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一家正在吃晚饭,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长山来到院门前,战战兢兢地问:“是谁啊?”
院门外传来七叔的声音:“是我,七叔。”
长山松了一口气:“是七叔啊。”
长山忙打开院门,七叔拉着孙女进了院子。
七叔把长山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长山,我刚从镇上回来,见到了岩井队长,蒙岩井队长看得起,让我当了保长,我推荐你当甲长,咋样?”
长山很惶恐:“啊!不行啊,七叔,我可干不了。”
七叔面露不悦:“咋干不了?”
长山:“我家堂客这几天就要生了,我离不开啊。”
七叔一脸正色:“你真糊涂啊,长山,村里这些伢子都跟着卢保长去抗日,至今一个没回来,还有你家栓子,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全村人还能活?都得死!”
长山害怕了:“那——那咋办?”
七叔语气缓和了一些:“现在就得跟日本人好好合作,搞好关系,全村人才有活路啊!”
长山低头苦思。七叔继续劝着:“村里现在是老的老,小的小,你不出面,让我找谁去。告诉你,上回修路,岩井队长对你很满意呢!”
长山抬头看着七叔,还有些犹豫。
七叔:“我这也是为全村人着想啊!”
长山担心地:“七叔,听说日本人——”
七叔:“啥?你说啊!”
长山:“听说日本人杀——杀人——放火——啥——啥都干——”
七叔:“你拿枪打他,他当然要打你。日本人也是人,也得讲理,咱们要跟他们好好合作才行,岩井队长说了,中日要相互‘亲善’、‘提携’——还什么来着?”七叔挠挠脑袋,“还有一个,亲善”、“提携”——哎,“提携”懂吗?”
长山摇摇头。
七叔:“‘提携’就是说要像朋友一样,相互帮扶着。”
长山一头雾水:“提鞋?”
长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七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归来证”,很得意地:“看看这是啥?”
长山:“啥?”
七叔:“护身符!我给你也弄了一张,拿着。”
七叔说着把“归来证”递给长山,长山接过“归来证”翻看着:“这上边写的啥?”
七叔指着“归来证”上边的字念着:“‘保障生命安全,欢迎参加和平,经与日军前线部队成立谅解,提示本证于日军步哨,即予保护’,看到了吗?‘提示本证于日军步哨,即予保护。’”
长山:“啥意思啊?”
七叔:“只要向日本人出示这个纸片,日本人就会护着我们。”
长山不禁高兴起来:“那还真是个宝贝啊!”长山小心翼翼地把“归来证”揣进怀里,“那,七叔,我干着试试吧。”
七叔:“那就这样了,皇军马上要在镇上修据点,要征夫子,你听招呼吧。”
七叔说完拉着小孙女兴冲冲地走了。
长山对着七叔的背影:“生娃儿的时候还得劳烦七婶儿啊!”
院外传来七叔的声音:“吆西!”
长山疑惑地:“要洗?要洗啥呀?七叔!”
长山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有些不知所措,这时,长山娘、长山媳妇儿和冬梅从屋里走出来。
长山娘忧心忡忡地:“长山啊,咱可不能给日本人做事啊,村里人以后会咋看咱们呢。”
长山媳妇儿手托着肚子:“娘啊,不顺着日本人不行啊。”
长山:“娘,我这也是为了村里,只要咱全村,咱全家都太平无事,让我古长山给日本人提鞋我都干!谁爱咋看就咋看吧。”
冬梅:“日本鬼子不是人,长山哥,可不能相信他们啊!”
长山听了有些不满:“不相信又能咋样?打得过吗?躲得了吗?日本人要是知道咱家栓子参加抗日,咱们就都别活了。”
冬梅把头深深低下。
老曹和老杨躲在营房外的一棵树后,探着头盯着营房。
老杨捂着脸,发着牢骚:“……今天可他妈累坏了,还挨二鬼子那小子一巴掌,现在还火辣辣的,哎,你看看,我这半边脸是不是肿了?”
老曹伸着脖子看了看老杨的脸:“肿了!肯定肿了!能不肿吗!”
老杨:“这个二鬼子,穿上鬼子那身皮,还真把自己当鬼子了!”
