来后精神格外的好。”

纯一为我挽了发髻,更了衣便伴我走到院内散步,今日阳光格外充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我望着不大的院落,却觉异常的知足,在此处鲜少有人认识我的面,就连临街的邻里也不认得,我过着几乎等同于隐居的生活,却比从前在高墙之内更加自由。

纯一总劝我再寻一个更加疼爱自己的人共度余生,而我却再没有这样的心思,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还与多年以前的那个人有关。

我走得累了便在院内的藤椅上休息,正倦倦地靠着,身后一人忽蒙了我的眼,笑道,“妹妹今日可舒坦些了?”

我微微一笑,掸开他的手,笑道,“前几日只是小病而已,哥哥不必牵肠挂肚。”

我回头望向身后的人,只见涟笙一袭白衣,站在我身后迎着阳光望我,他轻笑道,“妹妹是经历过一死的人,所以哪怕只是小病,我也担心得不行。”

纯一站在一旁笑他道,“涟笙少爷是书读得多了,日常生活里的事儿才会都不懂了,主子前两日只是咳嗽了两声,少爷不必挂念。”

我靠回藤椅中,想到两月前涟笙带女儿静姝来杭时,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只以为这天下当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直到涟笙说出那句,“多年未见,妹妹可好?”,我才敢相信,那站在我面前的男子,便是我尚在懵懂时也曾想要一心托付的纳兰涟笙。

他与佟贵妃胞妹佟佳冬蕊于四年前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静姝,取自《邶风静女》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一句,取娴静美丽之意。

静姝两月前高烧不退,涟笙同冬蕊为她访遍京城名医仍是徒劳无效,只待一医者告知涟笙,静姝需到苏杭温润一带休养,才能得愈。

涟笙担心路途遥远冬蕊忍受不来,便一人带着静姝到了苏杭。可我奇怪,为何涟笙来到杭州便会与我相遇,为何会这么巧合?又是为何,当他见到我这个早已“死了”多年的故人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

他答应帮我守口如瓶,回京城后绝不宣扬,我见静姝来的那日病得厉害,便先邀涟笙带女儿暂住院内,帮他一同照顾静姝。

至如今,静姝已在杭州停留两月,病早已好得彻底,可涟笙却仍没有要回程的意思,我想他亦是留恋起这座城的柔美,便也从不问他何时回京的事。

那日我精神尚好,便想领着静姝到街上去走走。经历了这两个月与静姝的朝夕相处,我与她已是十分亲近,她更愿意陪我出府去走走,涟笙也难得的不留在府内看书,愿意与我们同行,一同到街市上漫步。

那日阳光正浓,映得人睁不开眼睛,我领着静姝走在涟笙身边,涟笙一路无言,只等我走到一家玉器店旁,取下各式的玉佩与自己腰间一枚佩戴了多年的玉佩比对时,他才开口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妹妹都忘了。”

我只愣了一瞬,立时放下手中诸多的玉佩,转头问他道,“兄长此话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有一丝不快,却也没有缓和,仍旧直言直语道,“妹妹这么多年仍旧自己一个人,难道不是因为戴另外那半块玉的人?”

我心底忽浅浅一动,我自己亦难以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曾经无比深爱过的人,如今也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名字罢了,时间久到我几乎记不清他的声音,更忘记了在他怀中是什么感觉。

我对他所有幻想与期待,都在我合上双眼却仍等不来他时破灭。

我低下头去收起来自己的合心玉,仍旧戴在自己的腰间,我低声对涟笙道,“只是习惯了而已。”

我正说着,那玉器店的老板忽收起店来,我抬头问他道,“掌柜的急着去哪儿?”

那玉器店老板抬头答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王爷就回来了,他让我送几块玉石到他府上,我现在就要立刻动身了!”

“王爷?什么王爷?”我不禁奇怪,从不知杭州有哪位王爷在此,那老板微笑了笑,“姑娘是才来的吧,难道不知道当今圣上的七弟纯亲王隆禧,时常来杭州吗?”

我心头一动,从前只听闻过他的名字,却从未谋过他面,更不知这些年来他已是亲王,我只记得我离开京城那年,他尚且只有十四岁。

我尚没能想起有关隆禧全部的回忆,便已听到身后一声高喊,“掌柜的!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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