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一念

从那日之后, 玄烨绝足于翊坤宫,纳喇氏惠妃,真正成为了无宠的惠妃。从那日之后, 乾清宫侍寝的嫔妃越来越多了起来, 从妃到嫔, 贵人、常在、答应, 各种身份, 各色女子,不论出身,不论姿容, 络绎不绝,出入乾清宫玄烨寝殿, 真可谓是雨露均沾。

后宫皆大欢喜, 太皇太后随之安心, 以为皇帝终于放下了对狐媚子惠妃的痴心,至于翊坤宫里那个挂了空名头的惠妃, 由她去吧,好歹明珠在朝堂上还有用,总得留着她这个名分。

这日,是德嫔乌雅氏的皇四子胤禛的洗三日,各宫嫔妃都到景仁宫观礼, 乐薇神思不属的随在众妃中, 对身边人的嘲讽冷笑充耳不闻。观礼毕, 景仁宫在皇后钮祜禄氏的主持下大开宫宴, 只是原本应该到场的康熙却因接到前线紧急军报而留在了乾清宫处理未能赶来, 德嫔意气风发的脸上因此未免落了些遗憾的痕迹。

随着钮祜禄氏放下尝第一口菜的筷子,高贵无比的对众嫔妃道:“请。”各宫来贺之人都抬起筷子, 意思意思也要吃一口。乐薇仍是茫然的随着大家举筷夹菜。没了玄烨,在这里的生活还能剩下什么?乐薇觉得自己成了行尸走肉,灵魂已追随所爱的人离去,只余下一具空壳。

一筷子不辨味道的菜入口,一股突然其来的恶心感觉让她毫无预备的大吐起来。身旁荣妃宜妃忙遮了口鼻避开,一边嫌恶的拂袖道:“惠妃这是做什么啊!成心想让大家都吃不下是不是!”

德嫔已经黑了一张脸,只是名分上惠妃仍是妃,高过她一头,让她没有说话的余地。于是只好转过了脸,看着主位上的皇后。钮祜禄氏皱着眉头,场面不好看,惠妃虽然已经无宠,但名义上还是四妃之一,身体抱恙,她作为皇后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不闻不管,于是强压着胃里的翻腾,道:“惠妃身体不适,去请太医来瞧瞧吧。”底下早有宫女太监将乐薇吐的秽物都收拾了。乐薇吐的七荤八素,隐约听见钮祜禄氏说替她请太医,忙强撑着行礼谢恩。钮祜禄氏不耐的一挥手:“惠妃身体抱恙,不必多礼。等太医来看过是怎么着再说吧。”

不一会,太医院的王太医已经来到,伸手搭上乐薇的脉搏,顿时脸色大变。钮祜禄氏已经不耐,沉声问道:“惠妃这是怎么了?太医怎么不说话?”王太医扑地跪下,身为太医院的人,日日与宫闱打交道,怎么不知道这位惠妃娘娘早已撤了绿头牌,大半年未曾侍寝,可是他方才诊到的,分明是喜脉……这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当朝一大丑闻?皇上和皇后的名声……只怕他就有十个头,也不够砍!可不说也是欺君,瞒了今日瞒不过明日,事发之日,更是抄家灭族之祸。

强自定了心神,王太医稳住阵脚,叩头道:“臣斗胆请求独自回奏皇后娘娘。”钮祜禄氏心下狐疑,看了眼脸色苍白的乐薇,又看了眼神情惊惶的王太医,思忖了半晌,道:“王太医随本宫回坤宁宫为惠妃治病,其余诸位妹妹们继续为小阿哥贺喜吧。本宫就先回了。”言毕,起身带着王太医和惠妃逶迤回道坤宁宫。

遣走身边人等,钮祜禄氏显露出皇后高高在上的威仪,沉声问道:“王太医,你这样遮遮掩掩的,到底要说什么?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本宫不治你的罪!”

王太医扑地跪下,看一眼旁边跪着的惠妃,心一横,叩头道:“臣万死启奏娘娘:惠妃娘娘是喜脉,据臣诊来,估计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

“什么!”钮祜禄氏拍案而起,被王太医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确定没有诊错?”

“娘娘明鉴!喜脉乃是医家必诊之脉,臣入太医院十年有余,虽不敢妄自菲薄自身医术,却不至于连如此明显的喜脉也无把握。更何况,这是关系着臣全家性命的大事,臣岂敢妄言!”王太医叩头泣道。

钮祜禄氏心头一凉,阴沉着脸转向一脸震惊的惠妃,心中大是震动。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掌管后宫十年有余,从来没出过一毫差错,偏自己刚接掌凤印,后宫就出了这样秽乱宫闱的丑事!这叫她如何面对皇上,如何面对太皇太后,如何面对后宫悠悠众人?还如何母仪天下!

惠妃秽乱后宫,甚至怀上孽种,这事如果传扬出去,不但威胁她的后位,更重要的是会对皇上的英名有损。这是她绝对不容许发生的!