老曹冷笑着:“哼哼,狗改不了吃屎!”
老杨愤愤地:“真窝囊啊,啥时候轮到他打咱们了!还当着全排弟兄们的面,娘的,等一会儿他出来,好好教训教训他。”
老曹:“对!他就是跪在咱哥儿俩面前磕头求饶都不成!”
这时,周广仁从营房走了出来,老杨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老曹,轻声地:“出来了。”
周广仁哼着小曲走了过来:“……迎春花儿将开时,奴就出嫁呀!亲爱的郎君等着吧……”
突然,老曹从树后闪出,拦住周广仁的去路,大吼一声:“老子等你半天了!”
周广仁吓了一跳,见是老曹,心中暗暗叫苦,这时,老杨也从树后闪出,两人向周广仁步步逼近。
周广仁看着老杨和老曹,一步步后退着,结结巴巴地:“你——你们想咋的?”
老杨冷笑一声:“二鬼子,我们哥俩儿想找你聊聊。”
周广仁:“聊——聊啥?”
老杨:“聊聊白天训练的时候,你喊号令的事儿。”
周广仁:“咋——咋聊?”
老曹伸出拳头挥动着:“用这个聊!跟他废什么话!”
老曹上前一步,要抓周广仁,突然身后传来孙参谋的喊声:“你们干啥呢?”
老杨、老曹回头一看,见孙参谋站在后边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周广仁松了口气。
老杨忙伸手偷偷拉住老曹,有些不自然地:“啊——孙参谋啊——没——没啥,和二鬼子聊聊训练的事。”
老曹:“对对,孙参谋,没啥事,正聊训练的事呢,是不是二鬼子?”
老曹用眼睛使劲瞪着周广仁,周广仁眼珠转了转,忙对孙参谋笑着:“是啊,孙参谋,我正想给他俩儿再强化强化。”说着用日语大声地下着命令,“立正!”
老杨、老曹赶紧立正站好。
周广仁用日语:“稍息!”
两人忙稍息。孙参谋笑了笑,转身走了。
周广仁瞟了一眼孙参谋的背影,对老杨、老曹不动声色地继续用日语下着命令:“立正!”
老曹不耐烦地小声骂道:“你他妈有完没完?”
周广仁小声地:“别废话!孙参谋正看着呢。”
两人只好又立正。
老杨正想回头偷看一下,周广仁训斥:“别乱动!”用日语又下命令:“卧倒!”
两人都疑惑地:“啥?”
周广仁小声地说:“卧倒啊!快卧倒!”
两人还在迟疑。
周广仁又小声地说:“孙参谋正看着呢,还等啥?快卧倒!”
两人不情愿地卧倒在地。
周广仁用日语大声地说:“目标——前方营房,匍匐前进!”
老杨趴在地上,骂道:“说他妈人话!”
周广仁忙又用中文小声地说:“目标——前方营房,匍匐前进!”
两人趴着没动。
周广仁小声地:“别不动啊!孙参谋向这边走过来了!”
两人只好不情愿地向营房匍匐前进。
周广仁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偷笑着转身悄悄地跑开了。
秦智勇和几个战士从营房里出来,看到老杨、老曹正向营房匍匐过来,都很惊讶。
秦智勇不解地:“老杨老曹,你们这是——”
老杨偷着回头向后张望了一眼,发现周广仁正向远处跑去,也没看到孙参谋,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踢了老曹一脚,恼火地:“快起来吧!”
老曹从地上爬起来,回头张望了一下,拍着身上的土,恍然地:“老杨,好像是被二鬼子给耍了?”
老杨愤愤地:“还他妈什么好像!就是!”
秦智勇等人都大笑起来。
老杨、老曹垂头丧气地走进营房,拍着身上的土。
黄信田坐在通铺上,正用泥巴捏着一个小佛,栓子心事重重地坐在他的旁边。
黄信田抬头看见老杨、老曹浑身是土的样子,不禁嘲笑地:“嚯,你们汉人还真是黄土做的啊,土得都直掉渣儿呀!哈哈哈!”
老杨、老曹被笑得满脸通红,老杨:“你个葫芦脑袋,一边去!”
老曹:“别惹我们!”
两人喘着粗气,一头躺倒在铺上。
黄信田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凝思片刻,恍然大悟地:“啊!是不是因为白天被二鬼子“扇宾地给”了?哈哈!全排的弟兄都在笑话你俩呢!哈哈哈!”
老杨、老曹不禁满面通红。
老曹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老杨,很不甘心地:“就这么算了?”
老杨闭着眼睛:“让我想想。”
黄信田对栓子幸灾乐祸地说:“挨打也活该!”
栓子没有反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黄信田:“栓子,想啥呢? ”
栓子摇摇头,黄信田笑着:“是想媳妇儿了吧?”
栓子有些不好意思:“想媳妇儿,也想婶子,不知道她们都咋样了,真想回村去看看啊。”
黄信田:“哪个村?”
栓子:“河西村。”
黄信田捏着手里的小佛:“听说河西村那一带被鬼子占了。”
栓子吃惊地看着黄信田:“谁说的?”
黄信田把捏好的小佛放到墙上的佛龛上:“听附近老乡说的。”
栓子着急了:“那我更得回去看看了。”
黄信田双手合十,向小佛拜了拜,对栓子很同情地说:“那你可回不去喽。”
栓子:“为啥?”
黄信田:“孙参谋刚下的命令,这几天谁都不许请假外出。”
栓子:“排长去哪了?”
黄信田:“和孙参谋去团部了。”黄信田把头凑近栓子耳边,“我估摸着,这几天就要有任务了。”
此时,在团部,董团长站在沙盘前,对站在他面前的孙参谋、秦智勇下着命令:“……一定要想办法搞到敌人的作战计划和兵力部署,最好能抓回一个有价值的俘虏。”
孙参谋和秦智勇同声回答:“是!”
董团长:“三天后出发。”
孙参谋、秦智勇立正敬礼:“是!”
孙参谋和秦智勇走出团部。
夜晚。营房里,战士们都已酣然入睡,栓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中暗暗担心着:“村子被鬼子占了?怪不得七叔拿着膏药旗呢。不行,我得回去!”
栓子悄悄起身,穿上家里带来的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出营房,躲过岗哨,消失在夜幕里……
长山家。长山娘把做好的饭菜装进瓦罐里,再扣上一个碗,对长山媳妇儿说:“还是我和冬梅去给长山送饭吧?”
冬梅:“是啊,嫂子,我替你去吧。”
长山媳妇儿:“我能行,还是我去吧。”
冬梅:“嫂子,我是怕你的身子……”
长山媳妇儿:“不碍事儿,还得有几天。”
冬梅目送长山娘和长山媳妇儿提着装着饭和水的瓦罐走出了院门。
村外的小路上,长山娘和长山媳妇儿边走边聊着。
长山娘:“……栓子一点儿音讯也没有,长山又去给日本人修据点,家里的活儿全靠冬梅一个人了。”
长山媳妇儿摸着肚子,忧虑地说:“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声,两人回头一看,大惊失色,一个日本兵骑着马已冲到眼前,骑在马上的日本兵突然看见马前站着两人,连忙去勒缰绳,马的前蹄腾空而起,长山媳妇儿被吓得摔倒在土坡上,手里的瓦罐摔碎一地,她正想爬起来,突然感到一阵腹痛,捂着肚子撕心裂肺般号叫起来,长山娘手忙脚乱地想扶起儿媳妇儿,突然发现殷红的血已从长山媳妇儿的裤子里渗出。
长山娘更加惊慌:“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咋这时候……”
骑在马上的人是小岛。
小岛跳下马,跑到两个女人身边,看到大腹便便的长山媳妇儿和身子下的血,就明白了。
小岛手指着马,对长山娘用不熟练的中文说:“快快地!快快地!”
长山娘还在犹豫,小岛不由分说,抱起长山媳妇儿,来到马前,想把她放到马背上。
长山娘连忙制止:“不行啊,不能骑马。”
小岛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他抱起长山媳妇儿就跑。
日本兵中村和前田正在河里洗澡,军装和枪放在河边。
中村泡在水里,闭着眼睛,很享受的样子:“真舒服啊!”