“惠妃,你有何话说?”钮祜禄氏只在一念之间已经作了决断,但是悠悠之口,未免落人诟病,她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因此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向乐薇问来。

乐薇尚未从方才王太医断她怀孕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一时间心里只是惊喜过望,一直以为她自己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所以就算月事几月未来加上这几月日夜思念玄烨根本也没留心自己,竟然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这时候听得王太医斩钉截铁的说她是喜脉,心里真是喜出望外,她竟然真的怀了玄烨的孩子了!

“我有孩子了!我怀孕了……”两眼射出惊喜的光芒,乐薇只是喃喃的重复着这两句话,对钮祜禄氏的问话竟然充耳不闻。

“惠妃!本宫在问你的话!”皇后勃然大怒的高分贝声音传来,震的乐薇一惊,这才意识到她现在的处境。玄烨和她在一起,都是瞒着内务府的,压根不会记档。换言之,如今除了玄烨本人,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相信她腹中的孩子是玄烨的!

莫大的恐慌袭上心头,乐薇抬起头,发疯似的抓住了钮祜禄氏:“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你告诉他,我怀孕了!告诉他啊——”

钮祜禄氏贴身的宫女连忙上前拖开了乐薇,钮祜禄氏怒不可遏:“你这个□□恶妇!秽乱宫闱,私通外男,如今竟然珠胎暗结,怀上孽种,还敢奢望见皇上?!你想让皇上颜面无存吗?本宫不会让你见皇上的!说——那个跟你私通的男人是谁?”

“什么男人!我没有!你让我见皇上,或者你派个人去告诉他一声,就什么都知道了!我求求你啊,皇后娘娘!”乐薇语不成声,扑上去抓住钮祜禄氏的裙摆恳求着。

“滚开!别脏了本宫的手!”钮祜禄氏厌恶的一脚将她踢开:“见皇上?你还在奢望皇上会看在你兄长的面上饶你一命吗?哼,不将你纳喇氏抄家灭门皇上就很对得起他了!本宫再问你一遍,招是不招?”

“不……皇后娘娘,你听我说,这孩子,这孩子是皇上的……”要保住孩子的念头此刻在乐薇心目中已经胜过了一切,别的她已经顾不上了。

“惠妃!你真是冥顽不灵啊!竟然敢将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安到皇上头上?秽乱宫闱再加上混乱皇室血脉,罪上加罪,十个你也不够砍头的!”钮祜禄氏心中迅速的掂量了一下事情的轻重,此事越早处置越好,若是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太皇太后早就厌恶了她,想必就是自己私自处理了,事后将前因后果报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必定会支持自己的做法。下了决心,钮祜禄氏厉声对着乐薇:“最后一次,那个男人是谁?你别以为死扛着不招本宫就拿你没办法,不妨告诉你,说出来,你死得轻松些!要是死扛着,就别怪本宫不念旧情了!”转身吩咐那唯一在殿内的宫女:“采芹,即刻去慎刑司,叫几个精通刑讯的太监来——带齐了用具,不许多讲一个字,否则,仔细你的皮!”

采芹立即去了。与此同时,原本在门外站班的一个小太监此刻却悄悄的没了踪影。

乾清宫上书房,李德全此刻如坐针毡。自从他得了皇上安在坤宁宫的眼线回报,就如同掉进了热锅中的蚂蚁,坐立难安,实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回报给皇上。

这几个月来,翊坤宫惠妃已经成了万岁爷的忌讳,敢提起一个字的都没有好下场,上个月刚被打死了的小印子就是先例,只因无意中说万岁爷似乎不待见惠妃娘娘了,被皇上听见了,即刻叫拿出去打死。可是李德全是深知康熙的,越是这样,他却越是知道,那位主子仍然是扎在万岁爷的心里头。

再左右衡量一遍,倘若进去回报了,触了万岁爷的逆鳞,他李德全就是个死;要是不回报,惠妃娘娘真被皇后娘娘给办了,事后对景,他知情不报,仍然是个死。左右是个死,想起惠妃从御前做太监起,一直喊自己师傅,就是后来做了主子,仍然对自己尊敬如故,就冲这点儿,我李德全也该为着她冒这一次大险……

拿定了主意,瞅着康熙接见大臣的空儿,李德全便上去换茶,故作随意的在玄烨耳边奏道:“方才坤宁宫的赵小四的来报,说……”瞧了下玄烨的脸色,小心的道:“说惠妃娘娘被皇后娘娘带进了坤宁宫,还让采芹去请慎刑司的人过去……”

玄烨脸色一变,抓着奏章的手一顿,却还沉的住气,只问:“可知道是为什么事?”李德全道:“赵小四说,皇后娘娘一早就支开了所有人,殿内只有采芹侍候,所以,他也不能得知是为什么事……”

钮祜禄氏虽然性子有些高傲,可为人还是极好的,一向也不犯妒忌——何况惠妃的牌子都撤了这样久了,更犯不着冲她妒忌。玄烨飞快的思量,依着李德全的话来看,皇后支开身边人,单独请慎刑司过去——她是要动私刑!玄烨心中大震,惠妃究竟犯了什么事,让一向颇有章法治理后宫规矩森严的皇后这样越矩行事!

玄烨突然站起身来,背负着手在书案后踱了几步,猛然停住,一跺脚,大步流星般往坤宁宫赶去。李德全心中一松,忙跟了过去。