前田:“是啊,要是每天都能这么洗洗就好了!”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中村睁开眼睛望去,看到小岛抱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气喘吁吁地沿河边小路跑了过来,一个老年妇女牵着马跟在后面,边跑边指着方向。
长山娘气喘吁吁地向小岛喊着:“前边——前边那个村子就是。”
中村对前田诧异地说:“那不是小岛君吗?”
前田十分肯定:“是小岛!”
中村对小岛喊道:“喂,小岛,是你弄大的吗?”
前田也调侃道:“真是辛苦啊,小岛,你这是打算要送回日本吗?”
中村哈哈笑着:“你这样跑,什么时候能跑到啊?”
前田也大笑起来。
小岛顾不上搭理他们,抱着长山媳妇儿跑了过去,长山娘牵着马,紧跟在后边。
到了院门口,长山娘先跑进院子,大喊:“冬梅!冬梅!”
小岛抱着长山媳妇儿也跟进了院子,冬梅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抬头看见小岛,害怕地停住脚步。
长山娘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去找你七婶儿!别愣着了!”
冬梅看见小岛怀里面色苍白的嫂子,忙答应一声跑出院门。
小岛抱着长山媳妇儿跟着长山娘进了屋里。
长山娘又风风火火地从屋里跑出来,六神无主地:“长山,长山咋还不回来?这可咋整?”
此时,长山正在日军据点带领村民挥汗如雨地修建着碉堡。
据点的炮楼高高耸立着,一面太阳旗插在炮楼顶上,炮楼旁边是一排营房,周围是一圈围墙,围墙四角的碉堡还没有完工。
长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意气风发地喊着:“大家伙儿再加把劲儿啊,早干完早回家。”
村民们都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岩井走过来用拳头在长山的肩头上亲热地砸了两下,用中文说:“辛苦了!长山君,要快快地。”
长山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忙鞠躬:“嗨!报告太君,再有三天就能干完了。”
岩井摇摇头,用中文说:“三天的不行,要两天的。”
岩井伸出两个指头。
长山犹豫了一下,忙立正:“嗨,两天的!”
岩井满意地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跟在岩井后面的黑田扔给长山一支烟,长山没接住,烟掉在地上,长山连忙弯腰把烟捡起来,夹在耳朵上,向黑田走远的背影鞠着躬,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里嘎都!阿里嘎都!阿里嘎都!”
前田和中村从河里爬上来,前田边穿着衣服边说:“中村,快回去吧!可别让黑田那家伙知道了。”
中村:“是啊。”
两人赶紧穿着衣服。
此时,栓子正满头大汗地沿河边小路走着,边走边把藏在腰间的匕首往后推了推,他一抬头,突然发现两个日本兵在河边正打着绑腿,栓子来不及躲避,正犹豫时,前田看见了栓子,用中文喊道:“喂!你,这边来!”
栓子迟疑了一下,拔腿就跑。
前田忙举枪向栓子瞄准,被中村拦住:“抓活的,也许是奸细。”
两个日本兵连忙打好绑腿,向栓子追去。
小岛从长山家的屋子里走出来,军装已被汗水浸透,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冬梅带着七婶儿风风火火地跑进院子,进了屋。
小岛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下,喘着粗气,环视着院子。
冬梅拎着水桶出来,从水缸里打了一桶水,倒在锅里。她看到小岛被汗水浸湿的军装,忙用水舀子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小岛,小岛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擦了擦嘴,向冬梅腼腆地笑了笑。
这时,院门被猛地撞开,栓子闯进院子,看到院子里的小岛,不禁一惊。
冬梅看见栓子,也大吃了一惊:“栓——”
栓子看着小岛,下意识地握住藏在腰间的匕首。
小岛也看到了栓子藏在腰间的匕首。
三个人僵在那里,这时突然从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小岛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他不动声色地把水舀子还给冬梅,又微微鞠了一躬,走出院子。
冬梅看小岛走出院子,正要扑向栓子,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冬梅向门外望去,看见两个日本兵正向这边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